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腾波
西安事变后,我知道了共产党中央在延安,就积极准备奔赴延安。可能是我曾相约过几个人同行,风声传出去了,同学沈健良(她爱人与国民党上层有联系)告诉我,千万不要走,一走就会被捕。因此,我第二次投奔共产党未成。
1937年下半年,我在成都建国中学再也待不下去了,就向民先干部萧玲同志汇报,并且要求去延安。不久,萧玲告诉我,民先组织决定送我和赵春碧去延安。我的夙愿终于能够实现了。
寒假同学们纷纷离校,我们迅速地做着出发前的准备。恰巧这时,报纸登载西安一个学校招考航空地勤人员。我便以要去报考该校为由,写信向哥哥求援。哥哥东拼西凑迅即寄给我40元,这对于我简直是一笔巨款,无异于雪中送炭。
出发日期即将到来,我特意跑到男生院去向我所信赖的刘石荣老师告别。至今我还记得他临别时的话:“应该去,组织决定我留在这里,想去不能去。”我意会到他所说的组织是共产党。他是陕北榆林人,他说:“陕北是个苦地方,穷山恶水,一下暴雨飞沙走石,你们要有思想准备,要坚强地对待和克服困难。”他的话对我后来在陕北对付生活上的艰难困苦很有作用。他还告诉我,他有一位“表妹”在西安,“你们遇到困难,她会帮助的。”
我们能去延安,还多亏车耀先同志的多方设法。当时阎锡山部队在成都招收抗日的学生卫生兵(护士)。车耀先同志和民先以组织青年报考为名,把去延安的同志集中送走。汽车是阎锡山部队招收学生的卡车。车耀先同志和民先组织用一二百大洋买通了司机,还送给司机一大篓红桔。
车耀先同志对革命的忠诚,对革命青年的关怀和热情,使我受到很深的教育。1947年解放战争中,我爱人阎红彦接到中央发来的电报:“罗世文与车耀先被杀害。”他问我:“你认不认识这两个四川人。”我回答:“知道罗世文是四川地下省委书记,但不认识。车耀先不但认识,而且在成都对我有很大帮助。”他俩牺牲的消息使我震惊并感到万分悲痛。我与红彦同志在战争硝烟中默默地向他们致敬、默哀!
在一个冬日的拂晓,我们出发去延安。萧玲同志赶来为我们送行。她双手拥着我和赵春碧的肩头,说了不少叮咛的话。她还低声哼唱了一首歌:“你们前去吧!我们就跟上……”流露了她向往延安的心情。1938年,我们确实在延安重逢了。
临行,组织者让大家把阎锡山派来招学生兵的负责人名字写在手上,反复熟记,以备盘查。40来位热血青年挤满了一车,其中就只有我们两个女性,年龄最小,所以被照顾坐司机台。就这样,我告别了成都,告别了家乡,带着同志间的深情厚谊和对民先组织生活、救亡活动的深刻记忆,向革命圣地延安进发。
我从未坐过汽车,这次又是长途,道路糟透了,汽车颠簸得很厉害。一路上我又晕又吐,幸好吃住都有人统一安排,用不着自己操心。司机一路上也十分小心负责,沿途总是尽可能绕开县城和哨卡,一路只经历了几次小盘查。几天后,全车人安全抵达西安。为了打掩护,全体人住进了西安当时的一个一流旅馆。
八路军办事处当时的总负责人是林伯渠同志。办事处同志曾分别找我们每个人谈了话。后来才知道,全车人除我和赵春碧外,都是失掉了党组织关系而去延安解决组织问题的。不几天,其他人都走了,只剩我和赵春碧。我们急地跑到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去询问。第一次和我谈话的是王平同志,以后几次是其他的工作人员。他们的回答是“你们没有单独组织介绍信”。出发时,萧玲告诉我们“统一开了一张介绍信在带队的同志手里,你俩什么都不必管,一路上办手续都由带队的同志负责”。到了这里才知道一张统一的介绍信是不行的,必须有各自的介绍信。我们立即写信回成都,索要民先介绍信。办事处的同志也表示要写信询问。
为这一疏漏,我们在西安滞留将近一个月。那真是焦虑不安的一月。我们一趟趟跑八路军办事处,不停地申诉、请求、催促。办事处的同志仍坚持要等民先介绍信。那时的交通不畅,信件往返速度极慢。
从成都出发,车上临时负责人提议要每个人都把身上的钱交出来统一使用,全车人要做到“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我们当然拥护这个提议。幸好赵春碧提醒我说:“我们还得留点钱,以备万一。”不过毕竟留下得很少。为节省开支,我们搬到离八路军办事处所在地近的一个小旅馆里。这一带国民党特务多,我们每出门去,箱子常常被人翻动。
住旅馆要登记姓名和籍贯。一天,突然有一个中年男子来旅馆“拜访”我们,声称在合江做过事。寒暄一阵后,他向我们大讲三民主义。他说:“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没有多大区别。国民党的旗帜不就是青天白日满地红,也要红一片呀!与共产党一样。”他以为我们两个小女子尚不谙事理,所以才不着边际地对我俩乱谈一通。我们暗自感到好笑。也有些害怕,他讲的明明不对,但又不便与他争辩。此人“拜访”过我们两次,第二次在谈话中,他提到他认识合江的周孝亨。恰好周是我家那位阔亲戚的女婿。我赶忙说:“周孝亨是我的表姐夫,他在合江县党部工作。我与我的同学是来西安报考学校的。”显然这位身份不明的人是来侦察我们的,我这样一说,他似乎也放心了,之后再没有来找我们的麻烦。
旅馆里还住着国民党政府一个下级职员的妻子,她是出省探望丈夫后返回四川,路经西安的。她主动前来拉乡亲关系,见我们生活狼狈,一定要借钱相助。我们再三婉言谢绝,她都执意要借,她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们出来考学校,家里要寄钱的,寄来再还嘛!”那时我们确实吃饭都有困难,经多方观察,感到她确系诚意,便接受了,并留下了她的通讯地址,说清楚以后一定付还。哪知到了延安后,由于国民党的封锁政策,延安与外面的通信很困难,无法及时奉还她的借款。后来竟连她的通讯地址也遗失了。不过,对她雪里送炭的情谊,我们总记在心里。
既要支付旅馆费,又要吃饭,很快我们又处于困境,不得不当掉了我的被子。最困难时,我俩一天只吃七分钱带壳的花生。就这样,也丝毫没有动摇过我们去延安的决心。
1937年,正值国共合作的初期。八路军办事处一同志见我们生活确实困难,建议说:“你们先去阎锡山部队参加抗日吧!以后再想办法去延安。”我比赵春碧小两三岁,一听此话急了,还流了泪,很不满意地把他顶了回去:“我们不但要抗日,还要推翻旧社会,还要革命,一定要去延安。”办事处那位同志说:“你们人小志大,好嘛!我们给积极联系。”
又是一个酷寒的日子,饥饿和寒冷伴着我们,我们照常到八路军办事处去。我们还没有开口。办事处的一位同志便满面笑容地说:“好消息,好消息,成都不仅送来了你俩的介绍信,还派人来了……”我头脑里的第一反应是组织没有忘记我们,民先的战友仍然关心着我。当时,我俩真激动,高兴得直抹眼泪。那位同志为使我们的情绪平静下来,故意逗趣说,“到延安,离家那么远,你们不想妈妈吗?……”他告诉我们:“明天办事处有辆卡车去延安,你们马上回去准备一下,明早启程!”我们欢欣雀跃,向他表示感谢后,赶快回去做准备。在往回走的路上,愉快的心情驱散了饥饿和寒冷,抬头望见那晴朗的蓝天白云,初次感受到大西北的魅力。
这次,我俩又被照顾坐司机台,只是加了一位从法国留学归来的中年男子。他说,此行去延安的目的,是去见毛泽东。我和赵春碧一路上不停地唱,把我们会唱的抗日救亡歌曲、四川小调唱了一遍又一遍。那位中年男子也情不自禁地与我们合唱。
就这样,我们由西安一直兴奋地唱到延安。在西安滞留的艰苦的日子,我们永远铭记在心,因为它考验也锤炼了我们的革命意志。解放战争中,我与赵春碧各奔西东。建国后,1952年,我们重聚于成都。我去看她时,她专门以花生招待我。从此,我俩每次聚会都要一起吃花生,以纪念我们青春年少时那段不寻常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