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代中国的幕府制度中,曾国藩幕府以其人员众多、发展鼎盛、影响深远而著称。学者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曾国藩幕府不仅在近代中国是空前的,而且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是罕见的”。成晓军:《曾国藩的幕僚们》,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0年版,“前言”。容闳在他的自传中曾谈及曾氏及其幕府的盛况。他说:“曾国藩是中国历史上极著名的人物,被公认为当时知识渊博的学者。”同治二年(1863),容闳在曾国藩幕府停留两个星期,目睹曾国藩和他的幕僚们的情况,他写道:“当时在营中居住的官员最少有二百人,这些来自各地的人都是为了各种目的和原因聚集于此的。除了幕僚(不少于一百人)而外,还有候补官员、学者、法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和机械师等等;总之,中国一切出类拔萃和著名人物, 都被他那具有磁石般吸引力的品德和声誉,吸引到他那里。他对于有学识和有天才的人,一向极为钦佩,乐于和他们交往。”容闳:《我在美国和在中国生活的追忆》,第80、83页。曾国藩幕府的幕僚不仅在幕府里发挥了重要作用,离开幕府后,也能独当一面,活跃在晚清社会各个部门,成为清末政局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曾国藩幕府开自1853年,在历史上存在了近二十年,随着曾国藩的去世,他的幕府也就不复存在了。自称为曾国藩的“门下晚学生”的薛福成在其《叙曾文正公幕府宾僚》一文中介绍曾国藩幕府及幕僚。在曾国藩“督师开府”的二十年中,对社会上的各种文武干才,“致力延揽,广包兼容”,力求发挥各人的才智,使曾国藩幕府成为“众流之汇”和“播种之区”。薛福成:《庸庵文编》,清光绪刻庸庵全集本,上海图书馆藏,第85-87页。在薛福成的笔下,陈兰彬也是曾国藩幕府里“雄略”之才,曾氏对他“骤致大用,或甫入旋出散之四方”。薛福成这样介绍陈氏:“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吴川陈兰彬,荔秋。”薛福成:《庸庵文编》,第85页。
陈兰彬成为曾国藩幕府的一员,是通过曾国藩的朋友推荐的。陈兰彬是在翰林院编修许振祎许振祎,字仙屏,江西奉新人,同治进士。早年入曾国藩幕,曾充国史馆编修、纂修、河南按察使、江宁布政使、广东巡抚等职。的推荐下加入曾国藩幕府。曾国藩在同治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1869年2月8日)的日记中记载:“陈兰彬,荔秋,刑部,广东,癸丑庶吉士,仙屏说。”曾国藩:《曾国藩日记》下,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12页。在同治八年二月十八日(1869年3月30日)的日记更直接谈及陈兰彬来直隶总督府报到的情形,日记写道:“中饭后,幕府陈荔秋比部兰彬自京来,癸丑庶常,许仙屏所荐也,与之一谈。”《曾国藩日记》下,第2139页。接下来几天的日记都谈及与陈兰彬接触。二月十九日(3月31日)记:“至幕府与陈荔秋等久谈。”二月二十日(4月1日)记:“将陈荔秋所送之陈兰甫澧著声律通考一种,汉书地理志水道图说一种,略一翻阅,服其精博。”曾国藩:《求阙斋日记类钞》,清光绪二年(1876)傅忠书局刻本,第47页。二月二十二日(4月3日),“申初至陈荔秋处一谈”。《曾国藩日记》下,第2141页。三月初一日(4月12日),“至幕府陈荔秋等久谈”。《曾国藩日记》下,第2144页。日记中记载曾国藩与陈兰彬的频繁接触,说明曾国藩对陈兰彬的欣赏和信任。
同治七年七月二十七日(1868年9月13日),曾国藩接到上谕,由两江总督调任为直隶总督。直隶地处畿辅,故清政府对直隶总督的人选甚为看重,其地位仅次于两江总督。同治八年一月二十日(1869年3月2日)曾氏出都离开京城,二十一日(3日)巡视永定河堤工,二十七日(9日)行抵保定府。二月初二日(3月14日)接受直隶总督关防长芦盐政印信,初八日(20日)发出到任接印日期一折。黎庶昌:《曾文正公年谱》,清光绪二年(1876)傅忠书局刻本,第178页。此后,曾国藩开始了直隶总督任内。直至同治九年(1870)八月,清政府调曾国藩补两江总督以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同治九年十月(1870年10月)离直隶总督任。在任期间约一年半。
直隶靠近京师,曾国藩深知任重道远,而且直隶的弊病诸多,令他忧心忡忡。鉴于那里民间多疾苦,“积狱太多,差徭太重,属僚玩上虐民”,“永定、滹沱二河常为民患”,黎庶昌:《曾文正公年谱》,第178页。曾氏向朝廷递交《略陈直隶应办事宜》一折,“请酌调人才,以资差委;酌拨银两,以济要需”。该文将练兵、整饬吏治、治水作为他到直隶的三大要政。曾氏在折中提及,“此三者,非有人不能振兴,非有财不能展布”。也就是说,要完成这三项任务,人才和经费一项都不能少。在经费方面,曾国藩“请旨敕下两江总督马新贻、江苏巡抚丁日昌,每月拨银三万两解至直隶周转”。《曾国藩全集》奏稿(十),第6186-6188页。在人才方面,又奏请将钱鼎铭、陈兰彬、李兴锐、游智开、陈鼐、赵烈文、方宗诚、金如澜八人调补直隶,作为重要幕僚使用,时有“八贤之目”之称。同治八年(1869)正月,陈兰彬由曾国藩奏调入幕,在《直隶请调人员清单》中,曾国藩是这样介绍陈兰彬的,文曰:
刑部员外郎陈兰彬。该员广东进士,同治四年五月二十五日奉旨发往直隶差遣委用,服阙后于六年九月到直。嗣因军务已简,又经奏咨,仍回刑部当差。该员学优识正,练达时务,拟仍带至直隶襄办一切,请旨一并饬下该部查照办理。《曾国藩全集》奏稿(十),第6190页。
“学优识正,练达时务”,是曾国藩对陈兰彬的评价。朝廷最终批准了曾国藩的要求,陈兰彬也奉旨抵达直隶。后来,陈兰彬为曾国藩写祭文时,谈到与曾国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兰彬一介京员,耳智术迂浅,戊辰冬,公晋京陛见,枉驾过访一见,欢然笑貌声音今犹可想,旋即奏调直隶。” 湖南名人家谱丛刊:《大界曾氏五修族谱》(一),北京:中华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2年版,第360页。陈兰彬对自己的工作没有多大的把握,便与曾氏相约工作以一年为限。他给朱学勤朱学勤,字修伯,浙江仁和人,咸丰癸丑进士,八年五月由户部主事入直,官至大理寺卿。的函中说:“弟碌碌依人,靡长足述。自知疏懒,决意不作外官,到此与元侯(指曾国藩)订约,一年为期,未识一半年中尚能实有劻勷,略副厚期于万一否?”《陈兰彬致朱学勤手札》,载《历史文献》第5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155页。事实上,陈兰彬没有辜负曾氏的期望,他在曾国藩身边工作,朝夕相处,耳濡目染,深受其熏陶,在不知不觉中,见识增长,才干也在提高。
曾国藩赏识陈兰彬办事认真、精明能干、公正廉明,派他清理多年遗留的积案,接着又委派他前往河北大名府赈灾。两大难题在陈兰彬手里都干得很有成效,他的不畏艰难,深入实地考察的精神,以及他“智深勇沉”的工作魄力,经常受到曾国藩的肯定和鼓励。陈兰彬在曾国藩身边,也经常谈自己的看法并提出好的建议。曾国藩到直隶后,逢迎者、吹捧者不乏其人,陈兰彬看到那里的吏治民风欠佳,于是对曾氏说:“外人谓直隶吏治民风悉已变好云云,非愚即谀,断未可信。然据弟外间听见,不谀人及不好谀人者亦绝少也。”《陈兰彬致朱学勤手札》,载《历史文献》第5辑,第159页。
陈兰彬由刑部调入直隶总督衙门,办理文案,兼管保定莲池书院等事宜。他给朱学勤的信中谈及书院的事。他说:“各属举报人才尚罕至者,计省垣书院不能厚加膏火,着令久住,此间又少良师,自揣经术理学不能使人开发,于风俗人心稍有裨益,良用自愧耳。” 《陈兰彬致朱学勤手札》,载《历史文献》第5辑,第156页。
同治九年(1870)八月,清廷委任曾国藩为两江总督。此时的曾国藩年迈体衰,严重的目疾令他身体每况愈下,他恳请朝廷“另简贤能”。清廷最后批示,“两江事务殷繁,职任綦重,曾国藩老成宿望,前在江南多年,情形熟悉,措置咸宜,现虽目疾未痊,但能该督坐镇,其闲诸事自可就理,该督所请另简贤能之处,着毋庸议,仍着俟津事奏结,即行前赴两江总督之任,毋再固辞,钦此”。曾国藩:《曾文正公奏稿》,清光绪二年(1876)傅忠书局刻本,第847页。李鸿章接替曾国藩的直隶总督一职,于是,曾国藩于九月六日(9月30日)交卸直隶总督印务,九月二十三日(10月17日)从天津启程赴京陛见,旋即南下,于闰十月二十二日(12月14日)接任两江总督。出发前,同治九年九月十六日(10月10日),曾国藩向朝廷递交《奏带陈兰彬至江南办理机器片》,把陈兰彬带至江南办洋务。期间,陈兰彬曾任上海江南制造局总办,曾经为中国轮船事业招揽将才,积极倡导和支持中国轮船招商局的事物,直至同治十一年(1872)率领幼童奔赴美国。从1869年至1872年,陈兰彬入曾国藩幕府,成为曾氏一名重要而又得意的幕僚,被曾国藩称为“具有任重致远之志”的人才。
曾国藩去世后,陈兰彬为曾国藩写祭文,谈及曾氏的为人,以及如何提携、重用陈兰彬的经历。该祭文列举曾国藩的事迹,“稍补国史之不足”。《大界曾氏五修族谱》(一),第363页。《太傅一等毅勇侯文正公祭文》全文如下:
同治十一年四月二十八日,四品衔刑部候补主事陈兰彬谨禀告于太傅文正侯中堂之灵。曰:呜呼!公竟逝耶,公立德、立功、立言,实出三不朽之全,天下仰之,后世传之,尚何所憾。然闻公正月复总署函谓:“仇不可忘,气不可懈”,知公长惓惓于中外大局也。英夷距中国七万里,道光庚子辛丑间,牵率诸夷侵扰内地,驯至文宗北狩淀围被焚,洋楼建于都城,教堂偏于行省,四海臣民痛心疾首,公能释然哉!
兰彬一介京员,耳智术迂浅,戊辰冬,公晋京陛见,枉驾过访一见,欢然笑貌声音今犹可想,旋即奏调直隶。兰彬懒不任事,公不督责,礼意有加,商略手书一岁至数寸许。庚午夏,天津之役,调剂内外,费竭苦心。祸变既靖,复奏调兰彬于江南委勷沪上机器局务。机器非兰彬所习知,公亦知此非兰彬所能,特筹所以长驾远驭之策,谓:前古富强在兵与农,今日西人富强在兵与商,其用兵恃炮利船坚,无不根本于算法。欲选幼童出洋肄习,悉其技艺,与李伯相奏派兰彬携带前往,比将戒行,而公不及见矣。
忆去冬谒公金陵,语及南洋各岛为泰西来路,知安南、暹罗、坎民、仰光、麻六甲、三宝垅、新加坡、槟榔屿等数十处,均有泰西埔头,亦均有华民流寓,数约五六百万,拟于此一二年间奏派委员,自制轮船,周流巡历为之,各立董事,抚绥联络,俾作他日西行之东道。兰彬旋粤访得各岛殷实有才客长三十余人,条列待呈,而公又不及见矣。
西人之经商中土也,中国事势罔不周知,利权并为所夺,公谓中国亦宜有商人往彼,开庄庶声气常通,而用物常给。今春兰彬往香港邀晤华商甫有成,议先纽约、次伦敦,夏秋之交计可集事,而公亦均不见矣。
煤矿銕矿,中国大利,所有开采至为急务,而各省办理恐多梗阻,唯台湾悬隔海外,试办为宜。前台湾黎道兆堂将次举行,撤任中止。公与黎道初未谋面,每言此事,未尝不叹其有体、有用、有肝胆,当道遽置之闲散可惜,而深虑外夷觊觎台湾,沿海之祸愈烈,此皆公与兰彬迭次谈议者。公之爱才为何如,谋国为何如,能不令人感极涕零哉!
公于兰彬,屡有荐剡之词,兰彬早无宦情,绝非藉以阶进,而公实知我中心,固耿耿不忘,且向所承教于公者异时,即勉力以图,无复有公维持,同人意气,索然成否固自难,必唯冀公在天之灵,有以密牖其哀使无陨越,中国自强之基,从此渐立,则私心所祷祝者耳,袁子才序,尹文端集云:知我一生报公千古,兰彬将何以报公耶?呜呼!书不尽言,焚化灵前,伏乞垂鉴。兰彬谨上。《大界曾氏五修族谱》(一),第360-3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