那时,新兵已经下连,柳宛如因为发表了几篇文章,调到了基地政治部报道组。那天是星期天,她正在睡觉,忽听窗外有人叫:柳宛如电话!
有谁会给我打电话?柳宛如不相信,没有吭声,外面的人又叫,快些,在机关值班室。
柳宛如确信是真的后,立即穿上衣服往外跑。外面的世界,一片纯白。原来下雪了,情急之中,她穿得太少,可是顾不得回去穿大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总值班室,哆哆嗦嗦地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对方就说,宛如,你那儿下雪了吗?
下了,你们那呢?话虽接得自然,柳宛如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柳宛如,今天是你的生日,昨天晚上我熬了个通宵,给你写了首诗,现在我能给你念吗?
柳宛如知道是谁了,迅速望了一眼周围,值班室的战士去扫雪了。她大着胆子说,你念吧,我喜欢听诗。
青春
春雪 春雪漫天的春雪
你柔曼的舞姿
不禁使我想起远方一位美丽的姑娘
她生在黄土堆里长在槐花树下
豌豆花蔓缠满了她儿时的足迹
如果风信子没有召唤她
如果悬铃木没有诱惑她
她就在漫漫黄土中看日出日落 嫁人生子
成为跟我母亲一样慈祥的妈妈
不,不,我宁愿相信是上天张开了仁爱的翅膀
是花神引导着她走进了绿色的殿堂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西岳名山
五月的夜晚弥漫着圣母贫士的传说
爱神在那个晚上悄悄隐去光华
仅仅为了让那头戴五星帽徽的女孩甜甜地安睡
美丽的女孩可爱的女兵
我亲爱的妹妹般的亲人
从今后我一生的命运将与你紧密相连
训练时我想着你 吃饭时我念着你
无数的日夜里你成了我最温暖的记忆
在你十九岁生日这天
我委托无线电波这个快腿红娘
捎去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动情的咏叹
十八岁的年华不会老去
十八岁的爱恋永世长存
我相信再过二十年 五十年
我们白发苍苍步态蹒跚
你仍然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女神
我呢,仍是远方你凝望的星空
随着电话里那略带乡音的声音,柳宛如望着窗外的雪花,第一次发现雪花实在动人。从那天起,她对一个叫张钢的军人就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诗听完了,她跟对方说了什么,对方又跟她说了什么,她全记不起来了,只知道当她放下电话,恍如隔世,很久回不到现实生活中,呆呆地站在值班室的桌前,望着雪花,一动不动。
谁的电话?值班的战友走了进来。
我……我哥的。
你哥的电话让你这么激动?骗鬼吧。
就是的,我哥在部队,今天是我生日。
她红着脸跑出值班室,刚跑了几步,看出出进进的军人不时地望着自己。生怕人家猜出了自己的心思,便放慢了脚下的步子,脸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容地走出飞机形机关大楼。公务班的战友们在扫着积雪,雪松上的雪团不时噗噗地落下,砸在行人的头上、脖子里。如果这行人恰好是女兵,她们指定要尖叫几声。右边湖面上的一伙女兵,手拉着手在上滑冰。白的雪花、红的领章、翠绿的军装,还有一张张青春的脸,真的像一幅画。她情不自禁地跑上前去,加入滑冰的行列,天在转,地在转,在这天地流动的旋律中,她慢慢地消化着刚才那首诗带给她的永久甜蜜。
那天是一九八八年二月十四日上午八点半。张钢说,对不?
我早就不记得了。
柳宛如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使刚才因为回忆而有的温情的氛围一下子凝固起来,张钢移过桌面三分之二的手立即如蛇咬般退了回去。
张钢瞬间的冷漠再次刺激了柳宛如敏感的心。
你是不是跟老婆吵架了,忽然想起我的好,想跟我重续旧情?柳宛如声音大得邻座都听见了,话一说出,她就后悔了,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能这么说话,我是爱过他的,曾经爱过他的,俗话不是说了吗,不打笑脸的客,我怎么了?她这么想着,双手揉搓了一下脸,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里都是泪。她使劲擦了一下,放下双手,感到眼前的人模糊一片。
空气死般沉寂。
对面的男人点着一支烟,慢腾腾地抽着,忽然轻声笑了一声,看柳宛如没有说话,又哈哈大笑起来。
柳宛如死死盯着他看,盯得他发毛了,再也笑不出了,才开口道:你老婆最近一定跟你吵架了,否则你不会过了二十年才来约我寻春。
说得啥混账话。张钢说着,把手中的杯子砸到了桌上,玻璃杯瞬间碎成一片,红酒一刹那间洇红了一大片白色桌布。
柳宛如知道自己过分了,小声说我错了,说着在眼泪中拿起纸巾一点点地轻轻沾着问,你是不是来杯咖啡,我知道你爱放糖。小姐,拿糖来。有方糖不,来块!
柳宛如望着张钢,一字一顿地说,我一直在盼你,我盼了整整二十年了,你现在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