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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苗青青听了,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牙咬得咯咯响:“姓邹的,你真不要脸哪。你把这些都怪到我头上?好,从今往后,咱行两断!”说完,她噔噔噔走出去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道:我怎么会遇上这么个男人?都是些没骨头的东西!出了门,她掉了两眼泪。

从此,苗青青开始放纵自己,破坏自己了。她想,既然男人都是些没骨头的东西,她还留着自己干什么?她为什么要为那一份把握不住的、虚无缥缈的情感守着?她还守什么?就这些人,值得她守么?

那就逢场作戏吧。女人一旦醒过来劲,就跟刺猬似的,浑身都是刺!所以凡是有人请她吃饭她就去,你开玩笑,我也开玩笑,你调侃我也调侃,你涮嘴我也涮嘴,锋锋见利,刀刀见血!玩吧,就为了一个玩!这样,反倒没人轻易敢近身了。

这天,她是跟几个有名的企业家一块吃的饭,饭后又来到夜巴黎喝咖啡,说是聊聊。可是,聊到最后,却把这几个企业家吓住了。开初,他们本是想让她多喝的,说了四个方案:轮到谁输,要么喝酒,要么唱歌,要么跳舞,要么亲嘴……你想这些男人有多坏?她说行!于是,她的大方,她的泼辣,她说唱就唱,说跳就跳……一下子就把他们给镇住了。谁也不敢再有什么歪心眼了。说老实话,这个时候,苗青青倒不怕他们有歪心眼……最后,他们说要开车送她回去,她却一摆手说:“不用,我有车。”

可是,等她坐到车里,开了一段后,头上那股晕劲就上来了。说是没多喝,时间长了,她也喝了大约有一瓶的红酒。红酒后劲大,开始还不觉得,这会泛上来了,她头晕得像在坐宇宙飞船!说来,她还算机智,停住车,就那么歪在了方向盘上。迷迷糊糊的,她看见任秋风向她走来,穿着一身军装……她笑了。她说:锅锅,我渴。

等她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她听见外边有人在敲玻璃窗。她打了一个喷嚏,摇下玻璃,看见一个警察。警察给她行了一个礼,说怎么回事?这里不准停车,你不知道么?她赶忙拿出记者证,说对不起。那人接过记者证看了看,说记者?她说记者。那人说下次注意吧。摆摆手,让她走了。

苗青青的头还是有点晕,再加上在车里窝了一夜,浑身骨头疼。

这时候,谁可怜她呢?

此时此刻,论心态,最能理解苗青青的,就是任秋风了。

只从跟江雪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任秋风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两天一夜都没出办公室。他本是个严于律己的人,他后悔了。他突然觉得,一念之差,他怎么成了苗青青了?要知道,对于苗青青,他是决不原谅的!那么,自己呢?这干的算什么事?

这时候,对于苗青青,他才有了进一步的理解。一个女人,丈夫长年不在家,她孤身一人,要面对那么多的诱惑,还有那么多的困难……就像苗青青自己说的那样,你让她怎么办?你说过,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可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你警惕,你警惕个屁呀?!

上官的话,就像钉儿似的,扎在他的心上。相比较而言,他最喜欢的,还是上官。当上官面对金钱的诱惑,转过身奔向他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激动,那才是感情的进发!他爱上官,真的爱她。可是,往下,他将如何面对呢?

任秋风懊悔不已。

他不能原谅自己的是,他就那么轻易地……出轨了。那时候,他怎么连想都没想,就走到了这一步?!人,真是很动物的。

往下,他就更不敢想了。如果江雪对他提出进一步的要求,他将如何对待?是啊,江雪还是个姑娘,如果她有什么要求,那也是合理的。他将何以堪?!这接二连三的难题,像连环套似的,把他套住了。他出不来了。他恨自己,骂自己,却已经晚了。

白天,背着这么重的包袱,他还要处理一些事情……有一次吴国富来找他签名的时候,恍惚中,他竟然签成了江雪的名字!好在他及时发现,用力地把那两个字涂掉,在下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就此,他汗都下来了。很快,他脑门上就有了皱纹了。洗脸时,他站在镜子面前望着这道皱纹,一绷紧脸,那皱纹还不太明显,松下来,那皱纹就又现了,像刻上去了似的……他心里说,这是罪孽。人真是不能背着什么的,你一旦背上了,想卸都难。

这两天,他怕见江雪,又想见江雪。他希望她还像往常那样来给他汇报工作,可又怕她来了万一说点什么……这心里就像吊着个桶,七上八下的。可江雪也像是在故意躲他,一次也没有来。

夜里,他总觉得门外有脚步声。有那么几次,他干脆把门开开,可看看却没有人。他的烟抽得更多了,那个玻璃烟缸里已堆满了烟蒂。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关了灯,坐在那里,看着这个一明一暗的小火头,有那么一刻,他都快要崩溃了!他心里说,怎么办呢?

这天傍晚,江雪上来了。她故意步子重重地,每一步都让他听见,是她来了。江雪推开门,见一屋子烟味,用手扇了扇,很平和地说:“你怎么不回家?回家去吧。”

他像个罪人似的,塌着眼皮,很吃力地说:“回去,怎么……说?”

江雪说:“说什么?什么都不要说。有什么可说的。”

他说:“那你……”

江雪说:“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愿意。”停了片刻,她又说,“你可以对任何狗说,就是不能对人说。永远都不要说。”

突然之间,任秋风像是卸去了千斤重担!他觉得,塞在心上的那块坯,一下子抽掉了。他看了江雪一眼,是的,那眼里有很多蚂蚁,每个蚂蚁都是一个秘密。从此,他心里也藏了一个秘密。

江雪又说:“记住,这是两人间的事情,不需要第三人知道。有人说过一句话,解放,从心灵开始。”

既然那块坯抽了,他也想轻松一下,可他怎么也轻松不起来。那嘴,就像封条贴久了,再张也难。他挠了挠头,他很吃力地说:“谁说的?”

江雪说:“我说的。”

任秋风说:“房子问题,已经解决了。先解决中层以上,一共十套,两套大的……”可是,这话说着就有些别扭,有明显讨好的意味。

江雪不以为然,说:“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人,只要同时共有一个秘密,这就有了更多的默契。这默契是透骨的。自此,又一个问题出现了,在两人之间,就很难再有上下级的感觉了。他她共守着一个秘密,就像是一个秤砣坠着两颗心,相互间都赤裸裸的,从眼睛里望出去,你就是想穿件小褂儿都不行,还怎么分上下轻重?当然,这只是开始,任秋风也没想得很明白。他只是觉得,再说话时,不好那么严肃了。

妻子快要生了,任秋风不能老不回去。于是,他坐车回家了。在路上,他特意买了一些上官喜欢吃的水果,就那么提着回去了。

回到家,上官见他手里提着水果,就一手托着腰说:“太阳出来了,从西边。”他笑了笑,心里偷偷乱跳,说:“没事吧?”上官说:“怎么没事,老踢我。你也不管管?”任秋风又笑了笑,心里想多顺几句,一时顺不出来,就低下头,说我听听。上官就让他听。听着,上官说累了吧?看你不想说话。任秋风说,有点。哎,忘了告诉你,房款已打过去了。回头你去看看,怎么装,你说了算。上官说真的?好哇。跟老人住一块,总是不那么方便。

就在这时,上官突然说,你身上怎么有味?任秋风心里一紧,说啥味?没有吧。上官说有,你身上有味。任秋风说真有味啊?上官说有味。任秋风说噢,有厂家来推销香水,急着往桌上放,他们把香水弄洒了。上官说,洒了?他说,洒了。尔后又说两瓶,说是合资的,碎了一瓶。上官说,还是好的,茉莉香。要了么?他说没要,不是名牌。接着她开玩笑说,没干坏事吧?他说哪还有这份闲心。上官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有阵儿了,一阵一阵疼呢。任秋风说那,上医院吧?上官说,看你急的,医生说还得些天呢。摸着脑门的时候,卜官说你的头怎么这么热?他说也许是有点感冒……说着,赶忙起身,说我忘了,别传染给了孩子。

这晚,任秋风是在沙发上睡的。半夜的时候,上官托着腰起来给他盖了盖掉地上的被子,说:“还挺香的。”

任秋风忽地坐起来,说:“你怎么还不睡?”

上官说:“睡。”

陶小桃又犯规了。

在这段时间,陶小桃接连出错。空气中,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螺丝,在一丝一丝、一扣一扣地紧她、动则得咎。她已是忍无可忍了。

迟到就不说了。迟到是因为陶小桃住得远,有时候堵车。再加上她早晨贪睡,虽定了闹钟,有时也会晚个三分两分的。也怪了,每次都被江雪逮住……次数一多,就嫌得人懒散了。

再就是印广告册的时候,错了一个字。这次错的不是一般的字,是总经理的名字,任秋风错成了“周秋风”。当时,印广告册那会儿,小陶并不在场,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弄错的。可责任,却是她的。江雪抓住这件事,在大会上不点名批评说,“有些人,太不像话了。上班时间谈情说爱,迟到早退,对工作极端不负责任……你以为你是谁?不要以为有人送花,你就可以臭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小陶一听,就知道,这是冲她来的。而且,她心里清楚,江雪是记仇的。就那束玫瑰花,伤了她了。

再往下,就是盒饭的事了。

金色阳光的午饭是商场供应的,价值五元。这五元是成本价,不添加任何费用的,比大街上卖的十元的盒饭要好。也有花样,有时是盖浇米饭,有时候是包子,有时是卤面……任秋风的意思是要让职工吃饱吃好。商场里有一百七卜六名职工,按规定是一人一份。也有各种原因不来吃的,不吃就剩下了。这样,有个别饭量大的,可以吃两盒,两盒就两盒了,反正总会剩一些。开初的时候,谁也没有太计较。

一天中午,轮岗吃饭的时候,陶小桃从窗口处看见了站在商场外的李尚枝。这已是冬天了,有风,天冷,头上蒙着围巾的李尚枝站在一溜自行车的旁边,一只手里捧着一个大茶缸子,一只手拿着一个干馒头,正一块一块掰着往嘴里塞。兴许那馒头太干了,她被呛住了,大声咳嗽着。因为远,听不到声音,但李尚枝弯着腰咳嗽的动作,让陶小桃觉得她一定是难受极了。尤其是在阳光的照耀下,那白瓷茶缸一晃一晃,上边亮着一个大红的“奖”字……这让陶小桃受不了了。她端着自己那份饭就下楼去了。

在商场外,陶小桃端着那份盒饭快步走到李尚枝跟前,说李师傅,这盒饭你吃了吧,热的。冷不防的,李尚枝一下子变脸了,她红着脸说这是干啥?你这是干啥呢?我不吃,快拿走。陶小桃赶忙说李师傅,你别多想,不就一盒米饭么?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要不吃,就浪费了。浪费粮食不好……李尚枝说不不。别别。商场的东西,我不沾。她虽一步步往后退着,可她看小陶汪着一双大眼睛,面目挺善的。另外,她每天上班时,来来去去都热情地跟李尚枝打招呼,整个商场,她是跟李尚枝说话最多的,总是李师傅长李师傅短,人很好。李尚枝是最怕人家对她好,人家一对她好,她就没有办法了。李尚枝说:“你你你……自、自己吃吧。”小陶硬把那盒饭塞到了她手里:“我姥姥说,糟蹋粮食下辈子变狗。你想让我变狗啊?”这么一说,李尚枝笑了。

此后,隔三差五的,陶小桃都会给她端去一盒热饭。两人也在一起说几句闲话。李尚枝说:“那啥,你别让人有意见。”小陶说:“不会。没人在意的。”李尚枝说:“我儿子比你小六岁,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烧高香了。”小陶说:“我知道你有个好儿子,在一中上学,是尖子生。”一提到儿子,李尚枝笑了,说:“你一脸桃花,面善,别让人坑了。”小陶说:“看你说的。我一脸麻子,就没人坑了?”李尚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可得注意。”小陶就笑,咯咯地笑。李尚枝说:“你真会笑。笑得石头都会给人作揖。”小陶又笑。有时候,看剩下的多,小陶吃一盒,也给李尚枝多拿一盒,这事谁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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