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哈诺·麦卡锡译/尉颖颖
在自己心中把握住了人性的,也将会了解所有人类。
西班牙内战时,我参加了国际纵队,到西班牙参战。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我不幸被俘,被投进了单间监牢。
对方那轻蔑的眼神和恶劣的待遇,使我感到自己像是一只将被宰杀的羔羊。我从狱卒口中得知,明天我将被处死。我的精神立刻垮了下来,恐惧占据全身。我双手不住地颤抖,伸向上衣口袋,想摸出一支香烟来。这个衣袋被搜查过,但竟然还留下了一支皱巴巴的香烟,因为手颤不止,试了几次才把它送到几乎没有知觉的嘴唇上。接着,我又去摸火柴,但是没有,都被搜走了。
透过牢房的铁窗,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看见一个士兵,一个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的士兵。他没有看见我,当然,他用不着看我,我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破东西,而且马上就会成为一具让人人恶心的尸体。但我已顾不得他会怎么想我了,我用尽量平静的、沙哑的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对不起,有火柴吗?”他慢慢扭过头来,用他那冷冰冰的,不屑一顾的眼神扫了我一眼,接着又闭了一下眼,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地踱了过来,他脸上毫无表情,但还是掏出火柴划着火,送到我嘴边。
在这一刻,在黑暗的牢房中,在那微小又明亮的火柴光下,他的双目和我的双目触到了一起,我不由自主地咧开嘴,对他送上了微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他笑,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离得太近了,一般在这样面对面的情况下,人不大可能不微笑。不管怎么说,我们对他笑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什么反应,他不会对一个敌人微笑。但是,如同在两个冰冷的心中,在两个人类的灵魂间撞出了火花,我的微笑对他产生了影响,在几秒钟的发愣后,他的嘴角也开始不大自然地往上翘。点着烟后,他并不走,他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露出了微笑。
我一直保持着微笑,此时我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士兵、一个敌人,而是一个人!这时他也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另一个角度来审视我,他的眼中流露出人的光彩,探过头来轻声问:“你有孩子吗?”
“有,有,在这儿呢!”用颤抖的双手从衣袋里掏出票夹,拿出我与妻子和孩子的照片给他看,他也赶紧掏出他和家人的照片给我看,并告诉我说:“出来当兵一年多了,想孩子想得要命,再熬几个月,才能回家一趟。”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对他说:“你的命可真好,愿上帝保佑你平安回家。可我再不能见到我的家人了,再也不能亲吻我的孩子了。”我边说边用脏兮兮的衣袖擦眼泪,擦鼻子。他的眼中也充满了同情的泪水。
突然,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用食指贴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他机警地、轻轻地在过道巡视了一会,又踮着脚尖小跑过来。他掏出钥匙打开了我的牢门。我的心情万分紧张,紧紧地跟着他贴着墙走,他带我走出监狱的后门,一直走出城。之后,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往回走了。
我的生命被一个微笑挽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