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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彷徨不定战与和,天津已成断魂渡(三)

浓雾散去城欲坠,希望百般成泡影

陈长捷没有放下武器的诚意,谈判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准备负隅顽抗。

对此,刘亚楼早已料到了。他对部属说:“我们正同陈长捷的代表谈判,要他们放下武器。但是,你们不能放松攻城的准备工作,只要敌人不投降,我们就坚决消灭它!”

原计划规定1月13日实施总攻,但由于这天是农历12月15日,海潮大,护城河水位高,所以将总攻时间推迟至1月14日。

尽管有攻下天津的绝对把握,但国民党守军人数毕竟有13万之众,比济南守军多三倍,比锦州守军多十倍。因此,平津前线司令部要求攻打天津的部队,在作战指导上,要把“死老虎当活老虎打”;在突破时,要“采取多面攻击、多点突破,但应保持主要一点”;在纵深战斗中,击弱留强,先吃肉后啃骨头,大胆穿插,连续攻击,求得迅速打通东西走廊,将市区南北分割;在突破和纵深战斗中,都要预有反击的准备和组织,巩固已占阵地。

在杨柳青的一间普通民房里,刘亚楼确定了天津攻坚战的具体部署。1纵队司令员李天佑统一指挥1、2纵队共九个师及三个炮兵团和一个工兵团,在北辛庄、和平门、西营门、胜利门间突破,由西向东并肩攻击。7纵队司令员邓华统一指挥7、8纵队共八个师及二个炮兵团和二个工兵营,在民权门、民族门、中正门间突破,由东向西并肩攻击。东西两面四个纵队突破后在金汤桥、金钢桥会师,首先占领中部地区,切断南北联系,尔后主力部队向南发展。9纵队并指挥12纵队34师和四个炮兵营,在前后尖山实施助攻,由南向北突击。二个独立师及东北野战军司令部警卫团分别在民生门、丁字沽方向实施佯攻,牵制北面守军主力。6纵队的17师为预备队,归1纵队指挥,随时策应。

1月13日晚,寒风吹打着路旁田野里凋落的枯叶,哗啦哗啦乱响。大地也跟着响起部队行进的脚步声。各部队都向预定的攻击出发阵地开进。

1月14日拂晓,各就各位。每个炮口、每一挺机枪、每一枝冲锋枪和步枪都在等待着总攻开始的时刻。

在城外的杨柳青,刘亚楼清早走进了指挥所。他精神抖擞,举止沉稳,处处都表现出稳操胜券的坚定信心。

“有什么新情况吗?”他不紧不慢地问。

作战处长答非所问地说:“离总攻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参谋长应该多休息一会儿。”他看看表,又小声嘀咕一句:“躺下才个把钟头,眼睛还不知合上过没有哩。”

刘亚楼知道作战处长为何不正面回答他的问话,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在屋里踱起步来,不时还停步抬头看看地图,望望窗外。他在默默地思忖,这是激战前夕的寂静,正孕育着一场恶战。虽然取胜有绝对把握,但任何一个小小疏忽就可能招致较大伤亡,影响作战进程,应该力争以最小的代价迅速占领天津城。避实击虚!可是,陈长捷是否上了我们的当,认为我军主攻方向在北面,而把151师这支最强的部队调到了城北?至今还没有准确的消息。真急人呐!

刘亚楼走到地图前停下脚步,转身又问作战处长:“敌工处有人来过没有?”

作战处长摇摇头,没有说话。

刘亚楼心想,地下党一定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否则不会到现在还不把情报送来的?如果陈长捷确认我军主攻方向在东西两面,必会置重兵防范,这将给攻击部队造成很大困难。尽管有应付意外情况的预案,但变更大兵团作战的部署是需要时间的。

“报告!”敌工处长进屋兴奋地说:“地下党把在津国民党守军的兵力部署搞得一清二楚,跟我们的判断估计基本一样。这是他们派交通员送来的最新情报。”

刘亚楼看完几张纸条,微笑着说:“好,很好!我军在城北的欺骗行动收到了效果,陈长捷把62军151师等几支较强部队统统调到了北面。地下党真是了不起!”

他把纸条递给作战处长,果断地说:“命令各纵队按原计划行动,总攻时间不变,10时整。让司令员们立即与我对表,现在是8时35分。这份情报分别告知有关部门和部队。”

作战处长对了手表时间,拿着纸条转身出屋打电话去了。

刘亚楼面对地图沉思起来,他在进行最后的运筹。

9时许,作战处长回屋报告说:“各纵队的突击部队全部进入冲击地区隐蔽待命,各种火器都已在预定位置准备完毕,联系线路畅通。”

阵地上的寂静即将被打破。

此刻,太阳终于出来了,它在浓雾里放射出光芒,透过白茫茫的雾层照射到原野,随后渐渐地冲破重围,出现在天津的上空。

红日高悬,浓雾消散。

总攻的时间快到了。每位指挥员的表,指针在一样有节奏地移动。

10时整。

刘亚楼拿起电话筒,下达命令:“总攻开始!”

他的个头不高,但在此时变得像巨人一样威严,不可侵犯。

随着刘亚楼激奋而洪亮的命令声,三颗信号弹腾空而起,那莹绿的光团找出三条美丽的弧线挂在天空,而后悠悠飘落,消失。

刹那间,500多门大炮一齐轰鸣,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像疾风暴雨一样倾泻在城墙上下、碉堡群中,卷起滚滚烟尘。

浓雾散尽之后,天津城又淹没在炮击的硝烟火海之中。

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在一片片浓烟中,在把大地都能掀起的怒吼声中,“固若金汤”的天津城防线开始发生动摇。一座座明碉暗堡被炸翻,一道道铁丝网、鹿砦被掀掉,深深的护城河岸坍塌,高峭的围墙炸开了豁口……

陈长捷明显感到自己脚下的大地在发抖,枪炮声较前任何时候都猛烈。但是,他不相信天津城会倾斜。他迈着坚定的脚步走进作战室,命令守军顽强抵抗,请求空军助战。当然,这是他在一阵苦愁、怨恨以至徘徊之后的抉择。

解放军攻城的炮击是有分工和节奏的。

榴弹炮轰击守军二线阵地,压制守军炮兵火力;野炮、山炮、防坦克炮直接瞄准射击,摧毁守军前沿工事及水泥地堡;迫击炮对布雷区进行射击,尔后轰击守军一线堑壕、火力点。

首先,炮兵部队集中炮火进行了约一个小时的破坏性射击,摧毁了守军前沿阵地上的工事,从城墙上打开了缺口。炮声还未停息,爆破组、工兵部队就开始排除地雷、鹿砦和铁丝网,架桥队、突击队、随伴炮兵进入阵地。

第二步,一部炮兵实施压制射击,将守军指挥所、观察所和炮兵阵地摧平;另一部炮兵协同坦克打击各突破口两侧的守军,将碉堡、掩体连锅端。架桥队、突击队乘着烟幕开始向前推进。

第三步,炮兵部队实施拦阻射击,打击守军后续梯队,掩护架桥队在护城河上架桥、铺垫。突击队发起冲锋,攻占突破口两侧阵地。

第四步,炮兵部队实施延伸射击,弹幕徐徐向守军纵深阵地推进。突击队冲入市区,后续部队紧跟,重炮、坦克沿着工兵铺设的道路驶入突破口。

各主力部队都向天津城垣发起了猛攻。城西二个纵队,城东二个纵队,向天津拦腰杀去。城南一个纵队也在冲击。

解放军在十个攻城地段上展开攻击,突破口的战斗异常激烈、残酷。

在西面和平门外坟堆中间的掩蔽部里,1纵队司令员李天佑正指挥九个师攻击。

突然,“轰隆”大地颤抖了一下,一股气浪卷向掩蔽部,泥土沙沙地落在李天佑和1纵队政委梁必业、副司令员曹里怀等人身上。参谋报告说,炮弹就落在离掩敝部十步远的地方,弹片穿透了上面伪装网。

这炮是敌人从城里用远射程炮打来的。难道他们发现了我们的指挥所?不可能!这里是坟区,掩蔽部的上面架着伪装网,网上悬着枯草和树叶,远看同坟堆完全一样。李天佑思忖着。

接着,又有几十发炮弹连着撂过来。李天佑观察后,发现炮弹的着落点几乎全在附近向前冲击的坦克周围。他恍然大悟,原来是配属给纵队的几辆坦克的出动被敌人发现了。

坦克在炮火中通往向前。

李天佑对炮兵命令道:“回敬一两百发炮弹,谢谢他们的照顾!”

“轰隆!轰隆……”守军的炮火被压制得再也没有发言权了。

和平门紧贴着护城河,城市被层层叠叠的沙袋封住。城门前有座石桥跨过公路,桥面上堆放着厚实的沙袋。这一段城墙格外突出,城墙上碉堡、暗堡林立,火力可以互相交叉支援。护城河外是密集的布雷区,雷区外又是几道鹿砦、铁丝网、木桩等障碍物。在和平门内,是民房拆毁后留下的大块开阔地。在此驻守的是国民党62军67师一部。

总攻开始30多分钟,1纵队2师正面城墙就已打开了一个40米宽的缺口,担任突击的二个尖刀连立即发起冲击。爆破组开辟通路,架桥排奋力架桥,尖刀连涌向和平门突破口。看到2师开始突击,在和平门南面的1纵队1师也向其正面一个十多米宽的城墙缺口发起冲击。经过20多分钟的苦战,这2个师突击队先后把红旗插上了城头。

国民党守军67师立即组织了凶猛反扑。坦克出动,火炮轰击,城墙上的官兵从残破的地堡里钻出来,还有从突破口两侧地堡群及市区楼房、地下室涌出来的反击队伍,一起向突破口扑来。

恶战在突破口展开,刺刀闪动,杀声震天,反复争夺。解放军勇猛冲杀,前赴后继,用反坦克炮、迫击炮轰击,打退了国民党军一次又一次反冲击。守住突破口后,又沿城墙向两侧扩大战果,连续攻克40多座碉堡。城墙上到处都插起了红旗,突击部队迅速向市区冲去。

与此同时,2纵队的6师、4师在运河南北两侧并肩突破。重炮向纵深延伸火力,坦克隆隆驶出阵地,小口径火炮抵折射击,爆破组用鲜血和生命开辟冲击道路。尖刀连扑向突破口,与国民党守军展开殊死搏斗,攻占突破口两侧阵地,完成了打开通道的任务。

在东北面民权门外,解放军8纵队24师向城垣发起了攻击。

民权门由国民党86军26师4个营的兵力把守,另有四个营位于两侧作为机动增援部队,并有纵深火力支援,另有四个营位于两侧作为机动增援部队,并有纵深火力支援。城门外200米以内,有近百个大小碉堡,还密布了地雷阵,防御纵深配备达400米左右。为了扫清射界,修筑工事,国民党守军强迫居民搬家,烧毁许多居民点,把周围五里以内地区变为无人区。

担任突破民权门的解放军24师70团尖刀连,在炮击15分钟后,爆破组即乘着烟幕冲出交通壕开辟通路。他们在15分钟内连续爆破了纵深50米的11道障碍物,成功地开辟了一条道路,仅一人受轻伤。接着,架桥组迅速冲向护城河,因桥体过大而不能在交通壕内运动,他们毅然跳出交通壕,冒着枪林弹雨,在壕外侧抬桥前进。由于过于暴露,伤亡很大,最后虽剩下数人,仍将桥抬到了河边。他们见护城河内水面已结冰,遂踏冰通过外壕,炸毁碉堡,冲上了民权门。

10时45分,尖刀连像猛虎一样扑向突破口,迅速攻占四个碉堡,与守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尖刀连各排勇猛拼杀,在炮火支援下,连续打垮守军五次反扑,十二时终于突破了民权门。

旗手钟银根迅速登上城墙,把一面写有“杀开民权门”字样的红旗插在了城楼上。城头上出现了红旗,这是解放军占领民权门的标志。国民党军26师师长张越群极为恼火,命令炮兵向民权门轰击,炸掉那里让人生畏的红旗。

无数炮弹射向民权门,弹片在红旗周围纷飞、乱溅,硝烟吞没了红旗。

保卫红旗!钟银根再次冲上去,扶起被炸倒的红旗。“轰隆”一发炮弹落了下来,他的双腿被炸断了,红旗倒在了他身边。

钟银根用尽全身力气把红旗又一次举了起来,但飞来的炮弹又炸断了旗杆,他自己也负了重伤,昏迷过去。

当他清醒过来时,看到红旗倒在地上,仍忍着剧痛移动着血肉模糊的的躯体,爬到了红旗旁边。他使出仅剩的一点力气,用双手抓住半截的旗杆,两肘撑地,把红旗竖立起来。他的手已经不听使唤,只能用面颊抵住旗杆,紧紧地抵着、顶着。

红旗重新飘扬在民权门城头上,尽管已是血迹斑斑,弹痕累累,破碎不堪了,但它是一种胜利的象征,精神的动力,英雄的气概。

钟银根牺牲了,年仅20岁。

在这面旗帜下,尖刀连顽强作战,在遭到国民党军炮火猛烈袭击和十多次反扑、自己伤亡过半的情况下,巩固突破口,为后续部队铺平了前进道路。

在南面城外的开阔地形,解放军9纵队26师及12纵队34师向城垣发起了攻击。国民党守军在城南一带构筑的各种工事,比其他方向都多而且坚固。明碉暗堡成群成串,城墙外基本是水网稻田和水淹地。

总攻开始后,炮击一直持续了40分钟,34师正面突破口两侧大部分工事被摧毁。但没有料到的是,浓烟随着西北风覆盖了26师炮兵的目标,以致没有达到预期的炮击效果。

10时40分,34师突击队开始架桥,26师突击部队在炮击不理想的情况下也冲出交通壕,二支工兵分队抬着桥冒着密集的弹雨向护城河扑去。

国民党守军向解放军26师突击部队猛烈扫射,并用大量燃烧弹轰击。

26师突击部队连续三次冲击失利,工兵分队伤亡很大。爆破组立即出动,但遭到守军交叉火力疯狂拦阻,无法接近地堡。

9纵队司令员詹才芳、政委李中权很着急,兄弟部队已在城东西两面打开了突破口,自己的突击部队却被守军阻挡在前沿阵地上。詹才芳抓起电话筒,命令炮兵准确射击,支援步兵再次冲击。

大炮发出怒吼,成串的炮弹倾泻在城墙四周。13时20分,26师突击部队重新发起冲锋。经过十分钟激战,终于攻下了突破口,把红旗插在了南城墙上。接着,又打退了守军多次反扑,并把突破口扩大到400米。

到13时30分,解放军在东、西、南十个攻城地段,有九个突破成功,只有8纵队22师尚未突破正面城垣。

林彪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地图上天津东郊,手里紧紧捏着电话听筒。他在等待22师的消息。

22师向铁路宿舍东北角突击,因尖刀连伤亡过大而失利;再组织两个营从刘家坊并肩突击,因地形不熟、步炮协同不好,又未奏效。

刘亚楼给林彪打电话解释:“敌军顽固坚守,22师的伤亡……”

林彪不客气地打断对方:“告诉黄永胜,要集中主要一点,要不惜代价打开突破口,拿下天津城!”

在砖瓦窑指挥所里,8纵队司令员黄永胜急促踱步,偶尔停步举起望远镜向22师方向望望。良久,还是没有22师突破成功的消息。他看看手表,脱掉帽子,果断地命令道:“让22师退下来,从民权门突破口进入,尔后向南攻占铁路宿舍!”

22师一部改由24师攻城地段进城,但途中遭到了国民党守军火力严密封锁。指战员们憋着一口气,同时汲取突破未奏效的教训,克服了种种困难,迅速冲进民权门,转入纵深战斗。

为了前进而后退几步,可谓明智之举。一味强冲硬拼,未必能够取得好的结果。

打开突破口的战斗是惊心动魄的,也是惨烈的。

摧毁“模范工事”的碉堡群,爆破前进道路上障碍物,强渡护城河,突破城墙,巩固扩大突破口……

这中间的距离很短,只有几百米甚至几十米,可在这段距离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洒满了解放军的鲜血,铭刻着英雄的功勋!

九个攻城地段的突破口是用智勇打开,冲锋道路是用生命铺垫,红旗是用鲜血染红。

城防已破,危在旦夕。

还在解放军实施炮火轰击时,国民党天津市长杜建时便产生了一切将归于完结的预感。但他并不甘心就此了结,带着几个随从登上中原公司楼顶观望。直到解放军突破西面城防,城东的民权门告急,他才怏怏不安地返回市府的办公室。

这是一个陈设豪华的办公室。地板打蜡,中间铺着草绿色的地毯。墙边摆着一套沙发,墙角竖着两扇紫檀木板制作的上面雕刻有螭首、云龙的精致美观的屏风。窗户上挂着颜色柔和的真丝窗帘,两段墙上的几幅名人字画布置得十分对称而且讲究。屋子中央放着一张高大的写字台,台前有一把考究的沙发转椅,对面墙上挂着装有蒋介石大幅照片的镜子。

杜建时把他的身躯扔在转椅上,精疲力竭地长叹了一口气。绝望了的他感到末日即将来临,现在真是无路可走吗?一点不错!陈长捷拒绝了共军的通牒,要与天津共存亡,誓不投降。

在隆隆的炮声中,他伏在写字台草拟了发给蒋介石的电报,随后叫人把机密文件焚毁掉。

突然“轰隆”一声,一发重型炮弹落到市府大楼的楼顶上,全楼震荡、抖动。就在炮弹爆炸的那一瞬间,挂在杜建时办公室墙上的蒋介石像镜,乒然落地,摔得粉碎。照片被碎玻璃戳了好些大小窟窿眼儿,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张千疮百孔的废纸。

杜建时霍地站起身,目光在像框上停住了,呆若木鸡。仇恨、悲怨、憎恶、哀悔一齐涌上心头,把他推上了绝望的崖边。良久,他才喃喃地说:“蒋委员长,让我随你去吧,永远作你的侍从……”说着,他就要伸手拔枪。

站在杜建时身后的随从人员谢壮图一个箭步上前,将手枪抢了下来,并劝杜建时离开办公室到地下室去。

杜建时像一条空麻袋,软不拉沓地倒在转椅上。他双眼发直,完全失去了信心。机密文件烧完后,他被几个卫士架着下了楼……

在警备司令部里,陈长捷连续接到反击成功的报告,稍稍松了口气。尽管他对部下的报告多少有些怀疑,但这些消息起码可以说明军队还在,共军没有什么进展。只要手中有兵有枪,就能够坚持一段时间。

他继续在想,只要能坚持个把礼拜,任务就算完成,期间北平和谈必会有了结果。现在,共军虽然在东西两面猛烈攻城,但在主攻方向的城北却没有大行动。在次要方向被突破几个缺口算不了什么,只要城北阵地坚如磐石就行。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当年傅总司令守涿州时,奉系军队几乎打到了司令部,自己不是照样把他们赶了出去?关键在于用兵的方略。

陈长捷半躺在沙发上微闭双目,琢磨着如何打退共军进攻的问题。应该把预备队用上,将破城的共军赶过护城河去。可是,城北的安全?一旦共军在城北发动攻势,无疑要比东西两面都得猛烈,林伟俦的151师能不能守住,没有把握。唉,预备队留得少了些。

“报告!”机要参谋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打断陈长捷的思绪:“和平门和民权门的主阵地失守,前后尖山一带受到共军猛烈炮击。”

“城北呢?”陈长捷急切地问。

机要参谋回答说:“一直没有激战。”

陈长捷疑惑地瞪了参谋一眼,没再问什么。他暗自吃惊,不祥的预感陡然扩大。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判断错了,共军的主攻方向不在城北而在城西、城东。但他不愿让惊恐的心态在部下面前流露,也不相信共军有天大本事,一下子就把“固若金汤”的城防工事统统攻破。他苦心经营的防御体系也不可能在顷刻之间全部瓦解。他还存有幻想。

他挺挺腰杆,用镇静自若的目光扫视了部属们一下,对参谋长说:“命令67师迅速恢复西门主阵地,立即派预备队保安师前往增援,归李学正统一指挥。命令86军立即组织反击,夺回民权门主阵地,坚决守住预备阵地。命令43师固守前后尖山、土城、黑牛城一带,阻止共军向纵深发展。”

陈长捷一连下了三道命令,还觉得少了点什么。对了,让62军151师退到海河以南,加强市中心的守备兵力。想到这儿,他要通了62军军长林伟俦的电话。

陈长捷恳切地说:“林军长,你马上把你的主力151师派到市中心来吧,现在东西两面都受到共军的猛烈攻击啦。”

林伟俦带着几分不悦说:“城北怎么办?共军的攻击也很猛烈着哪。”

陈长捷知道林伟俦在故意找茬,不愿调动151师。也难怪,林军长本来就不同意城北是共军主攻方向的判断,不想把151师部署在那里的嘛。

陈长捷无奈,只好压着火气,用诚恳的口气说:“林副司令,你是有眼光的将领,而司令我无智无谋,当初没听你等人的话才导致局面如此被动。如今惟有你的主力师能扭转局面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伟俦不以为然地说:“有这么严重?!”

“是的。”陈长捷急忙解释说,“共军已突破城西、城东的主阵地,我把预备队都用上了,现已无兵可调。”

林伟俦故作惊讶地“啊”一声,心里却另有打算。现在大势已去,151师就是到了市中心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倒不如少给共军找点麻烦,不打了,说不定他们还会客气些。

他说:“北面吃紧得很,实在抽不出兵来呀,陈司令。151师一动,半城空虚,共军必会乘隙攻入,这个责任我可负不起啊。”

陈长捷有些不耐烦地说:“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阻止共军东西对进,实施‘核心坚守计划’!”

林伟俦心想,什么“核心坚守计划”,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陈长捷是傅作义的人,151师何必为他卖命?还是顾及自己吧。但陈长捷是司令,违抗他的命令也不好。先答应他,至于151师动不动再看情况。他不紧不慢地说:“好吧,我马上命令151师行动。”

陈长捷放下电话,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声。脸和心本来就搁在两处,统一起来,没那么便当。只要151师能来市中心地区就行,可想到林伟俦刚才在电话上那不情愿的语气,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对林伟俦不放心,但转而一想军中无戏言。

天色渐渐暗黑下来,战斗仍在十分激烈地进行着。一会儿稀落、一会儿密集的枪炮声震撼着陈长捷的梦。他的眼睛沉入黑暗,脚下的大地在剧烈地颤抖,自己马上就要被黑暗所吞没。

烦躁,着急,恐慌,使陈长捷无法平静下来。他时而看看地图,时而在屋里踱踱步,时而打电话问问战况,时而坐在沙发上想想事……坐卧不安,心事重重。

他希望天黑后不再有枪炮声,希望林伟俦能把151师带到市中心,希望他的部属们都能尽职尽责,希望北平和谈尽快取得成果,希望……

然而,陈长捷的希望代替不了严峻的现实,反而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变成了泡影。

街巷鏖战急,白旗高高悬

打开突破口后,解放军像潮水般涌入市区,兵分数路冲击,与国民党守军展开了逐街逐巷的争夺战。

1纵队向金汤桥、海光寺、中原公司推进;

2纵队向忠庙大街、金汤桥推进;

7纵队向南站、东站推进;

8纵队向金汤桥、金钢桥、北营门推进;

9纵队向耀华中学推进……

刘亚楼宣布:东西两面攻城部队在金汤桥会师!

密集的枪炮声此起彼伏,惊天动地,陈长捷精心布置的城防体系被解放军切成了豆腐块,支离破碎。天津城里属于陈长捷的每一种生命都面临着死亡!

但是,每个豆腐块又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整体,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犬牙交错的、往往是势均力敌的巷战在市区处处可见。胜利与失败都凝聚着鲜血。

总攻开始已经十个小时。

担任由西向东突击的解放军东北1纵队主力部队仍在正面仅700米、纵深约1000米的突破口狭窄地段上。

陈长捷苦心经营的街巷工事给他争了气。

李天佑司令员和梁必业政委在城外指挥所里心急如焚,立即让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曹里怀前去调整部署。曹里怀带着几个干部赶到城内,察明情况,重新确定了各师攻击方向,并要求各级指挥员靠前指挥,尽快突破陈长捷的第二道防线,向纵深发展。

2师在坦克掩护下发起猛攻,先后占领了自来水公司和西门附近监狱这两个制高点,打破了僵局。

在一个楼房的地下室里,2师师长贺东生和政委王树君正在火炉旁边埋头看作战地图,指挥着地面上的部队向市中心攻击。

外面突然传来坦克行进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地下室门口停息了。

贺东生从了望孔向外望去,一看是纵队副司令曹里怀从坦克里钻了出来,急忙迎上去。

曹里怀进了地下室便问:“这里情况怎么样?部队的情绪如何?”

“部队情绪好极了!斗志旺盛!前面的连队发展得很快,架线的追不上,电话不通。”贺东生说。

曹里怀对贺东生笑着说:“好嘛,咱们到前面去看看,这里由政委掌握。”

前面战斗激烈,在金汤桥一带必将会有场恶仗。贺东生担心副司令的安全,显得犹豫。曹里怀看出了贺东生的心思,不以为然地说:“坐坦克很安全,不会出问题的,我都转了好些地方了。”

贺东生点点头,转脸对王树君交待了几句,便跟着曹里怀向外走,钻进了坦克。

坦克穿街过巷,飞速向市中心驶去。外面寒气逼人,坦克里却像蒸笼一样闷热。他们打开顶盖,吹进些冷风,立即感到舒服多了。

在经过一个路口时,突然从高楼上“当当当”扫来一阵机枪,子弹打在坦克钢板上“哒哒哒”直响,还有一颗子弹从开着的顶盖口钻进来,万幸没有伤着人。

“好险啊!”曹里怀说。

贺东生赶忙将顶盖放下来。

曹里怀对驾驶员说:“开快点,加速前进!”

坦克行进速度明显加快,继续向前冲去。

前面是一幢高大的楼房,国民党守军正凭借钢筋水泥的楼墙顽抗,密集的火力把步兵攻击部队压在大楼附近,几次爆破都未奏效。

曹里怀从了望镜看到这种情况,立即对驾驶员说:“来,我们替他们开路!给敌人一点厉害!”

驾驶员把坦克往后倒了一段路,然后加大油门向大楼墙壁冲去,撞一下,退回来,猛然又冲撞一下。几经撞击,终于把大楼撞开了一个大窟窿,沙土、砖石直泻而下,惊叫声、哀嚎声从楼里传出。

步兵部队沿着坦克开辟道路,向大楼里冲杀进去。有几个战士爬上坦克,敲敲打打:

“同志,你们是哪个连的?我们一定请求你们的指导员给你们记一功!”

指导员给副司令、师长记功?坦克里面一阵笑声。

坦克继续向金汤桥驶去……

2师打进天津旧城,4团7连一直冲在前面。快接近鼓楼时,被国民党守军发现了。他们先是打开探照灯和街道上的路灯,把大街照得通亮,接着组织交叉火力封锁道路。7连干部战士很机智,一阵扫射,打碎了探照灯和路灯的灯泡,然后乘夜幕冲到鼓楼下,用炸药包炸掉地堡,拿下鼓楼。

在鼓楼东街打退了国民党军坦克掩护步兵的反扑后,解放军4团7连推进至金汤桥西侧。经过一番苦战,全歼桥西头国民党守军一个排。

这时,一辆吉普车从东边向桥上开来,车上坐着一个国民党军少将师长。解放军战士一枪就把他送上了西天,活捉了司机。

与2师并肩向东突击的1师2团,边打边向金汤桥方向猛插。在一位老乡的帮助下,该团8连越大街穿小巷,首先插到金汤桥边,激烈的枪炮声已远远撇在了他们的身后。

冬夜,寒冷的西北风越吹越紧。金汤桥边异常寂静。

守桥的国民党天津警察以为共军一时半时打不到这里,都躲在碉堡里围着炭火盆睡大觉,打呼噜的鼾声响成一片。只有那马灯发出的昏暗光亮,说明碉堡里还有生命存在。

解放军2团8连几个战士悄悄摸了过去,没费一枪一弹便占领了桥边两个小碉堡。他们从被俘的警察嘴里得知国民党天津市警察局就在附近,于是留一部兵力守桥,一部兵力向警察局奔去。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警察局门口的哨兵消失了,门口两旁碉堡里的灯光熄灭了……解放军以敏捷的动作冲进院子,干掉几个警察局哨兵,朝着一幢小楼直扑过去。有几个解放军战士率先冲进警察局长李汉元的卧室,屋里散布着浓郁的烟气。

李汉元一看是解放军,吓得直哆嗦。他怎么也没想到解放军会如此神速般打到自己的老巢,更没有料到几个解放军就占领了警察局。他心里也明白,像他这样双手沾满了共产党人鲜血的人落到解放军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当看了解放军的“约法八章”和得到口头保证后,他才显得略微镇静些。颤抖的手捧着“约法八章”坐在办公桌旁边,结结巴巴地说:“贵军神速!我,我马上,下令全,全局投诚。”

李汉元刚撂下电话,电话铃就响了。他的心缩成了一团,没有伸手去接,转脸看了看身旁的解放军,好像在问:接不接这个电话?

解放军也没说话,只是使了个眼色,并朝着桌上的电话机重重地“唔”了一声。

李汉元战栗了一下,缓慢地抓起电话筒:“噢……我们……这这……”他看到解放军的刺刀在晃动,连忙说:“没事,没事!平安,平安!”

就这样,国民党天津市警察局局长成了解放军的俘虏。

解放军8连留在桥边的部队,悄悄地摸到了桥头堡。他们先是不动声色地解决了几个巡逻哨兵,接着包围了一个大碉堡。

这是一个钢筋水泥的核心碉堡。黑洞洞的射击孔对着桥头,对着桥下、河面,对着彼岸的马路。碉堡周围还修有许多辅助工事,是一个配套的“模范工事”。

解放军侦察发现,碉堡里的国民党官兵都躺在地铺上睡觉,横七竖八的。怎么收拾这帮家伙?一个排长灵机一动,想出了个绝招。他在碉堡门口边吹哨子边喊:“集合,紧急集合!”

酣睡的国民党军官兵被急促的哨音惊醒,以为真有紧急情况,稀里哗啦地爬起来,慌慌张张地钻出了碉堡。一出碉堡门口,他们目瞪口呆,在他们面前摆着一挺机枪,只好乖乖地当了俘虏。

刚把俘虏押送到警察局大院,东边马路上就传来阵阵嘈杂声。借助朦胧的月光,解放军看到一队人马朝桥头这边走来,便立即警惕地掉转枪口。

那支人马越走越近,趴在交通壕的一个解放军厉声吆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别误会,26师的。”对方安详地回答。

“是敌人!准备战斗!”指挥员命令道。但从对方的答话中,可以知道他们还不了解金汤桥的情况。既然礼物送到门上,当然就得“笑纳”了。

解放军拉着腔说:“好吧!你们先过来一个人联系。”

一个国民党军官向前走了一段路,规规矩矩地向解放军这边报告说:“报告长官,我们是26师炮兵连的,现奉命去河东作战。”

“好,你先到这里暖和一下,我们去人叫他们过桥。”解放军高声说道。

国民党军官一听,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当走到碉堡门口时,他大概感到有点不对劲,迟疑了一下,但被解放军一下拉了进去,缴了枪。

“喂!兄弟们过来吧!”解放军大声招呼着。

国民党军26师炮兵连的官兵嘟囔着,摇摇摆摆地走近了桥头。突然,在他们四周响起一片喊声:“不许动!缴枪不杀!我们是解放军!”顿时,队伍慌乱成一团,有的呆若木鸡,有的跪伏在地上,纷纷交枪投降。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枪声,打破了金汤桥边的宁静。原来,在国民党军26师炮兵连后面还有两个连,他们都是一个营的。

在坦克、装甲车的掩护下,国民党军疯狂地扑向桥头。金汤桥上,曳光弹像火花一样在飞溅着。

“守住!坚决守住!”解放军8连指挥员带领队伍英勇奋战,打退国民党军一次又一次反扑,直到兄弟部队赶上来,共同坚守住了桥头阵地。

在解放军1纵队1师2团、2师4团等部向金汤桥猛插的同时,2纵队5师16团1营沿忠庙大街向东推进,沿途相继夺取大丰桥、金华桥、金钟桥,攻势凌厉,势如破竹。

接着,前卫3连副连长率领2排向东攻进,于凌晨1时许抵近金汤桥。桥头西侧北面堡垒国民党守军以轻重机枪不停地猛烈射击,交叉火力构成一道火网。副连长见正面难以突破,遂令5班长谢永林带八名战士迂回到南侧桥头堡侧后,2排长率领六名战士迂回到北侧桥头堡侧后。

一声令下,两侧同时发起攻击。国民党守军在解放军的突然打击下措手不及,狼狈逃窜。解放军5班乘胜穷追猛打,占领桥西侧堡垒。

最后,他们利用夺占的碉堡,连续打退国民党军的两次反扑,牢牢控制了金汤桥西侧北面阵地。战后,5班荣获“金汤桥班”的称号。

半个小时后,由东向西突击的解放军8纵队24师71团进至金钟河大街,经陈家沟大街向金汤桥杀来。7连连长张玉田、指导员马振海带领全连百十号人马冲在最前面。

快到金汤桥时,7连被两个国民党守军碉堡挡住了去路。连长张玉田立即组织攻击,投弹手把几个手榴弹捆在一起,炸开铁丝网,搬开拒马架,在机枪火力支援下,对碉堡发起突击。

已经接近东桥头的7连又被一个大碉堡火力拦阻,战士们趴在地上进退不得。

战士王青山在火力掩护下连续四次爆破,终于摧毁了桥头碉堡。战士詹德友第一个冲上去,将红旗插在金汤桥的东桥头上。在红旗下,7连与国民党守桥官兵展开了白刃战。

这时,驻守在东桥头附近的国民党天津警备旅一部向金汤桥进行猛烈反扑。手榴弹、炮弹在桥头四处爆炸,轻重机枪向桥头疯狂扫射,桥头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解放军7连沉着应战,英勇拼杀。指导员马振海不幸中弹倒下,连队伤亡过半。连长张玉田组织阵前出击,与天津警备旅短兵相接,使其机枪、大炮失去威力。经过艰苦厮杀,7连终于打退了天津警备旅的多次反扑,歼灭守军180多人,胜利完成了夺占东桥头的任务。

天亮后,由东北方向攻入市区的解放军7纵队21师61团迅速向金汤桥逼近。部队在坦克引导下,进占永兴里,并插到金汤桥东永安街与2纵队会合。

至此,解放军东西对进的1纵、2纵与7纵、8纵部队在金汤桥胜利会师,把陈长捷的防御体系拦腰斩断。

与此同时,各纵队其他部队在夜幕掩护下,发挥近战、夜战的优势,以团、营、连为单位,大胆穿插,迂回包围,攻克了一幢幢楼房、一座座堡垒、一条条街巷。

酒精厂是国民党守军的重要据点,62军前指设在这里,由67师师长李学正亲自指挥一个团和一个侦察营兵力据守。解放军2纵队4师12团组织攻击时,守军占据一座凹形五层大楼拼命顽抗,密集的火力把解放军压在大楼附近,抬不起头来。解放军12团二营先后两次强攻都未奏效,团长颜文武立即命令配属炮连及轻重机枪掩护2营强行爆破。年仅17岁的战士鞠海青,带领二名爆破手扛着三包共重75公斤的炸药冲向大楼。随着一声巨响,大楼一侧倒塌了,国民党67师守军惊恐万状,弃楼逃跑。解放军乘胜追歼,活捉师长李学正以下800多人。

电车公司大楼前的广场上,钢筋水泥碉堡像蒸笼里的馒头似的一个挨一个,电网、铁丝网纵横交错,是国民党守军的一个“模范工事”。解放军6纵队17师前卫49团沿墙子河打到这里,受到守军火力的猛烈拦阻。尖力连指导员王文德命令2排正面佯攻,3班插到大楼侧后爆破。3班长宁希林带领全班12个人,扛着10包共重100公斤的炸药向大楼侧后冲去。“轰,轰……”几声,炸掉了半拉大楼,机枪哑了。接着,广场上的碉堡群也被炸毁了。尖刀连一拥而上,迅速占领了电车公司阵地。

前后尖山是天津市南的高地,到处机筑有碉堡群,由国民党94军43师的1个团兵团据守。凌晨,解放军9纵队26师78团2营向前尖山发起攻击。5连在火力掩护下,由四名爆破手在夜色中从铁丝网下潜入前尖山守军阵地,迂回到碉堡侧后,一阵手榴弹的爆炸声。5连乘势发起冲锋,迅速占领前尖山,然后向后尖山推进。这时,26师76团、25师74团和12纵队34师各一部赶到,与26师78团2营一起攻击后尖山。34师101团1连2排勇猛顽强,全排只剩下六个人仍坚持战斗。他们一鼓作气连克九个碉堡,歼灭守军160多人。各部协同作战,连续冲击,终于在拂晓前把后尖山攻克了。

1949年1月14日深夜,天津警备司令部的地下指挥室。

在微弱的油灯下,陈长捷一扫往日骄矜的神气劲儿,愁容满面,惴惴不安地呆坐在沙发上。

他在发怔,心里叫苦不迭。一切都来得这般迅速,这般突然,这般的出人意料!共军是怎么进城的?难道“大天津堡垒化”“固若金汤”天津的马奇诺防线。是纸糊的不成?什么“竭尽忠诚”、“誓与阵地共存亡”,连几个小时都顶不住,都他妈的是熊包!唉,傅作义搞和谈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啦,他不会见死不救吧?活见鬼,151师到现在还没有从城北调入市中心,林伟俦是不是在搞什么明堂?金汤桥发生激战?难道共军是天兵天将,一下就飞到了市中心……

陈长捷胡思乱想,越想心越烦,越想头越痛,无法理出个头绪来。他不愿也不敢再想下去,急忙站起身,由里间走到外间。他本想镇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没料到一个个急促的电话铃声、“啊!”“什么?”一类的惊叫声、一阵阵愈来愈近的枪炮声和一副副惊恐紧张的表情,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然而,也许就在这种气氛中,他突然意识到大势已去,自己的部队已经丧失斗志和战斗力,共军没有攻不破的堡垒,再坚持下去也无济于败局。

陈长捷又转身回到里间,把他的身躯重重地扔在沙发上。他感到心胸剧痛异常,呼吸困难,无法忍受。他连忙找出一片药放到嘴里,慢慢地麻木了,仿佛觉得所有感官神经都在走向死亡。

绝望的他开始感到走投无路了,仅剩下向共军投诚这条生路。一个堂堂中将司令率部放下武器,别人会怎么看?投诚,林、刘两位军长和姓杜的市长怎么想?傅总司令会不会怪罪自己?共军曾写过劝降信,但被拒绝了,现在重提谈判一事,是否可行?别管那么多了,先找二位军长和市长商量商量再说吧。

想到这儿,陈长捷叫人打电话要林伟俦、刘云瀚和杜建时立即到他的地下指挥室开会。过了约半小时,杜建时、林伟俦、刘云瀚先后走进地下室。气氛沉闷,叫人压抑。谁也不吱声,可谁都知道自己以外的人在想什么。

良久,陈长捷抬抬眼皮,一一扫视着其他几个人。他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像落了一层霜。

在浑浑的沉默中一切都在运动,就连他们四个人的心在这沉默中也没有死去。

“林军长,151师总是贴在城北,怎么回事嘛!”陈长捷终于最先敲碎了这窒息人的沉默。

林伟俦说:“陈司令,你可能不太了解情况,城北一直很吃紧,151师被共军缠住啦。为了缓和危势和调整阵线,我已派一个参谋出城与共军接洽停火,可来此之前还没有见他回来。”

陈长捷没说话,又把忧郁的目光转向了刘云瀚。刘云瀚不好意思地说:“陈司令,对不起啦!我86军主线阵地已被共军突破,组织了多次反击也未奏效。共军的火力很猛,兵力又多,根本阻挡不住。”

陈长捷彷徨地自问:“我真要一败涂地?要不然怎么连个应急的兵力都无处可调?13万大军,怎么现在市中心区只有警备旅分散把守,也只有两个军部和总部的特务营、工兵营可以用于核心区守备?”

杜建时沮丧地说:“看来败局已无力挽回啦。再打下去,无非坚持到底,牺牲到底。解放军攻势很猛,没有攻不下的核心堡垒,恐怕支持时间也不会太长。多坚持,地方多糜烂,而无救于大局。”

林伟俦长叹一声,忧伤地说:“各防守区被共军分割开的小股部队都无心再战,没有什么斗志,步步将被瓦解消灭。”

又是一阵沉默。

杜建时提醒陈长捷说:“是不是给北平总部打个电话,问问和谈消息?”

陈长捷皱了皱眉头,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桌前要通了北平总部的电话。

“华北剿总”参谋长李世杰的答复还是“再坚持两天就有办法”这句话,并指示说:“重要的是设法抽兵恢复被突破的地区……”

陈长捷一听就火了,把电话筒摔在桌子上,气汹汹地骂道:“抽兵,我还不知道抽兵!这是让我们牺牲,作他们讨价还价的资本。”

陈长捷坐下来,拳头戳在脑门上。屋里其他人的脊梁一阵发凉,脸上凝上了厚霜,心缩成了一团。

地下室里笼罩着让人感到压抑、凄凉的死寂。

当然,这种寂寞还是要被打破的。整个天津都在晃动,没有一处安静的绿洲。

陈长捷苦思半晌,惨然长叹道:“目前天津局势,无法维持下去,我们还是准备放下武器吧!由杜市长找人作代表明早出城与共军商谈。”

“事到如今,只好如此啦!”杜建时无可奈何地说。

刘云瀚急切地说:“明早商谈?恐怕时间来不及啦!”

林伟俦说:“如何接受和平?至今还不见我62军派出参谋的回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干脆命令各部前线自行接洽停火,就地放下武器,实现和平。”

陈长捷思虑片刻,以悲怆的口气说:“我们自己发表一个和平宣言,今夜就在电台广播,越快越好。各部前线可以就地接洽和平,联系不上的要派人通知到。”

说完,他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紧闭双眼,仿佛他的全部气力都让最后那句话耗费殆尽了。他不忍心,也没有力气观看屋里人的表情。

这是怨恨、恼怒、沮丧之后的抉择,也是痛苦的抉择。

当夜,林伟俦、刘云瀚和杜建时离开警备司令部的地下指挥室。他们的脚步是沉重的,心情也是沉重的。

林伟俦原打算乘车返回市区海河以北的62军军部,但快到金钢桥时受到解放军隔阻,遂跟刘云瀚一起到了位于沙窝的86军军部。

杜建时连夜邀请天津市参议会议长杨亦周、工业界知名人士李烛尘商量,共同草拟了一份放下武器的和平宣言。15日凌晨,由杨亦周在广播电台多次叫喊:“林彪将军注意,天津守军准备放下武器,清晨派代表出城商谈,请即命令停止攻击!”

死到临头还异想天开地提出谈判?他们没有这个权力,更谈不上起义,只有无条件投降!否则,全部、干净、彻底地消灭他们!

拂晓时分,天津上空笼罩着湿润润、灰茫茫的浓雾。解放军各部向天津国民党守军发起了最后攻击。

此时,陈长捷的指挥通讯系统突然被解放军的重炮摧毁,司令部与外界以及各部队间的联络基本中断,于是便陷入极度混乱状态中。接到放下武器命令的多数守军部队纷纷竖起白旗投降,只有少数部队不愿投降而继续顽抗,还有未接到通知的独立据点碉堡也在拼死坚守。

巷战,街垒战,在市区某些地方继续紧张激烈地进行着。

解放军东北1纵队1师在师长江拥辉、政委黄玉昆的指挥下,兵分三路,迅速插向国民党守军的核心工事区。

1团沿罗斯福路(现和平路)、南马路、建物大街向前攻击,夺取中原公司和陈长捷的警备司令部;

3团由老城南门外直插警备司令部西南屏障海光寺;

2团由警备司令部和海光寺中间插过去,攻打警备司令部东南据点耀华中学(现16中学)。

海光寺是天津国民党守军核心工事区的主要据点,原是日本兵营,工事坚固,驻有两个留守处共400多人。拂晓,解放军3团开始组织攻击时,兄弟部队3师8团和6纵队17师49团也插到了这里。三个团主动协调动作,共同展开攻击。3团从北攻取制高点,8团从南面进攻,49团连续爆破冲进寺内。激战至8时,全歼守军,攻占海光寺,打掉了警备司令部的西南屏障。

耀华中学南临墙子河,北靠发电厂,是守军核心工事区的东南部屏障,由国民党94军43师一个团及工兵营共3000多人把守四座三层楼房。15日上午,解放军1纵队1师2团与2纵队5师17团、12纵队34师等部并肩作战,四面围攻,并辅以政治攻势,没用三个小时就占领了该据点。

枪炮声离警备司令部越来越近,剧烈地震动着“忠烈祠”下的指挥室,震动着陈长捷的心。

陈长捷虽然感到大势已去,但万万没有料到解放军不到20个小时就出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也不会想到1月15日就是他的末日。

这天拂晓前,解放军1师1团1营、2营分别攻占罗斯福路、广兴街和建物大街,打到了陈长捷核心区的边沿。

随着部队攻击的团长刘海清给师长江拥辉打电话说:“我们已经打到守军核心工事区前,是否立即进攻?”

江拥辉说:“可以准备攻击,不给守军喘息机会,争取天亮以前打进去!我马上给你们调炮和坦克!”

还没等炮和坦克赶到,刘海清就指挥部队发起了攻击。他们忘记了饥饿和疲劳,用炸药包、手榴弹、刺刀开道,以猛烈的动作,交错前进,像一把钢刀插进了陈长捷的核心工事区。

为了迅速拿下警备司令部,刘海清和团参谋长黄汉基带领营连干部,登上靠近中原公司一家澡塘的房顶平台,察看情况,布置任务。经研究决定,黄汉基参谋长率1营夺取警备司令部附近的制高点中原公司大楼,刘海清团长带2营攻打陈长捷的老巢。

这时,1师政委黄玉昆给刘海清打来电话说:“现在整个战斗发展很快,我军席卷海河两岸。你们要一鼓作气,迅速攻占警备司令部,活捉陈长捷。”

师长江拥辉在电话中强调说:“进行掏心的时机已经到了。坚决搞掉警备司令部,占领地下室,一定要把陈长捷抓到!”

刘海清刚放下电话,一个战士领着四位工人走了过来,说他们主动要求为攻打警备司令部的部队带路。有一位工人恳切地说:“这里是租界,道路复杂,雾又这么大。”

刘海清没有立即说话表态,只是用目光一一打量了那几位工人。这么关键性的战斗,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一位老工人见解放军指挥员有些犹豫,马上掏出一份证明说:“解放军同志,我是共产党员,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啦……”

刘海清感慨万千,答应了这四位工人的盛情要求。

攻击开始了。

“哒哒哒……”中原公司大楼上的守军,向他们临阵脱逃的官兵开了机枪。大街上传来惨叫声和咒骂声,“妈的,你们不打共军,倒向老子开枪!”

解放军1营把重机枪、火箭筒、小钢炮都搬到了附近楼房的平台和屋顶上,向中原公司大楼猛烈射击。守军在大楼各层的窗前,用手榴弹、轻重机枪严密封锁着道路。

顿时,枪炮弹在街道两侧的墙壁上、门窗上和柏油路面上,爆开一团团火球,溅起一串串火花。大楼上的瓦片、残砖、碎玻璃像冰雹一样,乒乒乓乓地落在马路上。

1营在工人的引导下,主力避开守军重兵把守的大铁栅门,从侧后用爆破筒炸开窗口,迅速冲进大楼;一部从南侧破门而入,攻进一楼大厅,并沿着大厅左右两边的楼梯向楼上冲去。

在中原公司的大楼里,1营在团参谋长黄汉基和营长蔡克德的指挥下,与国民党守军展开了逐楼层逐房间的激烈争夺战。

此时,2营5连经过连续爆破攻占了多伦道的中原里大楼,打掉了陈长捷警备司令部的西面屏障。随后,全营分头沿新华北路和山东路向警备司令部发起了猛攻。

5连和4连一部经山东路插到一座二层楼,随即从侧后接近楼房,乘着手榴弹爆炸烟尘冲进楼去。在走廊里,在楼梯上,在房间里,到处都进行着激烈的肉搏厮打,最后全歼陈长捷特务营二个连。

6连突过多伦道,沿新华北路直捣警备司令部的北门。副连长徐恒吉带领2排冲在最前面,遭到门口两侧守军交叉火力的拦阻。徐恒吉身负重伤,继续指挥战斗,迅速扫除了前进障碍。接着,全连一拥而入,冲进了院子里。

院内东边一幢二层楼房的国民党军官兵,疯狂地向解放军射击、投手榴弹、拼刺刀。解放军利用墙角的沙袋,在枪弹横飞的硝烟中,从院内冲到楼内,从楼下打到楼上,又从楼上打到楼下,直到全部占领整个楼房。

原来,这就是国民党天津警备司令部的指挥楼。在楼下陈长捷宽绰的办公室里,四周墙上挂着各种城防作战图表,其中有一张《1949年天津国军战况一览表》,桌上的台历正好翻到1949年1月15日,旁边还摆着陈长捷签署的“早二时邀杜市长和林、刘军长等会商战局”的通知。

6连副排长邢春福带领战士王义凤、傅泽国冲向“忠烈祠”,据说陈长捷就躲在里面的地下室内。他们刚冲到祠门口,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一阵机枪子弹打在台阶和沙袋上。邢春福对王义凤、傅泽国说:“注意隐蔽!我守住门口,你俩打进去。”

一阵手榴弹,王义凤、傅泽国穿过一条小走廊,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他俩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就闯了进去,举着手榴弹大声喊道:“放下武器,解放军宽待俘虏!”

这是个20米见方的大厅,在昏暗的灯光下,20多名国民党军官或站或坐。他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听到这如雷灌耳的喊声才抬起头,一看是解放军,个个吓得魂不附体,纷纷举起双手。

“谁是司令?”战士傅泽国连问了几次。

没人吱声。

20多名俘虏举着手向外走去,有一个副官模样的人快出地下室门口时,向傅泽国使了个眼色,轻声地说:“司令在里面。”

待俘虏走出大厅后,王义凤、傅泽国来到一个挂着军毯的地下室里间。他俩用刺刀挑开门帘往里一看,眼前是一条走廊,很黑。王义凤抢先摸了进去,走了一阵子向左转弯时,忽见一缕光亮,原来这里还有一扇门。王义凤推开门,端着刺刀就冲了进去。

微弱的灯光下,七个军官正在吵吵嚷嚷,忙着撕毁文件。

“不许动!举起手来!”王义凤高声喝道。

傅泽国一面紧跟着冲过来,一面喊道:“缴枪不杀!”

面对黑森森的枪口和闪着寒光的刺刀,那七个人颤抖着举起手来,手中的文件散落在地上。

王义凤向前走了几步,正准备搜那些人的手枪,一个军官连忙说:“兄弟们,我们交出武器。最好要你们的长官来,我们交代一下,通知部队不打了。”

王义凤把军官们的手枪都缴了以后,才发现有好几个将官。其中有一个胖乎乎的中等身材的人,他料定这人就是陈长捷。

王义凤轻蔑地笑了笑。

身披着美制军大衣的陈长捷深深地勾着头。

副排长邢春福走进地下室的另一间房子,俘虏了正在发报的几个报务员。

十多分钟后,副营长朱绪清跟着傅泽国来到了地下室。那些军官们一看此人像个共军长官,便赶忙规规矩矩地站着。陈长捷带着不服气的口气说:“你可以作为代表跟我们谈判吗?”

朱绪清冷笑了一声,先是让军官们都坐下来,接着严肃地说:“用不着谈判,你们现在都当了俘虏!惟一要做的事就是马上下命令叫你的部队缴械投降!”

陈长捷迟疑片刻,摊开双手无奈地说:“我从早上5点多钟起就和各个部队联系不上了!”

朱绪清又让陈长捷命令附近的守军停止抵抗,立即无条件投降。

一个副营长要一个中将司令干这干那。陈长捷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只是耷拉着脸向一个校官点点头,让他去执行他的最后一道命令:把白旗挂在警备司令部楼上。

在王义凤和几个解放军战士的押护下,国民党天津警备司令部中将司令陈长捷、中将副司令耿宗鼎、少将高参杨威及由蒋介石派到天津督战的视察官程子践等七名将校军官一一走出地下室。

这时是1月15日上午10时许,解放军总攻开始恰好整整一天。浓雾消散,阳光普照大地。

陈长捷刚从暗处出来,他的眼睛被阳光刺晃得无法睁开。他眯着眼睛走了一段路,在经过大院时放慢了脚步。院子里集中着成百上千的国民党军官兵,他们都已当了俘虏,个个垂头丧气。警备司令部楼上白旗高悬,墙壁上弹痕累累。

他摇头叹息,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连他自己也从地球上永远地消失了。

天津市区的枪炮声逐渐稀疏。国民党守军见坚持到底只有死路一条,在解放军强大的军事政治攻势下,纷纷竖起白旗,放下武器投降。

解放军1纵队3师进入租界区解决了国民党86军军部,俘获62军中将军长林伟俦和86军中将军长刘云瀚;

解放军9纵队27师占领国民党天津市政府大楼,在地下室活捉市长杜建时中将。解放军2纵队4师在城北逼迫国民党62军151师少将师长陈恒率部投降。

至1月15日15时,枪炮声停止了,天津战斗全部结束。陈长捷苦心经营的“大天津堡垒化”城防工事,仅仅维持了29个小时。解放军以伤亡2.3万人的代价,全歼国民党守军13万多人,创造了对拒不投降之敌予以坚决消灭的“天津方式”。

天津失守后,塘沽国民党守军侯镜如部惊恐不安,于1月17日慌忙乘船南撤。解放军12纵队奋起追歼陆上残敌3000人,进占塘沽。

天津、塘沽的解放,把国民党“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推到了悬崖陡壁边,何去何从,已到了最后决策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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