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药房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一直手持葫芦控火的韶婉儿,此时面色有些暗淡,秀眉微蹙,紧咬牙关,似乎再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另一边,一直入定打坐的韶景天,情形也好不到哪去。早在开鼎炼药之前,丹云子便以银针,连取了他三滴心血,以代血气喂养给了紫气参精。而这心口之血,非同小可,期间包含了修行之人,修道时所炼化的所有灵气,只这三滴,便已经让韶景天的灵气去了大半。可直至今日,他却依旧在一旁辅助丹云子,表面看似轻松,其实已是强弩之末。
而此时正坐坤位,作为灵源的丹云子,也并不轻松。五味真火虽有韶婉儿掌控,可她并不是丹术大家,对于火势的掌控,也不能做到始终如一。而炼丹的火势,尤为重要,必须做到,稳而不燥,以文火淬,方可丹成。所以丹云子只得一边以灵气孕养参精,一边分散出些许,以便控制火势,
伴随着火温不断的升高,三人的灵气大都耗尽,可此时丹药未成,若要就此罢手,必定是丹毁人亡。
这是丹云子最担心的事,同时也是最害怕的事。原本他曾猜想,三元归命丹虽是上古遗方,可毕竟有紫气参精这种瑰宝作引,又有五味真火淬炼,所用时日最长莫不过七七之数,这期间就算有人灵气透支,也可以靠着自己连夜炼制出的舒筋活络丸撑过去。可眼下时间已过十日,鼎内参精竟是没有半分融化迹象,距离丹成之日,当真是遥遥无期。
丹云子心中着急,可却别无他法,只得强打起精神,身旁的舒筋活络丸,一颗接一颗的被送入口中,就这样,三人靠着这点丹药,又撑过了二十余天,而此时,真正的危机,已然降临。
三人总共两百六十颗丹药,已经全部消耗殆尽,五味真火所散发的热度,依旧是那样炙热,烤的人口干舌燥。而玉鼎之内的参精,却是神采奕奕,周身虽被炽白的火焰所包裹,可却依旧泰然自若,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身处离位控火的韶婉儿,率先昏死过去,周身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脸上毫无血色,看情形,灵气早已透支干净。
丹云子见韶婉儿昏倒,当即睁开双眼,右手掐起印决,唤过离火葫芦,单手打入灵气,一道烈焰再次灌入鼎内。
而在一旁的韶景天,见女儿昏倒,立即想要起身,却被丹云子喝住道:“师兄勿慌,婉儿只是灵气耗尽,修养几日便没事了。”说话间,丹云子都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颤抖,若非必然,他断然已是无力再说第二句了。
韶景天自丹云子的语气中,听出了异常,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竟是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心中甚是着急,想要寻那旁边的舒筋活络丸,却发现药瓶之中,早已空空如也。
原本已韶景天的修为,并不至于这般模样,可丹云子取走他那三滴心血之时,已然灵气受损,虽说有丹药支撑,可能一直撑到这个时候,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当丹云子用尽最后一丝灵气,打入五味真火时,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作势欲倒。但心中依旧记挂丹鼎,上下合齿,猛地一咬舌尖,一阵剧痛让他猛然清醒。
韶景天此时也已经昏死过去,丹云子一人既要控火,又要孕养参精,灵气也已经耗尽。此时的他已是万念俱灰,眼看着多日的心血,即将毁于一旦,心中不禁一阵酸楚,此番一切已成定局,不仅白玉鼎要毁于他手,就连自己的徒弟,也将永远做个活死人。
此番丹云子心中五味陈杂,点点酸楚涌上心头,他想起了自己带莫凡走出深山时说过的话,想起了莫凡老父,满含泪水将儿子交与他手的表情,他在懊悔,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执着,非要带一个孩子来修什么道,来修什么长生,平凡的了此残生,难道不好么?这一切,究竟何苦来哉。
“你在后悔?”
此时,一个神秘莫测的声音,自丹云子脑中响起,丹云子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反问道:“你是谁?”
“你在后悔?”
声音没有丝毫感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始终重复这这一句,丹云子心中一紧,暗道“莫不是自己生了心魔?”
“你无需多虑,我便是你,也只能是你。”
那声音一落,丹云子只感觉眼前一晃,四周景象开始扭曲旋转,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丹云子便发现,自己已然不再药房之内,所在之地,却是自己刚刚遇到莫凡的山林之中。
丹云子大吃一惊,可随后便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带我来此地。”
话落,虚空之中一阵扭曲,一个衣着相貌,与丹云子一模一样的道士,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却见那道士笑着道:“我便是你,也只能是你。你,后悔吗?”
“何方妖孽,胆敢来我玄天宗为祸,当真是不想活了。”
看到眼前的自己,丹云子忽然大喝一声,随即唤出仙剑,一个箭步便刺了上去,而那道士见丹云子突然发难,并不惊慌,脚下一个错步,闪身多了过去,依旧笑容满面的看着丹云子。
四周微风阵阵,吹的树梢绿叶沙沙作响,丹云子见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道士,竟然夺过了攻击,心中一阵慌乱,此时他的灵气已经耗尽,这样的攻击确实无法再用第二次,只得手执长剑,散出剑气护体。而对面那人,没有丝毫要攻击的意思,一时间二人就这么对望起来。
良久,丹云子道:“我不管你是谁,现在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与你耽误不得。”
反观那道士,却是不慌不忙的应道:“你看此地,空山鸟语,小溪潺潺,端的是清雅幽静的好去处。这里远离名利,远离杀伐,没有些许忧愁,或许在此地过一辈子,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丹云子没有答话,他知道面前的自己,说的正是莫凡一事,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孰对孰错,自己已然分不清楚。
此时的景色一转,出现在面前的,竟是莫凡第一次入住的如归客栈。可是很快画面便继续闪动,一幅幅过往,就这样再次浮现出来。
见丹云子默不作声,道士继续道:“你后悔了吗?”
此刻听到这句重复了数遍的话,丹云子心中一紧,他的确后悔了,若不是自己强行带他出山,或许他现在依旧是个天真欢乐的孩子,依旧是那个独自劳作在田间地头的坚毅少年。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后悔的同时,丹云子心中突然闪现出这样一句话。他真的快乐吗?他真的愿意留在这里吗?听着他见识过从未接触的新鲜事物,留下的那一串笑声。看着他手执糖葫芦,欢快的模样。看着他为即将能学到御剑术,兴奋的表情。这一刻丹云子忽然笑了,他笑的很畅快,笑的很洒脱,仿佛只一瞬间,便忘掉了一切。
而这一笑,却让对面的自己,表情一滞,疑问道:“你因何故发笑?”
丹云子大笑这,道:“我在笑你。”
“我?”
“没错。”丹云子收敛的笑容,表情肃然的道:“我笑你如此无知,你只知我心中懊悔,却不知凡儿究竟做和想法,想借此乱我心神,可笑,着实可笑。”
随后,丹云子目露凶光继续道:“你带我看过往一切,无非是想让我承认自己做错了。是,我的确做错了,我错在不该不相信凡儿的选择,错在自己太过自傲,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当日他既然肯随我出山,想必已是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他想要成长,想要见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一切,所以他跟我走出了大山,走进了这修道的路途,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我在帮他选择,而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就这么想了,他也就这么做了,即使身临绝境,面对生死,他的选择依旧没有丝毫动摇过,这便是他的道心,也是他的坚持。可这一切的一切,你有因何能懂?”
这一刻,丹云子忽然悟了,他一生孤高自傲,虽有心思,却不善言辞,所以过往事物,无论好坏,全都由自己一力承担。可就在今天,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又是那样可笑。茫茫天地之间,自己又算的几许?怎能一味想去左右他人抉择?自己便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想通了这一切,丹云子心中豁然开朗。而此时对面的自己,也笑了,道:“世间万物自出生便有自己的抉择,你一味想替他人承担一切,殊不知此番做法有害而无益,不仅毫无作用,反而令自己心魔重生,如今能有此悟,也算是你的造化。”
丹云子拱手失礼,笑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此番前来点化,我等自是感激不尽。”
“哈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飘过,随后只闻的一飘渺声音道:“仓廪云雾白玉山,茫茫天道归途难,今日即为修真仕,鼎中乾坤求安然。我便是你,也只能是你。”
随着声音的消散,丹云子脑中忽然散过一丝灵光,“白玉山?难道刚才那是白玉鼎的器灵?”
思绪刚刚到这,丹云子只感觉一阵头晕,随后气血翻涌,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