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撤下剑,寂然地走近赤烟的身旁,展开双臂轻轻地拥住他,我对着他低语道:“对不起,赤烟,一切不是我期望中的样子,对不起,赤烟,是我害了你。”
有雪花飘落,很冷很寂寥地飘过头顶,落在衣衫上,我看见赤烟的眼睛慢慢地翕上,像一只生命垂危的野兽,目光一点点地涣散,失去生命的光泽,最后,轻轻地倒下来,倒在我和紫苏的臂上。
“师姐,怎么办?”紫苏眼泪汪汪地看向我。
“紫苏,别哭,不会有事的,大师兄不会死的。”我安慰着紫苏,然后将赤烟轻轻地放进紫苏的怀中,我转首盯视着残雪,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跟你打杀,现在带我去见冷妃。”
“冷妃娘娘吩咐下来,将你们全部关进冰窑,她不会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残雪傲慢地说。
“她必须见我,否则,她会后悔。”我的口气,冷硬得令自己都感到陌生。
“我不可能听从你的!”残雪语毕,长剑已挥出手,沾染着赤烟血迹的剑尖,直向我的面前逼来,在我闪身避剑的瞬间,一柄长剑嗖地窜行而来,挡住了残雪的剑。是断冰,他的脸上,一片阴寒的冷漠。
“残雪,你在作什么?!按冷妃娘娘吩咐下来的做就是了,为什么要节外生枝?不要再任性了,快回屋去!”断冰冷冷地喝斥残雪。
残雪一跺脚撤剑闪身跃进了高大的冰门之后,断冰冷冷地看着我,说:“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事,是可以避免的,但是你非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冷妃娘娘的耐心。没有谁喜欢一个明明弱小却不断挑衅的对手,冷妃更是如此。”
“你不是她的对手,整个魔影宫都不是,但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一切是注定的,生死由命,劫数难逃,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只是让无辜的生命更快地赴死而已,冷妃娘娘已经到了最后的忍耐边缘,她不会再有兴趣陪你玩味下去。”
“我想让报复停止,神魔两界终止这场因爱生恨的战争,各自为界,像从前一样,井河不相犯。”我看着断冰漠然的眼睛,低语着。
“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呢?你又能改变什么?如果你能够像小时候一样乖,一样听从我的话语,你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就算是死,也会死得没有痛楚,可是你什么都不听,你太有主见了,你变得再也不是从前的花了!”断冰的话语里,满含着失望。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断冰不像从前的一样的关心怜爱我,因为,他关心怜惜的,始终只是从前那个孤苦无依唯他马首是瞻的小女子花,不是今天这个在魔界成长独立坚强的蓝裳,所以,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疼惜。
原来,很多人恋想着的,只是他们自己从前曾经高大勇敢曾经被需要的形象,与从前的旧人已经无关。
“冷妃想怎样?”我的心中空旷冷寂,脑海一片混沌模糊的意识。我在做什么?我能够做成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越来越觉得冷妃当初说的话,是多么真实,我确实就是她掌控中的一只蚂蚁而已,随时可以被她捏死。
“不要问那么多了,事到临头自己就知道了,不要逼我出手,束手就擒吧,也许到冰窑以后,冷妃娘娘会忽然有兴趣再召见你一次。”断冰说。
“她要我们死,是不是?为什么你们不杀到魔界去,却等我们来送死?”我固执地追问着断冰,因为我不甘心,我不想就这样地带着师兄师妹来赴一个死亡的结局。
“冷妃娘娘确有此安排,但未待我们整装而行,你已来了。”断冰说的,想来也是实话。
“你不会为我放下剑的,是么?我们一定要血溅当场么?这场战争与我们无关,为什么你要加进来打杀,而遗忘从前我们曾经相依为命?槐?”我最后叫断冰“槐”的时候,我眼中的泪滴落衣襟。他是我童年里最温情的记忆,我曾经依赖他如同依赖至亲至密的兄长。
“我们成长的界域不同,因而立场不同,所以只能这样,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断冰说着这样冷漠的话语,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的眼中,有一丝温暖的波光一闪而逝。我想,他的心中或许也还在怀念着从前,怀念着年少时候我们曾经彼此依靠无忧无虑的生活。
雪花一片一片地坠落,飘过断冰冷漠无情的面容,我看到他的白衣上折射出冰雪的寒气,阴冷疏远,无法靠近。即使童年的记忆仍在,但槐花早已凋零,我们再也归不去从前,温暖的,只是记忆里的时光而已。
我拨剑指向断冰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意识。我的神智处于游离的边缘,我不清楚我在做什么,我只是在想或许那位老嬷她看错了,我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月形的隐记,我不是什么圣女归月的凡身,我愚笨幼稚,自以为是,我根本不可能挽救一场神魔二界的殊死战斗。
断冰立在那里,纹丝未动,他身体里的血液顺着我高举的剑尖流向剑柄,流向我的指尖。温热的,潮湿的气息扑向我的鼻翼,我闻到了残忍的味道,我的残忍。
忘川、无府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叫,两把剑即刻扑刺向我的胸膛。但,紫苏飞身扑了过来,用她的身体抵挡了我所有的寒冷,包括那两把冰凉的,神者的剑。
血,苍白冰冷的雪地上,满是艳丽的红色花朵,以一种肆意的姿势绚烂地绽放,燃烧,烧灼着我们这群无辜参战者的眼睛,我问断冰:“你为何不闪避?”紫苏对我说:“师姐,你一定要活着。”
我看着紫苏纯美宁静的脸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表达的能力。一切不是我设想中的样子,难道我们已经都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所以情绪急躁而杀机毕现?
断冰的血鲜红炽热地喷涌而出,但他仍旧直直地站立着,看着我,眼中满是悲怜,他说:“你终究只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变得成熟稳重,懂得自己在做什么,又该去做什么?”
赤烟倒在积满落雪的台阶上,红袍被他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浸湿,粘贴着雪地。风生硬地吹过,雪花一层层地覆盖上他昏迷的身体。
我扔下长剑,抱着紫苏,蹲在赤烟的身旁。我的目光在风雪里越过很远的地方,我漠漠地问:“一切是不是快要结束了?我们是不是终于可以不必如此疲惫哀伤了?是不是所有的终止就是要以生命的死亡为代价?”
我们的座骑,猫面兽和狗面兽立在苍茫的雪野里,发出悲啾的哀鸣。它们只是兽,它们不懂人类生灵的感情,不知爱恨情仇,不懂离合聚散,它们只是以兽的感受来替它们的主人不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