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法海军在复杂的政治、军事斗争中进入1919年3月。
这天晚上，护法舰队司令官林葆怿在旗舰海圻号上刚刚吃完饭，永丰舰副舰长江南天向他发出信号。他忙请卫队放下小艇送他去永丰舰。今夜他要与温树德、吴志馨、江南天在永丰舰上共同商讨护法舰队的命运问题。
自从去年3月炮击观音山，桂系的莫荣新经舰炮与海军陆战队的打击，反孙中山、反军政府的气焰暂时有些收敛，表面上表示服从军政府，但内心里仇恨更深。于是莫荣新召见护法舰队司令官林葆怿，在热情接待的表面现象掩盖下，似笑非笑地问：“林司令，同安、豫章两舰炮击督军公署，听说是你下达的命令？”
林葆怿对这次炮击观音山确实是不知道，忙说：“督军先生，两舰炮击观音山我不知道，更谈不上是我下的命令。”
“没有你这个司令官直接下达命令，而他们竟敢向我开炮，这三位舰长真是狗胆包天啦？”莫荣新的眼睛乜斜着林葆怿。
“除了我之外，谁都调得动三艘军舰”，林葆怿若有所思地说，“这个问题你心里很清楚，何必向我问罪！”
“我当然清楚，是孙中山下的命令。”
“孙先生作为军政府的大元帅，是有权指挥海军舰队的。”
“带兵的人都应该明白，下级只能服从直接上级的指挥，而海军三舰长并未接到直接长官的命令，竟然只听孙中山大元帅个人的命令擅自开炮，这是违反军队纪律，扰乱部队秩序的非法行为。”
“督军大人的这番话我觉得有失偏颇”，林葆怿说，“虽然军队还没有完整的条例条令，但上级对下级越权指挥，是不成问题的。”
“这三位舰长真是目中无人”，莫荣新眼珠子一转，挑拨地说，“他们根本没有把你这个海军司令放在眼里。”
“督军大人认为应该怎么办？”
“撤职查办！”
“这么大的事只怕要请示孙先生，听听他的意见。”
“他擅自调动军舰，剥夺你的指挥权又征求过谁的意见？”莫荣新继续挑拨。“莫将军，你这样不尊重孙先生，恕我直言，你表面拥戴军政府，拥护孙先生，暗地与北京派来的特使来往密切，孙先生不能坐视不管吧？”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督军大人，你不要忘了，是你指使陈复初这个败类，杀死护法勇士吴雪梅；是你勾结北洋政府，又联络龙济光攻击雷州、高州军政府控制的地区。李根源将军打败了龙济光，你心里不舒服是不是？”林葆怿司令单刀直入，“江防司令魏邦平与你们桂系有矛盾，是他请求豫章舰炮击观音山，你怎么不敢动魏邦平一根毫毛？”
“你是护法舰队司令，是驻防广东的海军，而我是两广的督军！”
“我是一个耿直的忠勇的军人，只知道公正无私，如果一味拿官职压人，我林某是不吃那一套的。”
“你，你……”莫荣新气得七窍生烟，“我是两广督军，是两广当家的，两广的军政大事我说了算。我现在宣布，向观音山开炮的舰长一律撤职查办。孙大元帅擅自调动军舰照样交军法处论处。”
林葆怿司令无法说服莫荣新，只好向孙中山先生报告。1918年5月，孙中山先生气愤桂系的专横，只好向国会辞职离粤赴上海。但是他仍然关注两广及全国政局，关注着军政府，关注着海军护法舰队的动态。特别是与林葆怿将军的交往日益频繁，他们的心愿就是让护法舰队不断成长壮大，成为反封建、反军阀的中流砥柱！
现在，林葆怿刚一离开海圻舰，监督林司令的副官部情报官易集时很快报告给参谋长毛仲芳。毛仲芳又向莫荣新作了报告。
莫荣新的第一感觉就是：“林葆怿肯定在策划反对我莫荣新的阴谋，一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实现！”
“莫督军，这回是一不做，二不休呢，还是再次放他一马？”毛仲芳阴阳怪气地问。
莫荣新想了想，说：“孙中山自封什么大元帅，又建立什么军政府，其目的是想统治两广，占领全中国，最终把我们这些人关的关，杀的杀，赶的赶，而眼前他手头只有护法海军为他撑腰，具体说就是程璧光。程璧光死后，他又依靠林葆怿。他人虽然住在上海，可心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广东，三天两头都有电报和信函寄过来，就是指挥林葆怿与我们作对，最终是想赶走我们！”
“这么说要干掉林葆怿？”毛仲芳问。
“我们若杀了姓林的，姓孙的必会从上海暗杀团中派人来杀我。让姓林的多活几天，等待机会再除掉他也不迟，最好的办法是逼迫他，赶他走路！”莫荣新刁滑地说，“林葆怿不怕死，只能软来。”
“我说还是来干脆的”，毛仲芳凶狠地说，“带人去，把他捆起来扔进海里，背上绑块大石头，让他永远沉到海底！”
“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莫荣新说，“想办法逼他走才是上策，但也要杀个把人压压邪气。要他们知道，我们杀人如同杀一只鸡一般简单。跟我们作对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死路，一条是跟军政府决裂，为我们工作。否则我们决不手软！”
“督军的话我记住了。”
“准备一些短武器，水雷、鱼雷都要有准备，万一永丰舰有情况不允许你们上去，就击沉它！”莫荣新说，“永丰舰上人不多，但支持孙中山的人多。”
“只要江南天一死，就群龙无首啦！”
“还有个韩长福，别看他只是炮官，号召力可大呢。”莫荣新的副官在一边插话，“他是江南天的左右臂，而江南天又是孙中山的心腹！”
“走，你们去”，莫荣新对毛仲芳说，“让你的副官倪则良也去，他杀气重，有些动手的事可让他出面干。你们放心，大小事我在背后顶着，他孙中山远在上海，只能跟他们电话电报联络。再说他是个空架子，除了政治上还有那么一点虚招外，又有什么呢？”
毛仲芳点点头说：“督军先生，今夜永丰舰上有出好戏，你在家里听好消息吧！”
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随毛仲芳出发了。他的副官倪则良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又是毛仲芳的卫队长。
永丰舰上，舰队司令官林葆怿和温树德、吴志馨、江南天，以及肇和舰舰长林永漠，楚豫舰航海三副胡文溶（后升任二副），海圻舰协长田炳章少校，鱼雷大副赵梯昆上尉，肇和舰副舰长田士捷，三副李毓藩、盛延琪，轮机长二车任治龙及温树德的亲信欧阳格、郭朴等一起举行会议。在林葆怿司令官讲完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是稳定舰队、服从孙中山先生领导、坚决护法后，肇和舰副舰长田士捷说：“各位长官，各位弟兄，当初我们南下护法是写了血书的，男人的血不是尿，不是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撒的。我们肇和舰坚决拥护孙先生，决不动摇。但现在各舰上大批闽籍水兵官员都在串联，他们企图赶走我们外省籍海军官兵，使他们好投靠桂系莫荣新，投靠北洋政府，所以我认为打击以毛仲芳为首的闽籍官兵气焰很必要！”
“对！闽籍人排外，总想独占永丰舰，今夜一定要收拾他们！”海圻舰协长田炳章少校说。
“各位长官、弟兄们”，江南天副舰长站起来，目光温和地扫了众人一眼，“今天林长官召开这个决定护法舰队命运的会议，我认为非常及时。自甲午中日大海战，我国海军惨败后，为恢复海军的元气，维护国家利益，我国政府在福建马尾建立了像样的军舰制造厂，开办了海军官兵训练学校与有关训练基地。由于地区原因这些在校学员以闽籍人占大多数，再加上个别分子的操纵养成了一些不良的宗派思想，闽籍官兵将海军视为福建海军、私人财产，认为是他们闽人的铁饭碗，不能给外省人吃这碗饭。也是这些原因，造成了一批闽籍官兵的错误认识，他们就加紧排斥外省人。莫荣新、毛仲芳正是利用这一点在闽籍官兵中散布各种谣言，使闽籍弟兄与我们貌合神离。在整个护法期间，他们不但不与我们团结，反而暗地勾结桂系，勾结北洋政府，暗杀程总长，还阴谋暗杀我们大家。我们不等死，我们手中也有枪，腰里也有刀，舰上还有炮，我建议惩办那些闽籍官兵中惯于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首恶分子！”
“报告，毛仲芳参谋长率人已经登上我舰！”一个参谋跑步过来打断了江南天副舰长的发言。
众人愣住了。
“谁放他们上来的？”江南天问。
“舰上的闽籍军官发的信号，搞的里应外合！”
“韩长福呢？”
“正跟他们争执！”
“各位冷静，我去一下马上来！”江南天说着快步跨出来，直奔舰尾甲板。
韩长福率领一群官兵堵不住毛仲芳，因为毛仲芳是舰队参谋长，没有理由不让他上舰巡视。江南天一出会议舱，毛仲芳已经率领一路人马正朝他走来，他急忙上前向毛仲芳敬礼。毛仲芳的副官倪则良恶狠狠地问：“江副舰长，你们永丰舰什么时候成旗舰了？什么时候升的官？我们该庆贺庆贺喝几杯喜酒吧？”
“倪副官，你这话什么意思？”江南天说着向后一挥手，“来人啦，把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抓起来打四十大板！”
永丰舰卫队“唰”地持枪握刀冲了上来。
毛仲芳的卫队也持枪迎上来。
这时，毛仲芳走到江南天面前说：“江副舰长，我这个参谋长是孙先生任命的，还没有撤职嘛，你急什么呢？再说参谋长这个职位你未必看得上眼，海军总长的位置才是你想要得到的宝座呢！”说完一挥手，“走，找林司令去！”
“用不着找，我来了！”林葆怿司令从会议舱怒气冲冲走出来，“有什么事，毛参谋长，劳你大驾找到永丰舰上来了？”
毛仲芳在林葆怿的锐利目光下，装出一脸卑微的笑容：“啊，林司令官，莫督军命令我俩立即去开会，说是有紧急情况，我就到各舰找你了。”
“莫督军为什么不直接通知我？”林葆怿说，“请你立即回海圻舰，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去开会。我现在还没有撤职，我还是海军司令，有事我会直接跟莫督军联系的，用不着你这样辛苦地到处找。”
“林司令，你召集人在这里开会，避开我又是什么意思？”毛仲芳问。
“我是舰队司令，是军政府、孙先生任命的，在哪儿开会，找谁参加都是我的权力，你是我的下级，没有资格查问我！”
“我是奉莫督军的命令前来找你的！”毛仲芳干脆把莫荣新推出来，“他对你很不放心！”
“毛参谋长，你说话有没有分寸？”温树德舰长走过来问，“我们大家都在这里”，他指了下从会议舱出来的各位军官，“各位向毛参谋长报告，看看我们在这里是议正事，还是像别人一样老躲在阴暗角落里搞阴谋！”
“毛参谋长，我们是大家聚一聚嘛。”
“林司令官从来不搞阴谋……”
“你们都听着”，毛仲芳扯起嗓门，“护法舰队是维护军政府，是孙先生的。现在孙先生到上海去了，广东的军政大事由莫督军负责。我们海军的大事要向他报告，任何个人的命令是不能代表护法舰队的！”
“参谋长”，鱼雷大副赵梯昆说，“你是代表莫荣新呢，还是代表护法舰队？”
“你……你有什么权力盘问我？”
“我是海圻舰鱼雷大副，别说我，就是一个士兵也能这样问你！孙先生早就说过，官兵平等！”
“林司令官，你这不是围攻我吗？”毛仲芳只好把目光移向林葆怿。
“你带了这么多官兵来找我是什么意思？”林葆怿气呼呼地说，“你挑拨闽籍官兵与外省籍官兵的关系，分裂海军，错误是严重的。今天来，就是想赶我走。但走也决不会交权给你！我不会信任你！”说着他将脸转向会议舱出来的军官，“弟兄们，我跟莫荣新、毛仲芳水火不容，他们赶我走，我成全他们吧。”说完从口袋里摸出舰队司令官印拿在手里，走到毛仲芳跟前，“毛参谋长，这是体现舰队权力的司令官大印，我该交给你吧？”
毛仲芳愣了下立即苦苦一笑说：“林司令，你不能走，我们全舰队官兵都离不开你。”
“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吧？”江南天在一边愤怒地说。
“司令官，大印不能交给他！”有几个人异口同声说。
“把印交给他，我们都不干了！”三副盛延琪大声说。
“你们不干了，这正合某些人的意思！”协长田炳章说，“我们不但要干，还要干好！”
林葆怿握住舰队司令官大印笑了：“毛参谋长，官兵们不让我把代表他们利益的大印交给你，我只好收回刚才的话了。”
毛仲芳两手不知放到哪儿。
林葆怿也站着凝视着他。
“林司令官，你决定走了？”倪则良挤过来问。
“是呀，你想当司令官？”
倪则良一听气得两眼喷火，大气出不来。
“举枪！”倪则良猛地转过身对众卫队员命令。
“唰”地，卫队打开枪机哗啦啦响成一片。
“告诉你们，这是永丰舰！”韩长福带着卫队包围，“谁敢动，我们的枪可不是吃素的！”
“放下武器！”毛仲芳一看自己的卫队被包围，好汉不吃眼前亏，急忙命令说，“谁胡来我枪毙谁！”
毛仲芳的卫队员一个个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收起枪。
林葆怿司令官向众官兵扫了一眼，将眼睛盯住忠厚善良的肇和舰舰长林永漠说：“请林舰长出来！”
林永漠忙从后面挤到林司令面前。
“我将司令官印交给你，并电告孙先生，力荐你为舰队司令，所有经费明天上午交给你，请你率领舰队继续护法！”说完将印交给他。
“林司令官，你不能走！”众官兵跪在甲板上。
一艘小艇载着林葆怿渐渐地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