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台湾)龙应台
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
五万人进入了台中的露天剧场,密密麻麻一片人海,令人屏息震撼。
蔡琴出场时,掌声雷动。她的声音,有大河的深沉,黄昏的惆怅,又有宿醉难醒的缠绵。她低低地唱着,余音缭绕然后戛然而止时,她说,“你们知道的是我的歌,你们不知道的是我的人生,而我的人生对你们并不重要。”
人生,除了自己,谁又可能知道?
歌声像一条柔软丝带,伸进黑洞里一点一点诱出深藏的记忆。人们跟着音乐打拍,和着歌曲哼唱,哼唱时陶醉,鼓掌时动容,但没有尖叫跳跃,也没有邀请推挤。这是四五十岁的一代人。
我们这一代人,错错落落走在历史的山路上,前后拉得很长。同龄人推推挤挤走在一块儿,或相濡以沫,或怒目相视。年长一点儿的默默走在前头,或迟疑徘徊,或漠然而果决。前后虽隔数里,声气婉转相通,我们是同一条路上的同代人。
今天晚上,前行者沈君山仍因中风而昏迷。此刻,这里有五万人幸福地欢唱,而一辈子被称为“才子”的沈君山,一个人在加护病房里,一个人。
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