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亿就这么还了,白原崴和他的伟业国际可谓战果辉煌,以不到两千万的代价拿到了一家上市公司的控股权,在二级市场上净赚了八千多万,还赖了宁川财政局两个亿,而她却因为这一失误,平生头一次背上了一个处分:行政记大过。
好在老天有眼,一年后,白原崴到底犯到了她手上,给了她一次绝佳的报复机会。这一次是收购上市公司“电机股份”。“电机股份”负债累累,面临退市,是个沉重的包袱。白原崴一个蚂蚱吃香了嘴,又找上门来收购重组了。这老兄只看到了账面上的负债,暗中的那些担保烂账和隐形负债都没发现。她也有经验了,在国有股转让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所有债权债务概由受让者承担。白原崴也没起疑,以为她是被“宁川建设”搞怕了。结果可想而知,白原崴败惨了,竟赔了四亿五千多万,两年之后才从“电机股份”上脱身。得知这一情况,赵安邦乐了,说是好啊,我们孙局长到底不是吃干饭的,整了白原崴个一比一,值得庆贺!
赵安邦也想起了这个一比一,“鲁生,在‘宁川建设’上,你吃了白原崴的亏,‘电机股份’上,你还是赚回来了,我记得我还专门给你庆贺过,是不是?”
孙鲁生笑道:“那我还是亏,‘宁川建设’的失误,你给我一个记大过处分哩!”
赵安邦也笑了起来,“记一次大过算什么?我背得处分比你还多!”又随口问道,“哎,这个‘电机股份’现在怎么样了?好像股市上没这只股票了嘛!”
孙鲁生讥讽道:“怎么没有?中国股票也有中国特色啊,哪会轻易退市?当年白原崴和伟业国际割肉退出后,一个叫许克明的人又跑去重组了,搞生态农业,股票也改名叫绿色田园了,据说变成什么绩优股了,这阵子在股市上疯得很哩!”
赵安邦想了起来,“哦,鲁生,是不是那家要和你打官司的上市公司啊?”
孙鲁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行,赵省长,你还不算太官僚,还记得这事!”
赵安邦说:“我怎么不记得?这事解决了没有?该道个歉就道个歉嘛!”
孙鲁生一下子火了,“什么?我还道歉?现在他们敢来找我吗?我巴不得和他们法庭上见哩!”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看来我还真得向你汇报一下了,绿色田园的问题比我那篇文章中说得还严重,闹不好也许会把你赵省长都套进去!”
赵安邦一怔,“这又是怎么回事?就算绿色田园有问题,也和我无关嘛!”
孙鲁生挺不客气地责问道:“哎,赵省长,你有没有对绿色田园的老总许克明许诺过,要给他绿色田园政策扶持?支持他们利用资本市场的力量加大对现代农业的投入?还要把他们在文山刘集镇的大豆基地列入农业部的示范点?有没有?”
赵安邦一脸困惑,“鲁生同志,就算我说过这些话又有什么错?哦,我想起来了,这些话我是说过,在三个月前宁川财富峰会上见到许克明时说的!当时,钱惠人也在场嘛,许克明是钱惠人介绍给我的,钱惠人很了解许克明,赞不绝口嘛!”
孙鲁生说:“是的,你和钱市长赞不绝口,人家就利用你们的话做文章了,在股市上就构成重大利好了!绿色田园在这三个月里,拉了十几个涨停板,股价翻了一番还不止!现在这家公司不仅涉嫌业绩造假,很可能还涉嫌重大证券诈骗!”
赵安邦多少有些吃惊,自嘲道:“鲁生,照你这说法,我也是同案犯了?”
孙鲁生不敢开这种玩笑,很认真地说:“赵省长,你自己到网上看看吧!”
赵安邦也认真了,“可这些话我不是公开讲的啊,我知道我们的股市是政策市、消息市,在公开场合讲到上市公司,我一直比较谨慎,没把握的决不讲!怎么就会在网上传得一塌胡涂呢?那个姓许的当真给我下套?钱惠人也不提防他?”
孙鲁生脱口而出,“钱市长提防啥?没准钱市长就想把绿色田园炒上去呢!”
赵安邦怔住了,“孙鲁生,请你说清楚:钱惠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孙鲁生心里很清楚,赵安邦和钱惠人是什么关系,自知有些失言了,忙赔着笑脸往回收,“哎,哎,赵省长,您别这么看着我啊!我……我也是瞎猜罢了!我……我觉得钱市长起码是看错了许克明,不该把这个许克明介绍给你嘛……”
没想到,赵安邦却紧追不放,“鲁生,你别给我耍滑头,有啥说啥,说!”
孙鲁生仍不愿说,掉转话头道:“赵省长,还是说白原崴和伟业国际吧!您提醒得对,也很及时,框架协议下的相关合同,我和同志们一定会严格把关……”
赵安邦却走了神,拿起茶几上的一枝铅笔,在手上把玩着,不知在想啥。
孙鲁生说不下去了,“赵省长,要不,我先回去,有了新情况再汇报?”
赵安邦却阻止了,叹了口气,说:“鲁生啊,钱惠人是我的老部下,你也是我的老部下啊,怎么就不愿和我交交心呢?我今天不当你是正式汇报,就算我们两个朋友之间私下交心好不好?你孙鲁生当真愿意看着我这么糊里糊涂陷入被动吗?”
这话说得很真诚,孙鲁生想了想,只得说了,“赵省长,有件事你知道不知道?白天明的儿子白小亮挪用公款炒的股票全解套了,基本上没亏啥钱!”
赵安邦聪明过人,一点就透,“这么说,白小亮过去炒的是绿色田园?”
孙鲁生点点头,“是的,所以,我就不能不怀疑:钱市长是不是为了白小亮被套的股票,才故意把许克明介绍给你,才让许克明四处放风,说是省里要给绿色田园优惠政策。钱市长和天明书记是什么关系啊?总要在这时候帮白小亮一把嘛!”
赵安邦单刀直入地问:“鲁生,你是不是也怀疑我呢?我也故意这样放风?”
孙鲁生迟疑了好半天,还是承认了,“所以,赵省长,我才不敢说嘛!说心里话,天明书记在宁川主持工作时也有恩于我,我当财政局副局长是在他手上提的,我也不愿看到白小亮被判重刑,现在这种情况就好多了,听说只判十年以下!”
赵安邦想了想,又问:“鲁生,这些话,你没在钱惠人面前说过吧?”
孙鲁生道:“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我都没提起过,不过,绿色田园的问题还是要暴露的,业绩造假和证券欺诈,都是证券犯罪,中国证监会迟早会调查的。”
赵安邦全听明白了,果决地道:“鲁生,我们也要查一查,重点查钱惠人,看看这位同志到底卷进去没有?卷进去多深?这个绿色田园究竟是绿色的,还是黑色的?这里面有多少名堂!这事交给你了,去实事求是地查,只对我本人负责!”
孙鲁生看着赵安邦,怔住了,“赵省长,如……如果查出重大问题怎么办?”
赵安邦冷冷地说道:“好办,按党纪国法严肃处理,这个钱惠人胆子也太大了!”
孙鲁生心里有底了,赵安邦今天的这个态度说明了两点:其一,赵安邦和绿色田园事件显然没关系;其二,赵安邦对钱惠人可能存在的欺骗行为十分恼火……
三十八
世事难料,变局诡异,在宁川再次见到老搭档钱惠人时,王汝成感慨颇多。
钱惠人实在是够倒霉的,被老对手于华北死死盯着,副省级没弄上,贬到文山做市长不说,又曝出了个私生女被卖事件,搞得满城风雨。估计钱惠人的老婆崔小柔也知道了,还不知家里会闹成什么样。崔小柔比钱惠人小八岁,柔中有刚,是修理男人的好手,在经济上一直把钱惠人管得很死,他和班子里的同志没少和钱惠人开过玩笑。现在突然冒出个私生女盼盼,崔小柔哪接受得了?非和钱惠人算账不可。钱惠人对私生女内心有愧,只怕也不会轻易让步,必然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
果不其然,一见面就发现,钱惠人满脸憔悴,无论如何掩饰,眼神中的失落和哀愁仍不时地流露出来。在他的办公室一坐下,钱惠人就声明说,他这次到宁川可不是来叙旧的,是办公事,落实省委文山学宁川的指示,联系两市干部交流事宜。
王汝成十分热情,“好,好,我支持,包括各部委局办干部之间的换岗交流!你们走进来,我们派出去,分批轮换,坚持几年,你们文山的队伍就会大变样了!”
钱惠人不无悲哀,“汝成,你家伙分得真清啊,才几天啊,就你们我们了!”
王汝成见钱惠人这么敏感,便笑着改了口,“对,对,就是我们!我们一起把这事认真落实,办好就是!胖子,你是宁川的老市长了,熟悉情况,你一肩挑两家好了,需要我和市委配合的,你只管发话!我一定得让你老弟在宁川感到温暖!”
钱惠人自嘲道:“我别温暖了,还是在一边凉快吧!不过,我倒希望你王大书记对人家石亚南温暖点,她要带队过来!你现在进了省委常委班子,是省委领导了,可别端架子啊,人家石亚南怕你哩,所以才让我出面先打这个前站!”
王汝成问:“你咋不过来呢?你家还在宁川嘛,你过来不是公私兼顾吗?”
钱惠人苦苦一笑,“汝成,你心里会没数?我这滚蛋的宁川市长又回来了,让人家于华北副书记怎么想?我在宁川的问题还好查吗?!”
王汝成一怔:这倒真是个不可回避的实际情况。钱惠人离开宁川后没几天,于华北手下的联合调查组就过来了,住在市委第三招待所找人谈话,谈的什么不清楚。带队的是纪委的一位副书记,他还以市委名义,请那位副书记吃过一顿饭。
钱惠人叹着气,又说:“再说,文山那边也离不开。我和石亚南是有分工的,这段时间,她主抓干部队伍转变观念,我主持文山的日常工作,处理上届班子留下的一堆烂事!”他禁不住发起了牢骚,“田封义甩手就走了,连班都没好好交,就到省作家协会享清福去了,把一堆烧着的火炭留给了我,烤得我大汗淋漓,直冒油啊!”
这情况王汝成多少知道一些,便问:“怎么着听说这个田封义情绪还很大?”
钱惠人讥讽道:“那是,没能顺序接班嘛,背地里净骂娘,不但骂安邦省长和裴书记,连他的老领导于华北都骂!二号车也让他带走了,崭新的奥迪啊,我让办公厅要了几次也没要回来,都气死我了,我真没见过像田封义这么无赖的家伙!”
王汝成劝慰说:“算了,胖子,犯不着为一台车生气,文山虽然欠发达,总比省作家协会的物质条件好一些嘛,你老弟就权当是赞助我省文化事业了吧!”
钱惠人无奈地说:“是,是,这台车我是可以赞助,可文山的二号车牌你总得还我吧?你不是文山市长了,还占着二号车牌干什么?田封义连车牌都不还!他的办公室主任说,正在找关系搞省城的小号车牌,搞到之前,还得再借用一阵子。汝成,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吗?作家协会是啥单位?他田封义的车凭啥挂小号车牌!”叹着气,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小事了,还是说大事吧!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我对石亚南说了,我不会闹情绪,一定会像和你老兄合作一样,和她好好合作,先搞点调查研究,为文山将来的长远发展提供一个可行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