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愈之
我现在能够写一些废话,甚至于懂得一些办报纸刊物的事,这要感谢我的父亲。但我到如今只能写一些废话,甚至于只能写一些人家不爱听的话,而不能做出一些惊人的事业,我也要抱怨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清末民初的维新派知识分子,而兼小地主。由于我的祖母的溺爱,不让他离开家乡去做较大的事情,也由于是维新派,所以他不爱科举功名,而以一个穷秀才终其身。我的父亲是讲朴学的。他爱好文字学(当时称为小学),和经世致用之学,不喜欢弄词章。写文章是学龚定庵笔法。在我们家乡的一个小县城内,颇有一点小名声。为的是他肯管与自己不相干的同事,打抱不平,帮助一些贫农去和土康劣绅们抗争;也为了这样,当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父亲所有的一些小小田地都典当光了。
我还替父亲负担了一大批债务。
但是至今对于我的品格和趣味影响最深最大的,依然是我的平凡的父亲。我的父亲做到了极平凡的伟大。我极渺小,我没有做到我父亲的伟大,但我学到了我的父亲的平凡。
(原载《南侨日报》1946年11月22日七版《南风》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