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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赵武灵王之死

退位

赵武灵王的事业达到了高峰之后,他却萌生了退意。他数次对肥义等几个赵国重臣说:“我要趁脑子还清醒的时候退下来……”

不得不说,这种想法很前卫。基辛格博士说过一句话:“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赵武灵王居然对这种“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权力没有太多欲望,想趁自己还活着把它交出去,这与许多君主到死还舍不得放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武灵王选择的继承人是小老婆吴娃所生的儿子赵王何。

这里要说说赵武灵王与吴娃的故事。

赵武灵王早年娶过一个老婆,是韩国王族的一个姑娘。这是一门政治婚姻,因此,很难说赵武灵王喜不喜欢她。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几年后生下了太子章。

大概是在公元前310年吧,赵武灵王到大陵旅游,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一位美丽的姑娘一边鼓琴一边对他歌唱:“美人荧荧兮,颜苕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赢。”意思就是:漂亮的美女啊,就像一朵鲜艳的花朵。无常的命运啊,谁能够把她摘下?

赵武灵王被这梦中的女子弄得神魂颠倒。一次,在酒宴中他向众大臣说出了自己的这番“艳遇”。大臣吴广听说后,觉得赵武灵王说的女子很像自己的女儿孟姚,于是就把孟姚带去给赵武灵王看。赵武灵王一见之下,果然有如故人,就娶了她为小老婆,从此非常宠爱她。赵国人将孟姚亲切地称为吴娃。过了几年,吴娃给赵武灵王生了一个儿子,叫赵王何。

公元前301年,吴娃去世了。吴娃在生前曾经给赵武灵王带去了很多欢乐,可她却从不向赵武灵王提要求。这让赵武灵王感到很内疚。怎么办呢?他思前想后,决定废除太子章,改立赵王何为接班人,不久又正式传位给他,是为赵惠文王。

赵惠文王继位之后,赵武灵王是这样安排政权架构的。他希望赵惠文王负责国内军政大事,自己则负责对外军事行动。两个人都是国君,只是自己不再使用国君的称号,改为有太上皇意味的“主父”。这种元首二元架构的好处是,如果赵武灵王在国外军事行动中不幸遇难,或者赵惠文王在国内遇到政变,国家不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还是会照常运转下去。

赵武灵王本着“扶上马,再送一程”的精神,把自己的得力大臣肥义派去辅助赵惠文王。在肥义的调教下,天资聪敏的赵惠文王很快就掌握了权力运行的规律,把国家内政治理得井井有条。而赵武灵王的对外战争也取得了一个接一个的胜利。在北方,把胡林族人赶到沙漠地带晒太阳,把楼烦国收为附庸小弟,又建造了长城这个世界上最早的隔离墙,把游牧民族隔在外面。在中原,赵国几乎是所向披靡,秦国、齐国、魏国、楚国等传统强国都不敢惹赵国。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利,照此发展下去,赵武灵王会按照自己的计划,把权力彻底交给赵惠文王,然后自己宣布离休,弄个鱼池钓鱼,弄个花园养鸟,弄个山林打猎,过着波澜不惊的夕阳红生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就在这时,赵武灵王又横生枝节了……

补偿

这里应该说说公子章的事情了。

如果没有赵武灵王的一番变故,公子章本来会按部就班地接班。如果公子章是一个平庸无奇的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可以预料,公子章也会是一位出色的国君。现在,公子章在没有犯错的情况下,被剥夺了接班的权力,从波峰坠落到了谷底,可想而知他心里的失望。因此,每次公子章到朝廷上班,脸上都是一副颓废的样子,这让赵武灵王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从内心讲,赵武灵王更喜欢公子章。公子章比赵惠文王大十岁,他性格强悍,体魄健壮,性格上与赵武灵王很相像。公子章英勇善战,十五岁时就跟随父亲攻打中山国,被委以统领中军的职位,取得了重大胜利。在这之后,赵武灵王几乎每一次出征都会把公子章带在身边,他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公子章被剥夺了接班的权力之后,毫无怨言,还是像以往一样孝敬赵武灵王,加之公子章的母亲韩夫人也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让赵武灵王分外愧疚,想对公子章进行某种补偿。

赵武灵王把公子章封为安阳君。这份补偿不算太差。赵武灵王还派田不礼去做公子章的相国,辅佐他处理政事。毕竟公子章的长处是行军打仗,在内政上缺乏经验。

但问题就出在田不礼身上。

田不礼本是齐国贵族,失势后来到赵国,一直想东山再起。现在由他辅佐公子章,他认为机会来了。

田不礼是一个传统的齐国贵族,讲究礼仪制度这一套,在他看来,赵武灵王废长立幼是违背了纲常的行为,理应受到谴责和纠正。于是他就天天在公子章面前鼓吹礼仪制度。公子章本来对王位已经死心了,可经田不礼这样一鼓吹,不禁又开始神往起来。

那时候赵武灵王是与公子章住在一起的。为了宽慰公子章的心,赵武灵王吩咐按照赵惠文王的标准安排公子章的衣食住行。对于这种安排,赵惠文王与肥义都心知肚明,虽有隐忧,却也并不说破。可朝中的大臣们看到赵武灵王如此厚爱公子章,以为赵武灵王又在鼓捣什么新的打算,就暗中向公子章靠近、示好。公子章一想:“既然有这么多大臣拥护我,这王位本来就是我的,为什么不想办法重新夺回来呢?”

夺权

公子章的想法与赵武灵王不谋而合。

虽然已经把王位禅让给了儿子赵惠文王,可这时候的赵武灵王才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看着权力的日益远离,赵武灵王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落寞。赵惠文王已经坐稳了赵国第一把交椅,成为中原国家最有权势的人,只要发出开会通知,不管是秦国还是齐国,他们的元首都会屁颠屁颠地跑来,绝对不敢稍有耽搁。这种颐指气使的气派,以前赵武灵王也曾经享受过——现在,却已成明日黄花,只能坐在晚风里独自追忆了。

赵武灵王想夺回王位,重新成为赵国一号人物。

父子二人一拍即合。

公元前295年,赵武灵王打算把代郡封给公子章,让他也称王。代郡临近胡地,是赵国一个重要的地区。此事过于重大,因此赵武灵王去找肥义商量,征询他的意见。赵武灵王没想到,肥义居然不同意。

肥义这人忠厚老实。他开始以为赵武灵王封公子章为王,不过是为了对他进行补偿,但随着谈话的深入,他发觉赵武灵王谋划的是更大的一盘棋:夺回赵惠文王手上的王位。肥义决不赞成这种行动。没错,他以前是为赵武灵王打工,自然要全心全意为他做事。后来又听从命令到了赵惠文王身边,做赵国的相国,自然得以赵国和赵惠文王的利益为重。肥义这种思想颇有职业道德的范儿:无论如何,忠于自己的雇主。

跟赵惠文王这些年的交往,肥义知道赵惠文王也是一个权力欲望很深的人,绝不会轻易交出王权。同时,肥义也对公子章有所了解,知道他的政治能量很大,一旦在代郡称王,势必会吸引一大批大臣归附,更别说还有赵武灵王压阵。这样一来,赵国基本上就一分为二了。所以,肥义听了赵武灵王的话之后,敏锐地觉察出,这事儿如果不处理好,赵国必将陷入血雨腥风的内乱之中。

肥义拒绝了赵武灵王的提议,并且指出这个提议的危险之处。赵武灵王没办法,只好悻悻而去。

政变

赵武灵王一走,肥义就把此事向赵惠文王做了汇报。赵惠文王当然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两人商量之后决定,赵惠文王坐守宫中,由胡人将领密切看护,肥义则负责一切外事活动。

这时,公子成、赵豹、李兑等大臣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赵惠文王。公子成和赵豹是赵国宗室重臣,而李兑是肥义大力提拔的青年才俊。这种雪中送炭之举令赵惠文王甚为感动,这也证明在肥义的辅佐下,自己收拢人心的功夫收到了应有的效果。

肥义的安排如下:公子成和李兑拿着赵惠文王的兵符先行出城,调动军队时刻准备勤王。赵豹则带领精锐卫戍部队镇守都城,不放一兵一卒进城,把都城守护得严严实实,确保赵惠文王的安全。

再说赵武灵王这边。他知道肥义能够拒绝自己,那么赵惠文王更会拒绝自己,因此就把会见肥义一事告诉了公子章和田不礼。公子章听后非常愤怒:“你赵何大碗吃肉,我捡点儿骨头吃都不成吗?这江山本来就是我的!”

公子章决定先下手为强,适时发动政变。

都城防守太严密,在都城动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怎么办呢?能不能想个办法把赵惠文王弄出都城呢?

赵武灵王说:“有!”

自从立公子章为王的建议被肥义否决之后,赵武灵王就恨上了自己的儿子赵惠文王。这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吧?他想。从此,他就把赵惠文王当成了敌人看待。

赵武灵王派人对赵惠文王说:“你老爸我要在沙丘(今河北省邢台市平乡东北)选一块墓地,你有空的话就来帮我参考参考。”

老爸发了言,赵惠文王只能遵守。他在大臣肥义等人的护送下,出了都城,来到沙丘。在这里,赵惠文王等人住在一处,而赵武灵王与公子章等人住在另外一处。

这一天,赵武灵王派人来请赵惠文王到宫中商量事情。肥义感觉情况有变,就代替赵惠文王前去赴约。走之前他与赵惠文王约定好,如果自己没有准时回去,那就一定是有政变发生,让赵惠文王及时通知公子成和李兑调动部队勤王。

肥义安排好了这一切之后就出发了,当然,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到了赵武灵王宫中,肥义只见到公子章与田不礼,当下就明白自己肯定回不去了。公子章与田不礼见连赵武灵王都请不动赵惠文王,心想他一定是有所防备了。他俩杀掉了肥义,再派使者去请赵惠文王。当然,这次还是没有将他请来。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公子章与田不礼当即下令进攻赵惠文王居住的官城。双方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就在赵惠文王这边快要顶不住的时候,公子成与李兑带领援兵赶来,打败了公子章的军队。公子章逃进赵武灵王宫中,田不礼则逃到宋国。

下一步怎么办呢?是继续攻打赵武灵王宫殿,还是收兵回营,当作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饿死

李兑想请示赵惠文王,被公子成制止了。姜还是老的辣,这时候的公子成显出了他老谋深算的样子。他说:“如果我们请示赵惠文王,他碍于父子之情,一定不会为难赵武灵王与公子章,可这样一来,我们围攻赵武灵王宫殿就成了一种罪过。反之,如果我们自行处置,赵惠文王自然会接受这种结果。”

大伙儿同意了。于是他们指挥军队继续围攻赵武灵王的宫殿,唯一避免的是与赵武灵王发生正面冲突。赵武灵王自知难逃一死,挥动兵器跑出来拼命,但大伙儿都只是围住他,并不攻击。只是杀死了公子章和他的随从。

毕竟,谁也不敢承担诛杀主父的罪名。

太子章死后,公子成和李兑又一次面临艰难的选择。继续包围沙丘官失去了正当理由,可如果放出赵武灵王,公子成和李兑就得承受围攻沙丘宫、杀死太子章的罪责,两人商量再三,决心继续包围沙丘宫,将赵武灵王活活饿死。

那时候官里还有不少厨师、侍者、马夫、环卫等后勤人员,这些人留在宫里会延长赵武灵王饿死的时间,增加变数。于是公子成和李兑传下命令:先出来的有赏,后出来的全家死光。后勤人员纷纷出走,偌大的沙丘宫中就只剩下赵武灵王一个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赵武灵王困在深官里,真正体验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受。他孤独地在大殿里徘徊,看着自己的影子逐渐被夜色吞没,看着早晨的太阳从屋顶那边升起……如此过了十几天,宫里的粮食瓜果被吃得精光,饥饿之神开始攻击了。

在赵武灵王一生最后的时光里,他想到了一些什么呢?吴娃?韩夫人?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在春秋早期时,一代霸主齐桓公,也被自己的大臣们活活饿死。现在,同样的遭遇落到了赵武灵王身上。

在缺粮缺水达三个月之后,赵武灵王终于孤独地死去。

这时候,公子成才打开宫殿,为赵武灵王收尸,并向赵惠文王报告。在这一段时间里,赵惠文王一直对这边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装作不知道。等到公子成前来报告时,他才假惺惺地流出眼泪,传令厚葬赵武灵王,把这一天当作全国哀悼日,严禁一切形式的娱乐活动。

纵观赵武灵王具有传奇色彩的一生,可以用八个字总结,“生的伟大,死的窝囊”,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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