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勃兰兑斯
这里有一座高塔,是所有的人都必须去攀登的。它至多不过有一百级。
这座高塔是中空的。如果一个人一旦达到它的顶端,就会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但是任何人都很难从那样的高度摔下来。这是每一个人的命运;如果他达到注定的某一级,预先他并不知道是哪一级,阶梯就从他的脚下消失,好像它是陷阱的盖板,而他也就消失了。只是他并不知道那是第2O级或是63级,或是哪一级;他所确实知道的是,阶梯中的某一级一定会从他的脚下消失。
最初的攀登是容易的,不过很慢,攀登本身没有任何困难,而在每一级上从塔上的了望孔望见的景致是足够赏心悦目的,每一件事物都是新的。无论近处或远处的事物都会使你目光依恋留连,而且瞻望前景还有那么多的事物,越往上走,攀登越困难了,目光不大能区别事物,它们看起来都是相同的,同时,在每一级上似乎难以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也许应该走得更快一些,或者一次连续登上几级,然而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通常是一个人一年登上一级,他的旅伴祝愿他快乐,因为他还没有摔下去。当他走完十级登上一个新的平台后,对他的祝贺也就更热烈些。每一次人们都希望他能长久地攀登卞去,这希望也就显露出更多的矛盾。这个攀登的人一般是深受感动,但却忘记了留在他身后的很少有值得自满的东西,并且忘记了什么样的灾难正隐藏在前面。
这样,大多数被称作正常的人的一生就如此过去了,从精神上来说,他们是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然而这里还有一个地洞,那些走进去的人都渴望自己挖掘坑道,以便深入到地下。而且,还有一些人的渴望是去探索许多世纪以来前人所挖掘的坑道。年复一年,这些人越来越深入地下,走到那些埋藏金属和矿物的地方。
他们使自己熟悉那地下的世界,在迷宫般的坑道中探索道路,指导或是了解或是参与到达地下深处的工作,并乐此不疲,甚至忘记了岁月是怎样逝去的。
这就是他们的一生,他们从事向思想深处发掘的劳动和探索,忘记了现时的各种事件。他们为他们所选择的安静的职业而忙碌,经受着岁月带来的损失和忧伤,和岁月悄悄带走的欢愉。当死神临近时,他们会像阿基米德阿基米行德(Archimedes,前287-前212),古希腊数学家、发明家。相传罗马人攻陷叙拉古城时,他正在沙地上画几何图形,不幸被杀。
在临死前那样提出请求:“不要弄乱我画的圆圈。”
在人们眼前,还有一个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的广阔领域,就像撒旦在高山上向救世主显示的所有那些世上的王国。对于那些在一生中永远感到饥渴的人,渴望着征服的人,人生就是这样,专注于攫取更多的领地,得到更宽阔的视野,更充分的经验,更多地控制人和事物。军事远征诱惑着他们,而权力就是他们的乐趣。他们永恒的愿望就是使他们能更多地占据男人的头脑和女人的心。他们是不知足的,不可测的,强有力的。他们利用岁月,因而岁月并不使他们厌倦。他们保持着青年的全部特征:爱冒险,爱生活,爱争斗,精力充沛,头脑活跃,无论他们多么年老,到死也是年轻的。好像鲑鱼迎着激流,他们天赋的本性就是迎向岁月之激流。
然而还有这样一种工场一一劳动者在这个工场中是如此自在,终其一生,他们就在那里工作,每天都能得到增益。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变得年老了。
的确,对于他们,只需要不多的知识和试验就够了。然而还是有许多他们做得最好的事情,是他们了解最深,见得最多的。在这个工场里生活变了形,变得美好,过得舒适。因而那开始工作的人知道他们是否能成为熟练的大师只能依靠自己。一个大师知道,经过若干年之后,在钻研和精通技艺上停滞不前是最愚蠢的。他们告诉自己:一种经验(无论那可能是多么痛苦的经验),一个微不足道的观察,一次彻底的调查,欢乐和忧伤,失败和胜利,以及梦想、臆测、幻想、人类的兴致,无不以这种或另一种方式给他们的工作带来益处,因而随着年事渐长,他们的工作也更必需更丰富。他们依靠天赋的才能,用冷静的头脑信任自己的才能,相信它会使他们走上正路,因为天赋的才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相信在工场中,他们能够做出有益的事情。在岁月的流逝中,他们不希望获得幸福,因为牵福可能不会到来。他们不害怕邪恶,而邪恶可能就潜伏在他们自身之内。他们不害怕失去力量。
如果他们的工场不大,但对他们来说已够大了。它的空间已足以使他们在其中创造形象和表达思想。他们是够忙碌的,因而没有时间去察看放在角落里的计时沙漏计,沙子总是在那儿下漏着。当一些亲切的思想给他以馈赠,他是知道的,那像是一只可爱的手在转动沙漏计,从而延缓了它的停止。
(罗洛译)
一
圣地的宽广大道,殿宇前的大平台!婆罗门僧人曾为我传述箴言,今且如何?只见旧物依然如故!江河上白银似的时刻,阳光灿烂的时刻,女伴手扶着我的肩,还有辛香气息吹拂的平原,我伫立爱抚的情景,一直在我心头索绕不曾遗忘。一一殷红的鸽群环飞在我思绪中轰轰有如雷鸣。流落在此,只剩下这一幕还依稀可见:扮演各种文学中的戏剧佳品。那丰富新奇的内容我或许还可以给你指点。对于你发掘出的珍奇历史故事,我还要细细考校,我看看下文如何!我的智慧不值得重视,正如混沌也可鄙弃。与你的麻木不仁相比,我的虚无又能怎样?
二
我是一个发明家,我的功绩与我的先行者相比,大不相同;就算是音乐家,我的发现也无非是爱的秘密~类事物,如今,作为天时不利身居穷乡僻壤的绅士,回首往事,也多有感慨,回想穷困的童年,从师学艺的经历,凭一双泥腿走到现在这一步,还打过几次笔墨官司,鳏居孤处五六次之多,也有几回婚娶,即使如此,我这个顽强的头脑也容不下琴瑟谐和。我有自家的神圣欢乐。说起这些老话我从不后悔:乡土硗薄,民风简朴,培育了我这一分极坏的怀疑主义。但在今后怀疑主义也不见之于行,何况我已陷入新的困扰不得解脱,——我只有等待,等待有一日,变成一个十足恶劣的疯人。
三
在谷仓里面壁一十二载,我认识了人世,这出人间喜剧我已经诠释得一清二楚。躲进一间小贮藏室,我还研究了历史。我在北方一座大城市某种夜半举行的庆会上,古代名画上的仕女都曾遇到,亲眼目睹。在去巴黎的旧道上,有人给我讲授了古典学术。我在一座完全东方式华丽大宅之中,完成了我的伟大事业,光荣退隐。我的血液耗尽,我的责任尽到。无须再去想它。
我实实在在身在九泉之下,而且没有什么嘱托。
(王道乾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