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党代表兼第一军党代表周恩来,在四个警卫员的陪同下,乘汽车直奔造币厂!
第二十师党代表,共产党员包惠僧这时正在家里休息,并不知道外面已经出了大事。新任第二十师副师长林振雄带着警卫风风火火地赶来了,随行的还有入伍生团团长张叔同。包惠僧不知道他们是来做客,还是有工作前来研究,正要问时,林振雄副师长问:“党代表,外面有些马路都戒严了,各个十字路口都有轻重机枪架着,我们师的炮队也出动了,第五团全副武装向省议会赶(海军局在里面办公),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是吗?”包惠僧吃惊地回答,并拉开门向外看。
二十师在东莞驻防,包惠僧是二十师的党代表(共产党员),与师长王柏龄的关系较好。一天王柏龄邀请包惠僧到他家吃饭,席间王柏龄似醉非醉地说:“惠僧兄,汪精卫主席决定调你到政治训练部担任副主任,你知道吗?”
包惠僧愣了下问:“我……我不知道,蒋校长知道吗?”
“不瞒你说,蒋校长正是认为党代表的权力太大了,特别是党代表由共产党员担任,他心里很不安呢。”王柏龄说,“你听了不要朝心里去啊。”
包惠僧一听大吃一惊,但表面不动声色:这就是汪蒋合谋将我们从军中清除的第一个计划?
按照孙中山先生的政治主张,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改组国民党后,孙先生按照苏联建军的策略,各部队层层派出党代表。党代表的职权很重要,有权监督部队人事安排、军事态势、经费的收支,还有权力监督同级主政官,必要时对同级官以及同级以下官员可采取特殊处治。由于有党代表监督执行,从军长到班长谁都不敢克扣军饷,随便开支,公费私用。
自从蒋介石担任军事委员会主席以来,他大多提拔选用他保定军官学校的同学和他日本士官学校的学友。这些人在第一军中任职极多。他们也都知道任何命令没有党代表签署是无效的。所以他们对党代表恨之入骨,多次联名要求取消党代表制度。
“柏龄兄”,包惠僧寻思着总算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有人反对党代表,但又不敢公开反对这个制度,就先从反对共产党员下手,这是搞阴谋,有很大的政治潜伏阴谋!”
王柏龄不语,只是一脸刁笑。
“把我弄出二十师,就是首先把二十师的共产党员全部排挤出去,拿我开刀嘛,换成清一色的国民党员?”
“你怎么想都可以,反正你应该心里明白,校长对党代表这个制度不满意,取消只是时间问题,你不要老想不开,不做党代表这个官,校长总要给你找个好庙的。现在调你当政训部副主任,汪主席说比二十师的工作重要一百倍。”王柏龄说。
包惠僧心里有了数。
第二天,包惠僧去见蒋介石,蒋介石正好与王柏龄、陈肇英三人同在客厅讲话,门是虚掩的。包惠僧没有立即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只听到陈肇英说:“汪主席把海军局交给李之龙,就是把海军交给了共产党。共产党的目的是搞垮我们,这是明摆着的!”
“校长”,王柏龄说,“他们打着拥护孙先生三大政策的名义,干着夺我们权力的……”
“校长,非把李之龙搞下来不可,他在准备造反。若共产党找我们的是非也不怕。我抓李之龙,并不就是抓共产党嘛。”王柏龄忙说,“首先把一军中的共产党清除,跟我们关系好的一下子不好撕破脸,可以采用搞明升暗降或同级调动的办法。”
房间里一时死般的寂静。包惠僧从门缝里朝内看,发现三人都在对视之中。包惠僧愣了下忙退后几步坐在左侧的小会客厅。他想起1926年1月的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前,按要求黄埔驻汕头的部队中选出代表出席二次代表大会,无记名投票时大多选的是共产党员,蒋介石一看共产党在军中具有极高的威信,忙在他的孙文主义学会中选出十三名团、营军官列席会议,并亲自从汕头赶回广州开会。汪精卫说:“党军方面的候选人,蒋先生是不是提点意见呢?”
蒋介石听着抬眼望着汪精卫。
圆滑的汪精卫忙说:“我们在你没回之前作了个研究,除了蒋先生、何应钦二位应该当选外,还有王柏龄、王懋功二位也应该考虑。”
“我还是在军事上多尽点力,不要当什么中央委员,王柏龄、王懋功也没有这个必要。”蒋介石说。他神情极不好,总像有话而又不好讲出来似的。
第二次代表会后的一天早上,王懋功到东山去向蒋介石汇报工作,蒋介石下令解除他的卫队武装,对他说:“东成兄,有人企图杀你,我阻拦得住今天,也防不了明天,为了你的安全,这3000块钱和一张船票交给你了,请你马上走。过了现在,我不敢担保你的安全!”
王懋功还能说什么呢,只好扭头走了。
蒋介石的亲信之间内部矛盾重重。一次王懋功到包惠僧家去小坐,酒过三杯王懋功突然问:“听说你跟王柏龄喝了血酒拜了把兄弟?”
包惠僧放下酒杯问:“谁说的?”
“陈肇英、吴铁城、徐桴、陈策、欧阳格他们都这样讲。”
“你相信?”包惠僧说,“我听人说你才是校长的拜把兄弟呢。”
“我是跟校长有那么一层关系。这又有什么不好?陈肇英也是嘛。吴铁城、陈策、欧阳格,我们这些人都是孙文主义学会的发起人,校长是我们的头。但陈肇英他们背地骂老子贪污腐化,狡黠诡谲,你听到了吗?”王柏龄问。
“没有听到。”包惠僧回答。
“还有王懋功这个老奸巨猾的官僚,在背后骂老子是逃跑将军,贪财贪色,你听到了吗?”
“没有,真没有啊!”
“他王懋功算什么东西,校长一时哄着他弄个第二师师长兼代理广州卫戍司令的帽子戴起,长不了的,他吃亏只是时间问题。校长的心很黑,鬼点子也多。党代表,你也要当心呢。”王柏龄说。
王柏龄的话充满了包惠僧的耳朵。陈肇英、吴铁城、徐桴、欧阳格与王柏龄都不好,特别是王柏龄与陈肇英为走私也发生过冲突,王柏龄与吴铁城为包赌、包烟、包娼矛盾极大,双方都视如仇人。现在王柏龄这么一煽,无非是要将包惠僧卷进他们的明争暗斗中。
“我告诉你惠僧,王懋功跟我们过不去是要吃亏的,我们几个团结起来在校长那里进言,非把他赶走不可,他不走老子找江湖上的人放他的血!”王柏龄说,“你跟我们相处不错,今后多联系。”
包惠僧不好回答,只是默默地抽烟喝酒解解闷。
果然不久蒋介石打发了王懋功,第二师师长的位置交给了刘峙。
……
现在,包惠僧把过去了解的情况梳理了一下,完全清楚了。送走林振雄与张叔同,他抓起电话要蒋介石家,蒋介石的秘书陈立夫一问三不知,叫他有急事到造币厂找蒋介石。包惠僧又打电话问刘峙,刘峙说以校长的意思为意思,别的什么都不说了。包惠僧一看有问题,立即在电话中向周恩来总党代表报告。周恩来在电话中说:“请你马上去海军局看看,我马上到造币厂去!”
“总党代表”,包惠僧说,“一军中的党代表都捆在黄埔军校,海军中的党代表全部扣押在中山舰上!”
“知道了,请你马上去几个地方看看,把情况告诉我。我与何香凝女士马上去见蒋校长!”周恩来在电话中大声说。
放下电话的包惠僧赶到海军局代理局长李之龙家时,他所住的那栋房子上下布满了士兵,王柏龄住在三楼,李之龙住二楼。
包惠僧一看李之龙家一片狼藉,什么人也没有,忙敲开了王柏龄家的门。王柏龄正在跟人通电话,一见包惠僧进来忙放下电话故作惊喜地问:“啊,你怎么不在家休息,这个乱枪乱炮的时候,怎么到处跑呢?”
“柏龄兄,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不和我打个招呼就下手了呢?”包惠僧迎住他问。
王柏龄一边让座,一边说:“李之龙要造反,勾结汪精卫、季山嘉(苏联共产党驻国民政府代表),预谋将蒋校长骗上中山舰,送到海参崴转到莫斯科,中山舰正在升火待发的紧急关头,被我们发现了。校长命令陈策与欧阳格去解除了中山舰的武装,我与陈肇英又捉拿了李之龙!中山舰上的官兵与李之龙的卫队都缴了械。如果他们反抗的话,那又是一场大血战呢!”
“是同海军局打吗?”包惠僧问。
“那就不能简单地说成是海军局吧!”
“按你所讲的情况是要把汪精卫、季山嘉都逮捕起来,也就是……”
“是有这个意思,但校长不同意。他说汪精卫从法律上讲还是本党主席,那季山嘉又是客人”,王柏龄说着将包惠僧的肩头一拍,“还是上次我餐桌上的酒话,校长容不下共产党,也容不下汪主席,他要在中国做一个说一,没有人敢说二的领头人!”
“我明白!”包惠僧回答,起身就走。
包惠僧驱车赶到第二师司令部,刘峙还是过去那样很客气。包惠僧跟他握过手后问:“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峙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是在电话中答复你了吗,以校长的意思为意思,校长命令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说着又朝外面扫了眼,“就这样吧,校长在造币厂等我,一同去吧。”
包惠僧就一同乘车向造币厂赶。
周恩来与何香凝乘坐的一辆汽车开到造币厂时,蒋介石的一群卫士将汽车围住。周恩来的四个卫兵都持枪护卫着自己的首长。蒋介石的卫队团长惠东升站在门口大声问:“干什么的?”他故作不认识周恩来。
“报告团长,总党代表周恩来先生求见蒋校长!”一个上尉跑步来向惠东升说。
“什么总党代表,马上要取消这个制度了,今后校长说了算。你去告诉姓周的,哪儿好到哪儿去,这里不是他光顾的地方!”惠东升说着一挥手,“特务排,把周恩来赶走!”
一群士兵向周恩来的汽车走去,但没有士兵向周恩来下手,周恩来挺胸昂头地走过来了。惠东升忙命令那个上尉:“把总党代表的卫队枪给缴了!”命令完扭头向里间走。
“惠团长”,军法处长马文车赶了过来,“谁来了,门口乱哄哄的,都在干什么?”
“周恩来不知道怎么找来了。看他进得来,就出不去!”惠东升说,“校长就是要抓共产党,他还找上门来送死!”
“现在是国共合作期间,你可不能乱讲,校长知道了是要处治的!”马文车忙制止他,“北伐还没胜利,我们与友党不能搞坏了关系,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惠东升冷笑说:“一大早他们都来跟校长吹这种风,马处长也唱起这种调了。怎么,你们……”
“报告团长,周恩来卫队的枪缴了!”一个中尉跑进来报告。
“好,让周恩来与何香凝在外面等着!”惠东升说,“没有命令,不准他们这些共产党进来,还有何香凝,校长最恨她!”
“惠团长,没有校长的命令而缴总党代表的卫队武器,是违反军纪的,你别把事情看错了,校长正在研究会见周恩来,释放一军中扣押的共产党员呢。”马文车说。
一听说要释放共产党,惠东升马上问:“抓的目的不是都要杀掉吗,怎么能放虎归山呢?”
“校长说北伐没有成功,我党羽毛不丰满,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罪共产党,就是得罪苏联。我们革命的武器、经费还要苏联支持,冲锋带兵打仗都还要靠共产党员呢!”
“快,把枪还给周总代表的卫队!”惠东升命令。
这时马文车又被蒋介石召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蒋介石出来接见周恩来,不等周恩来说话,他就先发制人地说:“啊,总党代表”,他握住周恩来的手,“海军局代局长李之龙要叛变,我已经把他押起来了。”
“那么一军中的党代表与共产党员,是谁命令扣押捆起来的呢?”周恩来逼住蒋介石问。
蒋介石一听扭头对走进来的惠东升问:“是谁叫你们把一军中的党代表捆起来的!”
惠东升正欲说什么,蒋介石一挥手对陈肇英说:“把这个破坏友党的家伙扣起来!”
“校长,我……我是……”
“押下去!”蒋介石命令。
惠东升被陈肇英亲自扭住朝下拖时,挣扎着不服气,陈肇英忙贴住他耳朵低声说:“别闹了,演给周恩来看的戏!”
“走,到里面谈!”周恩来明白,忙示意蒋介石到里间去。
所谓中山舰事件,其实是一艘由上海开来的商船在虎门锚泊时被盗,需黄埔军校派舰协助追查。学校管理处就用蒋介石的名义(连教育长与办公厅都没有通告),电话通告海军局,要他们只派两艘炮艇去黄埔协查,欧阳格、陈策、王柏龄、陈肇英等利用这个机会编织骗局。蒋介石本来在黄埔军校只是投机革命,取得中山先生的信任,这时羽毛还不丰满,过早反共独裁将是自取灭亡。于是他下命令把逮捕的共产党员全放了,唯独把李之龙关押审查。
不久,蒋介石写出书面检讨送达周恩来与汪精卫。汪精卫称病不视事。蒋介石还要利用共产党的力量来进行北伐,于是又演出一场大型苦肉计:解除王柏龄第一军第二师师长职务;解除虎门要塞陈肇英职务,将其驱逐出广州;免去欧阳格代理中山舰舰长职务,令其到海军部听候处治;免去吴铁城新编第十六师师长兼广州公安局局长职务,将其押送到虎门炮台软禁!
第一军军法处长与第二军军法处长戴贞缵会审李之龙,会审书面报告蒋介石,上面是:“李案迭经会审,仍无充分罪证,原报告是否完全属实,有待调查,拟先准保释!”
而蒋介石的批示是:暂行看管,再侦查!
7月,李之龙才被释放出来,这是后话。
中山舰事件后,蒋介石派他的亲信缪斌为党代表,第一军就成了他真正的嫡系部队。不仅如此,他还借此机会提出整理党务案,命令共产党员、国民党员都造册登记,并派邓演达接替了周恩来的潮州分校教育长及第一军政治部主任职务。从此蒋介石在黄埔军校的声誉一落千丈。汪精卫也于4月离开广州,蒋介石为装门面,把他的阴谋掩盖几日,就命令支持他的谭延闿代理国民政府主席;国民党中政会主席改为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主席,由他的支持者张静江继任;蒋介石自任军事委员会主席。为了讨好谭延闿这个好好先生,蒋安排谭担任第二军军长,其实都是由蒋介石控制。蒋介石对谭延闿、张静江只是利用一段时间。蒋介石控制了党政军大权后,请马文车密电陈肇英、徐桴、欧阳格、王柏龄、吴铁城回来升官。
“中山舰事件”也就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