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我刚想迷瞪一会，刺耳的防盗门铃就嘎嘎响起。我摘下耳机，一个脆生生的嗓音直往耳廊里钻：是悠扬哥哥吗？快开门，米雅来啦。
我的意识倏然复苏，连忙开了门。但我以为米雅妈妈会陪她上楼，也就没下楼去接。好一会，才听到楼梯上嗨哟嗨哟响，开门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细伶伶的米雅，一个人抱着个足有她一半高的大彩塑，一步一挪地往上爬。我忙不迭迎出去，她却不肯把东西给我，头探来探去地瞅着我身后：这是我给悠扬哥哥的礼物。他怎么不在家啊？
我说悠扬和同学打篮球去了，一会就回来。她才颇为失望地把那尊沉甸甸的大彩塑递给了我。是一尊挺有趣的彩塑。一个造型十分夸张的NBA球员正飞身上篮。
要命嘞，这么重的东西，你妈也不送你一下？
她才顾不上我呢。把我送到楼下就赶紧溜了。米雅满不在乎地笑着，胸脯却一起一伏地还在喘息：这是我买的。阿姨，悠扬哥哥会喜欢啵？
当然喜欢。只是没必要买这么大的。看把你累得。
没关系，米雅眼波闪闪，红扑扑的脸上漾满欢喜。她得意地告诉我，这是花她自己的钱买的。知道悠扬哥哥篮球打得好，上午转了好几个商场，才选中了这个玩艺。
真难为这孩子，这么诚心。我暗自感叹着。不由得多打量了米雅几眼。其实这也是我第二回见到她。相隔快半年了，她个头比以前高了点，身子还那么细瘦。汗涔涔的脸上退了方才的红润，显出些许疲惫的苍白。眼睛倒还是那么有神采，乌溜溜地在悠扬的房间里好奇地转个不停。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嘴里咿咿呀呀地没个停歇。我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还背着副羽毛球拍，显然是想让悠扬陪她玩的。再看她那副打扮，也是为着这目的来的。鲜艳的红跑鞋、雪白的超短裙，蓝印花布的紧身短上衣，扎着长长马尾辫的头发上还特地包了块小小的白方巾；见我欣赏的样子，她又特意强调，这不是她妈的主意，完全是她自个儿打扮的。现在她买衣服都要自己看中了才行。她美滋滋地在穿衣镜前扭摆着水蛇细腰说：阿姨你看我像不像库娃？还别说，要不是她人太细嫩，还没显出身段来的话，还真有那么点人见人爱的库娃风采呢。
当然，她还只是个刚满十周岁的小学四年级学生。美则美矣，离青春风采还远着呢。不过从她妈的长相和她那初显雏型的体态来看，米雅大起来一准也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听我连连夸奖，米雅美得眉开眼笑，不一会却又噘起了嘴：要是悠扬哥也喜欢就好了。我忍俊不禁，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显然米雅是个率真的女孩，这点上和她那整天忙忙碌碌、不苟言笑的母亲倒不太相像。也许是随她爸吧？
我和她爸不太熟悉，和她妈却是老同学。大学毕业后虽然不在一个单位，但同在一个城市里，断断续续始终保持着相当的情谊。所以她妈才想起把米雅送到我家来过双休日。只是这事有点突然，也有点不太合乎常情。是什么原因，她妈又吞吞吐吐不肯细说，只说家里有要紧事处理，俩口子父母都在外地，所以劳驾我帮忙照顾米雅两天。只是，她妈平时为激励米雅好好读书，没少了在她面前美化悠扬。什么名牌高中高才生，一米80的帅小伙，人品如何如何，篮球又打得如何如何，而这回没准是为了让米雅甘愿到我家住吧，肯定又把悠扬狠夸了一把，弄得这小姑娘送这么大的礼物讨好他，进了门又悠扬哥长悠扬哥短地念叨个没完。
没曾想，不等我套她的话，米雅自己就把她妈讳言的内情都捅给了我。说是她妈是精心算计好的，支开她，是为了和她爸破釜沉舟最后摊牌。
摊什么牌？我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米雅嘻嘻一笑，变得忸怩起来：阿姨你还会猜不出来吗？
你爸你妈他们……闹矛盾啦？
恐怕比这个还严重吧。米雅表情上还是副轻描淡写的样子，言词却谨慎起来：怎么严重么，也许也算不上吧。现在不是流行这个时尚吗？
什么时尚？
还不就是……反正我也管不了他们。反正……我看他们迟早是要离婚的。我们班同学里，起码有一小半父母都有这个时尚。
哦！那么依你的看法，是谁的不是呢？
当然是爸爸的不是。不过，最坏的是他那个网上的老婆……有一回我偷偷对他说，你总不能不为我想想吧，爸爸可能没想到我会说这种话，眼泪一下子就迸出来了。木愣愣地望着我说不上话，抱住我搂得我骨头都疼。这时候我又有点可怜他了。而且，我觉得我妈也有不好的地方，比方说深更半夜要赶爸爸出去。比方说，天天逼着我学这学那，成绩稍微差那么一点，就钻牛角尖，说是谈心，一唠叨起来起码两三个小时，说的又总是那让人讨厌的老一套。像这样的女人，我都嫌烦了，你说我爸爸能喜欢她吗？不过……他们摊牌的结果如果真是一刀两断的话，我还是要跟妈妈过的。只是，爸爸也蛮可怜的，他从来就把我看得比他的命还重哩……
米雅拿衣袖捂住眼睛，抹起泪来。我的心也酸酸的，不知怎么安慰她好。幸好这时悠扬在楼下按铃了。我去开门，一回头却不见了了米雅，她像只机灵的小猫似的闪进了卫生间，还把门掩上了。我凑近门缝一看又忍不住乐了。这小米雅呀，正忙不迭地在里面擦脸拭泪整衣着呢；还凑近镜子，一个劲地梳她那黄巴巴的刘海……
悠扬的性格和米雅正可谓相反。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一头臭汗的悠扬一句应酬话也不会说，傻乎乎地冲米雅笑了笑就木在那里不言语了。而同样也是从未谋面的米雅却毫无陌生感，变了个人似的，刚才的不快荡然无存，满面春风地围着悠扬问这问那，还小大人似地催他快洗洗泥污去。等悠扬进了卫生间，她又满脸欣赏地对我赞叹不已：阿姨你家儿子长得比我想象得还要神气耶！我逗她道：怎么个神气法呀？米雅神往地说：他的气质，简直就像古天乐，不不，更像是一位篮球明星。就是叫什么名字，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嗯，以后我一定要多看篮球比赛，我一定要悠扬哥哥教会我打篮球！
接下来的情形就更出乎我意料了。悠扬这小子虽然长得高头大马的样，毕竟还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大男孩，许多方面还根本没开窍。比如向来只和男同学交朋友，在家里要么一语不发，要么满嘴球呵、网络呵，就是听不到他谈过哪怕一个班上女同学的情况。从初中开始就有女同学借故问这借故问那的给他打电话，他从来不当回事，三言两语把电话挂断；要不就嗯啊哈地把电话夹在耳朵上，照样写他的作业或敲他的键盘。偶尔我带他参加什么聚会或有朋友带了同龄女孩上家来玩，他总是仰望着天花板或俯视着眼前的杯子出神，可以从头至尾不看人家女孩子一眼或不跟人搭一句有点内容的话头。因此我担心他要是对米雅不理不睬的话，会伤这正在不幸关头的小女孩心。没想到这顾虑压根儿就是多余的。悠扬倒还是那么愣，应付了米雅两句就溜进房间开机玩电脑去了。可米雅就像他的影子似的，不请自进地跟了去，还把门虚掩了起来，而且直到我催他们吃晚饭，两人都几乎没再挪窝！
起先我还担心悠扬会嫌烦，悄悄溜到门边偷看了一小会，但见俩人在电脑前四只手齐飞，一边敲打一边说个不停——八成是米雅这孩子太会投人所好，又太伶牙俐齿了，连悠扬也让她给同化了！
我把饭做好了，看看天色还早，就去叫悠扬陪米雅下楼打会羽毛球，可米雅却扭捏着不太乐意去了。后来她出来趴着我耳朵说：阿姨你也去好不好？你先跟我打，但是一定要让着我，可不能让我输了。我说我不会打羽毛球，米雅就再也不肯去了：悠扬哥哥说他凡是球类都很精通，我可不想输给他让他笑话！她还问我为什么家里没钢琴。我说你看悠扬是这块料吗？她说那倒不一定。随即又咯儿一乐说了老实话：我的钢琴考了6级。要不是这些天我爸妈老是吵呵闹的弄得我没心思练琴，肯定弹得还要好。可惜悠扬哥哥听不到我弹琴了。
我忽然心有所动，这孩子不像是因为住我家而刻意讨好我们，莫不是真存了什么心思了吧？但再想想才多大点的人儿呀，因此也就没当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悠扬房间又传出他吹竖笛的声音来。这在悠扬也是挺稀罕的事情。他小学时学校教竖笛，当时吹得挺好，还在年级比赛得过第一名。上中学就不爱吹了，更没听他在任何外人前吹过。是米雅见书架上的竖笛要他吹，换了旁人准说不动他，可悠扬这回不但吹了，还耐心十足地教米雅。也不知米雅天性喜爱乐器还是怎么的，反正她劲头十足地咿哩呀哩地吹了个没完没了！
晚饭后俩人又在房间里泡了好一会。快8点的时候米雅忽然独自出来，兴冲冲地要换鞋下楼。我不放心她独自出去，想叫悠扬陪她去，她却坚决不要。说自己来时看见小区门边就有超市，她去买个小东西就回来。我犹豫一会也就同意了。哪知她这一去就是个把小时，我左等不见右等不来，忍不住下楼到超市去找，哪有她影子？这下可把我急坏了。忙打电话把爱人和悠扬都叫下来分头找她。三人正商量怎么找时米雅打通了我的手机。乐呵呵地告诉我，她在大马路对面东边街口的丰乐超市，说是买东西钱不够了，让我帮帮她。我们火速赶过去，只见她没事人一样正跟人收银小姐聊着什么，身边放着满满两大袋选好的东西。我摸不着头脑，米雅一解释却又让我们一家三口都哭笑不得，同时也让我们感动得不轻。原来这孩子和悠扬闲聊时偶然听说他星期一要过生日，而那时米雅就回家上学了。于是心血来潮连夜出来为悠扬买礼物。她身上有张她爸给的购物卡，却忘了是只能在丰乐超市专用的。米雅在楼下超市挑了一大堆东西结帐时，才发觉这儿不用这卡。她居然又打听到丰乐超市，一口气买了巧克力、饮料还有游戏软件什么的一大堆东西。结帐时收银小姐告诉她卡上的钱差了十来块。她本可以退回些东西，却看看这个是悠扬哥哥爱吃的，那个是悠扬哥哥爱玩的（她居然在没多久的相处里，把悠扬的口味兴趣都摸得如此清楚而悠扬竟也懵然不觉！），因此一件也不舍得退，打电话把我叫来帮她补差，还一脸正经俯耳对我说：下回一定把钱带给我，因为这都是她的心意，是不能让我花钱的！
我忍不住说她：你的好意我们都很感谢。可小孩子家家的，买礼物有个心意就行了。买这么多东西不是乱花钱吗？你爸妈知道了还当是我们唆使你呢。
不会的。他们都知道我喜欢买东西。米雅安慰我道：这学期爸爸忙着他的网恋，经常连饭都顾不上给我做。就大把大把给我钱。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到商店里乱买一气，这样很开心哟！阿姨，你没有这种体会吗？
当夜很晚了，我再三催促，米雅才进她房间睡了。我收拾收拾刚想睡下时，悠扬悄然闪进我房间来，磨磨蹭蹭似乎有话要说。我便问他对米雅印象如何，是不是挺喜欢这小女孩的。哪知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居然是：烦死了！见我愣怔的样子，他又补了一句，不过……她也蛮可怜的。我恍然悟到些悠扬这么耐心地陪米雅的原因。便一定要他说说是何道理。悠扬终于告诉我，米雅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米雅说，她爸爸本来跟妈妈感情很好，可是后来迷上了网络。一次在网上聊天时认识了一个叫“缘来”的女孩，很快迷得死去活来，竟然在网上和“缘来”举行了一场“浪漫婚礼”，过起了情投意合的“日子”。从此她爸爸就几乎把全部情感和精力都投入了虚幻的网上妻子身上，一有空就上网谈情说爱，把她和妈妈几乎忘到了九霄云外。有一天米雅妈妈下午要加班，便打电话让很久没管过米雅的丈夫下班后去学校接米雅回家。她爸爸满口答应，可等她妈妈晚上8点多回到家里，只见丈夫坐在电脑前噼哩啪啦正来劲，问他米雅是不是睡了，他才蓦然猛醒，压根儿就忘了去接女儿。于是夫妻俩没头苍蝇一样满世界乱找女儿。还好，米雅下课后见没人接自己，就跟一个同学去了她家。人家家长往她家打电话，网络占线打不进，就安排米雅在她家吃了做作业了。
米雅妈对丈夫的移情早有疑虑，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这回自然是火山爆发了。两口子接回女儿关上门，立刻展开了激烈的唇枪舌剑。米雅就是这时候发现了爸爸的秘密。她见爸爸急着出门找自己时忘了关电脑，就悄悄点开了屏幕右下角跳动不停的QQ图像。她在爸爸众多的网友中，敏感地挑出一个叫“缘来”的女孩，看到了她在爸爸离开后发来的上百条信息，还肉麻地把这个网上的丈夫叫成老公……过去米雅见爸爸老吊在网上，曾好奇地跟他学了些聊天的知识。这回可派上了实际用处了。她把他们俩前些时候的聊天纪录又调了出来，这一看可谓大开眼界，心里又惊又喜还有些莫名的冲动。从纪录里米雅发现，自己心目中正人君子一个的老爸，不仅在网上和这个“缘来”举行了“婚礼”，还购买了彼此的小屋，里面放满了相互赠送给对方的“玫瑰”、“轿车”等五花八门的生活用品，可想而知这小两口的生活多么地幸福！
当夜米雅辗转难眠，颇有心计的她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妈妈，自己跟爸爸谈一次。爸爸听了她的话满面羞愧，尤其是听了她说的“你也该为我想想”时，抱住她涕泪交流，保证从此和网上那女人一刀两断。此后，爸爸确也收敛了一些日子。天天主动接女儿，还大把大把塞钱给她。既有封她的嘴，也有弥补自己愧疚的意思。可是好景不长，爸爸就旧病复发了。上月一天深夜，两点多钟时，米雅爬起来上厕所，竟又发现书房里还透出一丝光亮。她怀疑爸爸又在和那个缘来谈情说爱了，不出声地掩到爸爸身后一看，屏幕上果然跳动着一行又一行肉麻的言词。米雅气坏了，当即到妈妈房里把她推醒。妈妈蹑手蹑脚潜到忘我的爸爸身后看了一会，顿时火冒三丈，一把将电脑的电源和调制解调器线头拽掉，又把键盘摔了个稀巴烂。面对暴怒的妈妈，恼羞成怒的爸爸高高地扬起了巴掌，可一扭头看见冷笑着逼视他的女儿，霎时又泄气地垂下了脑袋……
从此米雅家失去了早先的温情，爸爸和妈妈吵闹不绝。爸爸索性把自己的东西搬进书房，和妈妈过起了分居生活。他不光跟那个女孩在网上调情，还经常当着做作业的米雅面大通电话，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所以米雅妈妈决心与丈夫就何去何从等问题作一次彻底的摊牌，这才把米雅送到了我们家来……
悠扬说，别看米雅在我们面前乐呵呵的，其实说这些的时候，她不知流了多少泪呢。而我听了这些，也深为米雅的未来捏了把汗。怪不得她对悠扬如此偏爱，也许正是下意识地为自己缺失的情感寻求一种补偿吧？于是我劝悠扬一定要耐心善待米雅。悠扬皱了皱眉，却还是点了头。只是强调，他明天上午可以陪米雅出去玩玩，但下午和同学约好的一场球赛是一定要去的。我答应下午我来陪米雅打球，有机会的话，顺便安慰安慰她。
可是第二天下午，米雅像变了个人似的，闷闷地泡在悠扬房间里不出来。我要陪她去逛街，她说没兴趣。我问她要吃什么，她说没胃口。我问她上午和悠扬出去玩得开心吗，她眼里倏地迸出火苗，连说开心极了。还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悠扬哥哥如何聪明，如何有趣的事例。说着说着却又戛然而止，没精打采地看着钟说，悠扬哥哥一般要打多长时间球呀？我说说不准，反正天黑前肯定会回来的。天黑了才回来呀？她失望地踱到阳台上瞅着下面出起神来。这时我爱人的一帮同事上家来了，我去招待客人。米雅问我能不能让她自己在悠扬哥哥房间里呆着，我自然同意。她竟把房门关了，直到悠扬回来再也没出来过。不一会，里面就传来咿哩咿哩的声音，是她在学吹竖笛。
晚上的餐桌上，米雅又活跃起来。不断地和坐在身边的悠扬说这说那，让他猜了许多脑筋急转弯，还俨然主人般不停地给敛着脸作大人状的悠扬挟菜、添饮料。逗得爱人的两个同事和他们的爱人都忍俊不禁。大家都说这女孩性格讨喜，还悄悄和我打趣，说这女孩是不是你们给儿子招的童养媳呀。我说别开玩笑，人家才多大点的孩子呀，何况悠扬大她6岁呢。没曾想这么轻的对话却让正和悠扬聊得热乎的米雅逮了个正着。她目光闪烁地转过头来说：阿姨你这话不对，我爷爷就比我奶奶大六岁。他们说是六六大顺呢！
哄堂大笑中，米雅意识到了什么，脸颊上浮起两朵嫣红的玫瑰。
席将终时，米雅突然端起饮料给我和爱人敬酒，说是明天要回家了，这两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日子。放下杯子，她跑过来抱住我的脸就亲了一口：谢谢阿姨的关照！顺势又转到我爱人身边，也在他额头轻触了一下：谢谢叔叔！说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出人意料地也在我爱人身边的同事妻子脸上吻了一下。那妻子身边坐着的同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顺势也吻了他一下。接下来，很自然地又吻了另一对同事夫妇。轮到悠扬时，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却脸红红地退回座位，深深低下了头。客人们于是起哄：怎么不吻吻悠扬哥哥？
米雅又偷眼看了看悠扬，悠扬偏着脸不看她。米雅表情似乎不太情愿，人却已站了起来，满眼期待地看着大家：一定要吻呀？大家自然说是。好吧，话未落音，她一下子抱住悠扬，叭地一下，在他脸上留下个特别清晰的响吻。然后火烫一般缩回身子，双手紧紧地捂住了通红的小脸。
客人们一齐朝我挤眼睛，我心底也蓦地掠过一道闪光：米雅的意图太明显了，她那一溜儿亲吻，根本就是为了这最后一个呀！
真是“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呵！原来像小米雅这般大的孩子，也和历经磨砺的成人一样，有情，有欲，有作人所必不可免的种种无奈与哀怨呢。只是眼下这朵柔弱的蓓蕾，到底能开成个什么样儿呢？
我心里酸酸的，赶紧制止了大家的哄闹，把话题扯开了。
第二天米雅妈把她接了回去，原以为一段小插曲也就此了结了。不意打那以后几乎每晚都接到一两个米雅打来的电话，总是那稚嫩却热切的声音：阿姨，悠扬哥哥在吗？然后聊个没完。有回忍不住问悠扬，这么长时间，那边都在说什么？他红着眼圈把话筒递给我。我一听，怔了，是米雅在吹竖笛。轻轻的，幽幽的，话筒里听来像有个孤独的牧童，在远远的危崖上哀哀地吹。音调不甚准，却分明是“雪绒花”：
35/2/15/4/33/345/6……
这孩子！我知道她就跟悠扬学过那一回，没曾想倒吹得有点意思了。
她妈在电话里插话说：也不知这孩子中什么邪了，从你家一回来就自个儿买了个竖笛，一天到晚也不睬我们，也不肯弹钢琴，抱个笛子吹得人头胀！别的什么也不学，就盯着悠扬教他的曲子吹。老这么下去，怕不疯了呢！
哦！
我什么也没说，眼前忽然飘舞起一片片充满柔情的雪绒花来……
原载《当代人》2004年1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