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落下,朦胧的黑影笼将过来。
乐平村五里开外的一座矮崖上,一名少年将木柴捆将起来,缚在背上,吃力的往崖下走着。
少年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烈日下,有些脱皮,呈黝黑色,瘦削的身体很容易让人想到营养不足,但并不羸弱。
黑色的虚空下,少年躬着身子,身体微微有些抖动,但还是一步一步,稳稳的向着村子走去。
少年名叫万南,是乐平村的一名孩童。
走到村口,弓背的万南看到地上多了几块新鲜的马粪,似有所感,脚底下的步伐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脸上隐隐露出了一抹期待。
快到家门口,万南已经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马臊味。
“难道真的是……”万南猜到了稍许。
推开院门,有一股四溢的肉香味,万南饥饿的肚子顿时很没出息的响了起来。要知道,这种味道,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在万家闻到,在平常,在整个乐平村,几乎是闻不到的。
听到响声,堂屋的门打了开来,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陌生的人。
“良平叔!”万南定睛看清来人,突然很高兴的喊道,很兴奋的扑进他叔叔的怀里。
这个不大的偏僻的小村子,鲜有车马经过。
不过若论谁家亲戚在外混得最好,能骑马而回,便当属万南的叔叔了。
只有他的叔叔在回来的时候才会骑着好马,给偏僻的小村子带来一些从未见过的东西。
而且,万南清楚,他的叔叔每一次回来,肯定会带给他一些好东西,这是万南能够获得礼物的唯一途径,当然,他爹给他捉的家雀儿也让他快乐了好一阵子。
晚饭万南吃了很多,桌子上摆满了不少肉菜,本应该是其乐融融,但聪明的万南察觉到了一丝怪异的气氛,他的爹娘似乎对眼前的佳肴没有一丝兴趣。
就着昏黄的油灯光,万南看到他的叔叔脸色有些诡异的苍白,眼睛里有些憔悴,嘴唇半抿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他抬头看了他爹一眼,发现他爹的脸上出现了平日里只有在他受伤时才会流露出的心疼表情。
他的叔叔开口说了一些他并不是很明白的话,万南假装在一旁漫不经心的听着,竟也勉勉强强听出了一个大概。
原来他的叔叔,和外面的一个叫做散月宗的仙人门派有了一些恩怨,正在遭到这个仙人门派的人的追杀,现在还在逃命阶段。这里面的因由,似乎还和他从未谋面,第一次听说的婶婶有关。
万父听了一会,把那根用了几十年的老烟杆里面塞满了劣质烟丝,星火疾明疾灭,屋子里很快飘满了呛人的烟味。
直到万南的叔叔不住的咳嗽起来,万父才一脸沉重的把烟灰敲出来,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万南的叔叔又说了很多,什么刀光剑影,奇闻逸事,星夜亡命,种种等等。在烟雾缭绕的小屋里,谁也没有注意到万南听得聚精会神,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羡仰。
倒是万父万母脸上忧色频现,替小叔子担忧。
万南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听万父说过的这个叔叔的一些事迹。
听万父说,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他的叔叔就不甘于乐平村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小地方,不肯偏居一隅,只身去闯荡外面的世界,浪迹江湖,竟也硬生生的拼闯出了一身过人的武艺,在外面有些名头。
十岁的万南,心底里也生出了相同的渴望,只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因为他明白,在他到十五六岁的时候他爹就会给他找一房邻村的女人,生下一大堆孩子,和他爹一样,就这样过完一生。
当然,假使他一定要出去闯荡,他年迈的父亲早晚有一天会倒在田地里。万父年轻时候落下的一身伤病,无论如何也是需要一个人照顾的。
分别了许多日子,一定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时间流逝。
说到最后,一旁的万南也明白了些。似乎那个素未谋面的婶婶受了很重的伤,他的叔叔这次来,是有求于他爹的,而且似乎还和他自己有关。
万南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万南看到他爹把烟杆敲的很有节奏的响了起来,似乎里面有一撮很顽固的烟灰一般。
“大哥,嫂子,我没有孩子,不然我便把他送上山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前几年我就知道小南脑袋好使,这次获得了一个加入仙门的机会,所以一下就想到了他。让他加入仙门,修习仙术,是大有机会的。到时候他仙术有成,可以让他治好小南婶婶的伤病。听说那些仙人法术惊人,也许大哥你的伤病,也能让小南医好。”万良平慈祥的摸摸万南的头,非常宠溺的从怀里掏出一把蜜糖给他。
万南没有注意到,万良平慈爱的笑容在灯光下略显凄凉,欢喜的接了过来。
万父脸上犹豫不决,摇了摇头,道:“这神仙的门派,我们这些凡人,怎么可能加入?良平,你在外面不会是让人骗了吧?”
万良平露出哀求神色,道:“大哥,你不知道,这附近百十个村子的小娃,凡是有些资质的,都抢着加入仙门,只是我们乐平村太过偏僻,孩童的资质一般,所以没有什么仙人眷顾罢了。不过,我认识一仙门的长老,可以让他收小南为徒。有他照应,小南是吃不着亏的。”
但万父老实稳重,执意不肯,一怕万南太过善良,在外面受了欺负,二则觉得这仙人和凡人之间天壤之别,怎么可能让一凡人加入仙门之内呢?
最后,万南的叔叔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跪了下来。
万良山脸上露出不忍,沉吟一下,觉得弟弟不可能骗他,便问了那长老的情况,又问了那仙门的情况,以及修习仙术几年才能下山等等,得知这仙门乃是这附近最大的门派后,方才放心了一些,最终才点了点头。
懵懵懂懂的万南,并不清楚这里面的事情,他只知道,良平叔这次来,是为了他而来,而且似乎还和那些传说中非常厉害的仙人有些关联,似乎,他也可以去修习仙人的法术了……
还小的万南没有在意这些,甜美的蜜糖加上一天的劳累,很快他就沉沉睡了下去。
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自己被良平叔抱了起来,隐约间还感觉到有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胳膊,肋骨这些地方,听到了一声模糊叹息,隐约间似乎还有马嘶声响起。
第二天,万南醒的很早,起床一看,马已经没有了,他有些失望,良平叔又走了。
万南吃过早饭,还是像往常一样把绳子缠在腰上,与平日间稍稍不同的是,腰间里别了两块蜜糖,这蜜糖乐平村这巴掌大的小地方是没有的。万南隔着衣服拍了拍,心里很甜,也很快乐。
万南并不完全知道,他的叔叔和他的爹娘商量的事。
到了晚上,万南回到家里,他爹才把事情说了出来。
“小南,你叔叔结实了一个仙门的神仙,关系还算不错,他打算把你介绍到那仙门中去,让你跟着那位神仙修习仙术。小南,爹想知道,你想不想去?”万父坐在饭桌上,说道。
万南乍一听到,心底里有些乱,他知道他的叔叔在外面混得不错,但没想到竟然能和神仙有些关系,这太骇人了。
而且,万南听明白了,这次他的叔叔来,竟然是为了让他加入仙门。
一时之间脑子迷迷糊糊的,万父又问了两遍,万南心底的那丝渴望一下子膨胀起来,便应了下来,但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万父又告诉万南,他的叔叔过些日子来便接他走,让他准备一下。
这一夜,万南翻来覆去,第一次失眠了。
想到可以加入厉害的仙门,心底里自然很兴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让他碰上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渴望啊。
而且,也许以后能看到传说中的老神仙,那真是太让人神往了。但忽然又想起爹娘,担心二老的身体没人照顾,一时之间,心底里竟又犹豫了起来。
就这样一连过了两个星期,突然有一天门外响起了两声马嘶,万南兴奋的跑去开门,开门后他惊愕的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些的少年牵着马和他的叔叔一同走了进来,这让他有些不明白。
少年极有礼貌,下马后主动给万南一家三口打招呼,便牵着两匹马去拴了。回来后,他看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庭院,便主动拾掇起了庭院,井井有条,不大一会将庭院整理的干净整洁,竟似小厮一般。
万南只当这少年是良平叔收的“弟子”,倒也不见外,互相交换了姓名,原来那少年叫做“心童”。
过了晌午,万母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饭,一来给万南践行,二来款待来客,万南和心童都饱饱的吃了一顿,不住的打着饱嗝。
但万父万母还是极力向着万南的碗里夹菜,似乎并不担心撑坏他一般,二老都知这一别,就是几个年头,这几年下来,万南想吃到万母亲手做的饭菜,就难的多了。
万母心细,劝他凡事小心,切莫招惹是非,不要惹神仙生气,仙门仙派的规矩要老老实实的遵守等等……
万南不住点头。
想到一别要不少时光,万母越说声音越小,泪眼朦胧,默默的离开了饭桌,这一桌饭菜纵是仙肴,也恐难咽,便独自拭泪去了。
万父也好不到哪去,喉头有些哽咽,劣质的烟丝抽了一把又一把,自个儿呛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万良平在一旁看着,脸上有些不忍,不住的劝解,入了仙门,每年还是有机会回家探亲的,二老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分别在即,万南心情复杂,尤其是在得知随叔叔而来的少年心童,是来代替万南,照顾万父万母二人的。
原来万良平怕哥嫂在家,一来盼子心寞,二来年龄已高,需要人照顾,所以从外面找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孩童,缓解一下心事,也能照顾二人。
临走前,万良平掏出一些银子留给哥嫂,又留下了一匹马在家,如果有什么急事,只须让心童骑马来找他就可以。
万南被他叔叔携上马背,二人同乘一匹马,向着村外走去,一路之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万南进入仙门,拜神仙为师,几乎是乐平村百年来最大的一件事了。有不少村民道贺,夸万南要出息了。
万良平骑得是好马,不大一会儿乐平村已抛在脑后。
第一次出远门的万南,脸上很喜悦,道旁的风景虽然不见得有多么好,但也依然瞧的津津有味,只是心底里有一丝强烈的不舍,被喜悦压住了。
一路疾行。
白天赶路,晚上露宿,两个人风尘仆仆,艰辛无比,一路无话。
终于在第六天,二人一马看到了炊烟,赶到了一个小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