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白
一篇“寂寞”,还未读完,寂寞已袭上心头!窗外的风既不叫,树也不响,夕阳像怪好似的,整个天都笑红了半个脸。
树下草床上的堆积着的叶子,无力而安静地躺着,似乎在回忆那随风飘引,那些既往跳_跃滚转的顽皮劲儿而自己也觉得奇怪了似的。印面望天,待找谁来问;但又像说:“随你把我怎的吧?”同于瘫子看见了狼,自己很明白,想跑那是无用的,因之安了心,连哼都不哼一声,在听他最后裁判的降临。校河自东墙爬出在不断的奏他催眠的乐,唱的是:他怎样自西山流出,在香山洁了身体,到颐和园又换了骨髓,流过春闺,映照几多倩影。现在,再见了,无须祖饯殷殷,就大量的遗留下无数的“祝大家安眠吧!”去安默之乡之路!以舒慰那停放在荆刺之上的心肠,哀伤的怀抱,清苦的眼泪。西山连成紫雾,丛树化作浓云。偶然向气象台那边望去:谁能不想想“画中山河,究竟有多远啊?”这句话呢?也许不必说出,目中的印象,脑海的刻痕,都记得是膜拜的帐吧?!可是,我的眼前是什么呢?那些好话,都不外往日记忆中的残渣,但他纵有千篇好话,怎敌得过这袭上心头的寂寞的一个浅浅的淡淡的冷笑啊!人常喜欢把“寂寞”比作“空、”无“或”不足“的感觉;我则认清了”寂寞“是”实“是”有“而”满塞塞满“的痛楚!人常喜欢把”寂寞“比作白云,比作青烟,比作死水,或更比作无底的洞;我则记得寂寞是和热闹,凉秋,骚动,或者还在”智辨的家一同住。
“啊呀!寂寞啊。”人都习惯于这般的喊:“朋友A,你也该常常来看看我啊!才几步,你多走两趟,跑不折你的腿,跑不大你的脚的;朋友B,阿,可怜可怜我吧!我的房子是冰做的,如再没有些微儿生人的暖气,呀!啊呀!真要冻死我了……”
“咳寂寞!”我想:“怎过得下去?寂寞”从心里往外面乱窜,烈焰腾空,火爆山发样的:怎经得过去呢?寂寞“,填充宇宙,遮天蔽日,火山似地蒙头盖脑地罩将下来。敢问:我只是怎样一个微渺的人,怎经得起与你对敌呢?况且,我连对抗的方法,是该用自我的胀力,撑开四面的袭侵,还是该用加大的压力,抑住这欲爆的心肺,那种算起来算是比较的聪明些,都不知道哟!咳!”
我怎能首肯,说:“寂寞”是“空”、“无”,甚或是“不足”的感觉呢?空无吗?我的耳朵,可以听到“寂寞”的语言,这语音:小之寄存在蚊子的喉咙,或塞蛩哀蝉的翅上;大到人世的吵闹之集合,或是急电霹雷的矗拔的咆哮中。
空无吗?
我的眼睛,可以见到寂寞的形色。这形色:或是晚装既罢的衣纹,或是“尔坐我坐,尔立我立,像悲亦悲,像喜亦喜”的镜头。推至乌云样而渐在演变的头发,老人的长吁,诗人的舌上,怨归眉头,青娘眼角和文人的笔墨之内!真像洪水,波浪汹涌,翻翻滚滚,狂奔的怒马样,要淹尽这莽莽苍苍的世界!怎能说“不足”呢?如说“不足”,那不是“小观了寂寞”,就是“大观了自己”!“寂寞”,“寂寞”,我在受着阵阵的撕裂开来也似的痛楚!起始,恰如自臂上才起下的一粒子弹,肉内去了铁的填充,却来个空的小洞!啊呀!那才难受。好似千斛血液,都做他勇力的奔注,于是,这痛楚,不,这别样的痛楚,即是这寂寞的痛楚,就逾分地向四外殖民起来!有时的感觉,竟这样的强烈:
他可以把我催入往事的冥想里:于是曩昔的一株摇摆着的小草,微笑迎人的野花,阿黑这小狗,房前大枣树和飘飘的母亲的白发,都化为万把钢针,来搏击并消瘦我自己!他可以把我自现实中拉出,又向现实中摔进故无论在喧嚣的街头,吵杂的剧院,大家在怎样的眯眼笑,鼓着掌叫,咬着耳朵的,在怎样说:“我爱你”所谓天之骄子们,在怎样放大了喉咙讲笑话。寂寞就像一阵风,一阵飓风,自海上袭来,吹过南洋诸岛,吹过广州和闽侯,吹到我的面上,更刺到我的心里。
他可以使我埋首床上,对无人管顾之神痛哭!他也可以使我浑身如在芒刺,在屋中徘徊疾走!一声声脚步的回普,在读他残酷的宣判。
于是,我虽想丢下莫泊桑氏的“寂寞”,寂寞已袭上心头!我抹去我的眼泪,眼泪又泉涌似地流出。于是,我再不做那傻事,听凭他吧?更把眼泪滴在砚上,磨墨,按纸,濡了笔,不得不写道:
——A君:
…………
…………
——B君:
…………
…………
——C君:
…………
…………
我突然又把他们全都撕掉。
我真做了无限的无限大的蠢事,除徒增加一些“寄的心情”的沉重外,那儿有些微儿是“寂寞”的解药呢?窗外的风既不叫,树也不响,夕阳像怪好似的,整个天笑红了半个脸。
树下草床上堆积着的叶子,在无力地安静地躺着。校河自东墙爬出,在不断地奏他催眠的乐,引导着“天之骄子们安眠吧。”去“安默之张”、“幸福之梦”之路!偶然向气象台那边望去:丛树化作浓云,西山连成紫雾可是,我的眼前是什么呢?白痴也似地走向而更滞留在东墙流水爬过而别去的桥上!更把那撕碎的纸片向流水面上丢去。
“寂寞啊,沙漠上也似的寂寞啊!”
但我仍无力地在桥上安静地立着,因为只有这样才似乎好一些儿。
同于我在往日的“寂寞”包围中而……
我只有,只好,只当:
——“向我好的鸟啼,向我爱的花笑”——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