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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周六下午,“静心园”迎来了第一批参加“火中凤凰”心灵课程的学员。

学员们拖着行李箱陆陆续续地走进了坐落在荷塘东边的雅名叫“幽境”的院落,感觉着一种神清气爽……

报到的前台大厅古色古香的,颇有些佛家的禅意。仿明清沙发和牙床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十几个人,不是老板就是高管,个个气质不俗。可以说这是一个专门为精英人士举办的课程。课程要求大家都穿白色,要求五天课程期间禁语。

这堂课由阿哲和一个印度老师主持。

阿哲让我给他当助理,我却强烈要求做一次阿哲的学员。在半年前那个难忘的生日之夜,在那个难忘的“名古屋”,我遇到了这个难忘的把我导入心灵之旅的阿哲。那难忘的十天,他在我的灵魂上打上了他灵魂的印记。而这半年,在无言的宇宙虚空中,在我的挣扎以及他无言的灵魂导引中,我一天天走向一个不可言不可说的心灵彼岸……

今天,我愿意在他不能全然顾及的角落,用我的灵魂再去触摸一次阿哲这个在我的生命中似乎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男人……

当天晚上,五六十个白色服装学员盘腿坐在地板上,形成一个视觉上非常洁净的世界。长胡子印度老师微微眯着眼睛盘腿坐着;神秘的印度音乐袅袅回响在瑜伽大厅上空。房间里虽然坐满了人,却十分的安静。陆陆续续进来的人悄悄地从边上拉过蒲垫在后面盘腿坐下。

印度老师和一身白色亚麻唐装的阿哲并排盘腿坐在中间。印度老师的后面坐着一个表情恬淡的年轻女孩做课堂翻译;印度老师用英语说一句,女孩用中文翻译一句。在自我介绍完以后,宣布开始了第一个课程:情绪转换。

“现在大家背靠背,音乐响起就开始大笑,笑十五分钟。身边如果有不笑的人大家就帮助他们笑。笑不出的人假笑也要笑。现在开始—”

音乐响起,印度老师和阿哲仰起头率先哈哈大笑。然后两个人又互相用手指着对方哈哈大笑。我从来没有见阿哲这么好玩的形象,首先控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同学们看他们俩觉得很好笑就开始哈哈大笑,一时间课堂里笑声一片。笑得很尽兴很自然的同学们发现周围有不笑的了,马上扑过去,你抓脚心我挠夹肢窝的,大家滚到了一起,笑得不亦乐乎。

音乐停。老师宣布开始哭,十五分钟。

灯被调得很暗很暗。我心想这才刚刚笑完哭得出来吗?正想着,课堂里响起了几声率先的哭声。紧接着哭声高高低低地在周围响起,逐渐响成一片。听得出来一开始是干号,但渐渐的怎么周围的哭声越来越真?我开始也跟着假哭,但伴随着屋子上空弥漫着越来越真切越来越悲伤的气场,我的脑中突然跳出父亲的面孔……紧接着父亲的慈爱父亲的忧伤父亲的痛苦父亲的纠结……一个个父亲的面孔如电影“蒙太奇”在我的眼前一个接着一个闪过,最后定格为父亲临终前欲说还休的脸……我顿时悲从心来……一种发自内心最深处深刻的痛势不可挡地冲了出来,痛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大放悲声。我伤心欲绝。在父亲走前后那段时间,我没有时间哭,我咬着牙承担着长女的责任。我的悲伤一直深深地压抑在心底没有机会释放;我不能用我的悲伤带来我母亲的悲伤;我必须用我的坚强带给我的家人坚强。而此刻我悲伤的闸门终于打开了!我对父亲的哀伤终于可以释放了!我哭,我如此畅快地哭!我一边哭一边对着父亲说对不起,对着父亲表达我对他的内疚。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一丝理性告诉我,这是我作为人间女儿对父亲的又一次送别!

当老师说“Stop”的那个片刻,我停住了哭声。所有人都停住了哭声。周围一片寂静。我发现我内心出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宁静。宁静中,我仿佛看见父亲踩着祥云一边和我挥手告别一边冉冉升向天国……

紧接着,我们进入了发泄愤怒的程序。当老师让我们想象愤怒的情景,可以一边连喊带叫一边用枕头拍打地面的时候,我的脑中浮现了健伟的背影健伟的冷漠健伟的暴怒……我冲着我脑子里健伟的影像孕育着愤怒……我的四周已经进入一片愤怒的哭喊中了……可是我奇怪地发现,我期望的对健伟的愤怒并没有升腾起来,我使劲拍打地面的枕头发出的声音也是闷闷的。

我一边闷闷地继续拍打枕头,一边困惑地问自己:这个男人如此地伤害了你,你为什么不愤怒?难道你不恨他吗?

我瞬间的回答是:不恨!

为什么不恨?我再问自己。

因为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难道人了解了理解了就能少一分仇恨多一分宽容吗?

我瞬间反问:可是恨就能解决问题吗?不宽容你就得到解脱和快乐了吗?

老师喊停。我们扔下了枕头。

这时,一直静静地、慈悲地看着我拍打枕头宣泄愤怒的拍档站了起来,向我敞开了怀抱……我走进他的怀抱,听见他低头在我耳边说:对不起,我没想伤害你,我爱你……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这只是个心理剧,抱着我的人只是个陌生人,我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因为我内心深处幻觉中渴望听到我心爱的男人温柔呼唤我的声音……

这时阿哲磁性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每个人都要学会转换情绪,不要陷进一种情绪里不能自拔,负面情绪甚至会杀人……压抑会伤害自己,会得病……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有效的方法。

那晚我回到房间后感觉心里很放松。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就起床了。记忆中几乎没有这么早起过床。走出“幽境”院落的门,我贪婪地吸着一股只有这么早的清晨才有的新鲜的空气。隐约间,听到“荷花香韵”远远飘来《大悲咒》的音乐声,一股淡淡的袅袅的佛堂烧香的气味隐隐地浮在空中……我知道这是David在轮椅上的早课静修……在泛着香味的佛经音乐中,满目都是荷塘、回廊、清水、绿色,还有那早晨清爽的天,还有让你置身其中不“静”也“静”的静谧……我感觉身体也飘飘欲仙起来……

我喧嚣的心仿佛在这里找到了宁静的家……

六点整我们要开始清晨静心。一个个着白色衣装的学员蹑手蹑脚地坐到了蒲垫上。今天由希腊老师和阿哲带领清晨的静心。老师让大家盘腿闭眼,在奇妙的静心音乐下,一起念诵“m-”的鼻音……几分钟后,一开始轻轻重重虚虚实实的“m-”变成了和谐的一片……紧接着感觉整个屋子仿佛是一个流淌着天籁之音的殿堂。单调无比的“m-”音渐渐地带出了一片匪夷所思的能量场……伴随着奇妙的印度音乐,我感觉身心沉浸在一种极其的安详之中……随后,我的眉心像放电影似的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象……有一个片刻我感觉我看到了一片沙漠上有一些披着袈裟的僧人……

难道这就是“观”么?过去观想时眉心处一片混沌,但在今日清晨身心合一的静谧中我居然“观”到了这么多的影像……

我似乎又“悟”了点什么……

随后欢快的音乐伴着鼓点响了起来。“Let’s dancing!(让我们跳舞吧!)”希腊老师和阿哲率先跳起舞来。老师一边跳一边让大家闭着眼睛。我从来没有闭上眼睛跳舞的体验。当我刚闭上眼睛的时候觉得很不习惯,似乎没有眼睛身体也开始不协调起来。这时听到阿哲富有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闭上眼睛,忘记周围的一切。记住,只有你。只有舞蹈。没有别人。听着,你不是跳舞,你就是‘舞’本身。要全然地放松,要找到你内心的快乐。”

在放松的音乐下,我渐渐忘记了我的周围,忘记了身边和我一起跳舞的同伴,忘记了我在跳舞,忘记了音乐,忘记了我自己……

我的眼前出现了广袤的原野,出现了无边无际的鲜花,出现了蓝天和白云,出现了遥远的地平线……

渐渐的,我感觉心底泛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再随后,一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喜悦突然充盈心间,一朵连着一朵心花灿烂地开放……快乐如同音符一般迅速弥漫我的全身……

一种醉心的快乐!我真的好快乐啊!

这是一种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全然没有理由的快乐,一种纯粹快乐的快乐。在那个片刻,我的心中充满着光,就像我濒死体验中出现的那种好温暖好灿烂的光……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情不自禁地在跳舞……我的身体充满着无限的能量……我想释放,我想舒展,我想歌唱……我忘我的自由的舞姿也仿佛变成了一束束快乐的光,在身心合一中飞翔……

老师突然喊“Stop”!我们事先被叮嘱过不管是什么姿势听到stop都必须原地不动,当即闭眼“观照”自己……不管眼前出现什么都静静地“看”。我定睛在眉心处,静静地“看”着脑中这“光”的海洋……奇怪的是在这“光”里,往常无休止的念头一时间凝结了。过了好久,才仿佛像电影慢镜头一样,有几个念头极其缓慢地过来,又极其缓慢地离开,很安静……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静静地坐在荷塘边,面对眼前一大片风姿绰约的荷花,静静地回想上午在跳舞时那种突然心花儿开的感觉,那是从心的最深处涌出来的无来由的喜悦和快乐啊……为什么?过去的快乐都是有原因的,因为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比如换了个好工作,获得了成绩,交了个好朋友,遇到了一个贵人,甚至吃了一顿大餐买了一件衣服……好像从来没有过没有原因的喜悦。那今天为何什么动机也没有,什么需求也没有得到满足,我却体验到了如此奇妙的喜悦?

这种由衷的喜悦来自于哪里?

是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是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是放下了思想的羁绊?

甚至失去了行为的动机?

一种身与心全然的放松……

一种完全无我的境界……

无我?忘我?对了,是“忘我”!我突然感悟,今早的舞蹈,我人生第一次真正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可是为什么“忘我”了就快乐了呢?日常生活中“忘我”付出通常会遭遇不快乐的结果,可是今天切身的体验确实带我走进了“忘我”的快乐家园……

我把这个感悟暂时藏在心底,全身心投入了下午的静心训练。

下午的静心训练很有趣。老师让我们右手抬起手心向上,左手手心向下放在左腿边,然后抬眼看着抬起的右手,沿着顺时针方向慢慢旋转。开始我很害怕,既怕踩到别人,又怕自己转晕了摔跤,非常小心翼翼地转动着身体,每一步都是感觉踩稳了才慢慢地转向下一步。但转着、转着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摔跤,偶尔碰到旁边的人挪动一下位置就是。于是慢慢的我放下了担忧的感觉,带着一种试试吧大不了摔倒了再爬起来的放松,放大了胆子加快了步伐开始转圈。我全然放松地转啊转,越转越有感觉,越转胆子越大,越转脚下的步履越快。渐渐的,我感觉旋转中我的四周被一层模糊的环状的光影包围了,我仿佛被包围在一片光的照耀里,我的身体在“飞”啊“飞”,我的灵魂在“飘”啊“飘”……我感觉着一种自由的飞翔……我彻底放下了一切“我”的担忧,我开始尝试着无任何心理障碍地快速旋转……我的眼睛专注地紧盯着抬起的右手掌,感觉周围的一切也都随着环状的光影自由自在地“飞”……我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周围的一切都在“飞”,我的身体在“飞”,我的心更是淋漓酣畅地在“飞”……这种自由自在没有丝缕牵挂的“飞”的感觉简直太舒服太爽朗了!我淋漓尽致地体会的“飞天”的奇妙感觉……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可以在十五分钟里一口气旋转四百多圈!

原来人放下心中所有的挂碍就可以突破极限……

原来突破了生命极限就可以创造出这么多美妙的感觉……

音乐骤停。“飞天”的身体带着飘飘欲仙的晕眩“轰”然倒在地下……我趴在地上,脸深埋在胳膊弯里,体验着突破极限的运动之后突然静止的身心放松和飘然的晕眩……

“人经常给自己设定了很多这个能做这个不能做的极限。但事实上,只要你坚持,只要你突破了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极限障碍,你就能体会到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极限快乐……”阿哲的声音在我们的耳边飘浮着……

我问自己:我的极限是什么?我一定要去坚持最后一分钟对婚姻的挽救吗?可是这种坚持中我的心为何如此喧嚣呢?

一个“飞天”的体验让我陷入关于自我极限的思考……

随后的几天里,我以一种全然放下的心态,去大胆地突破极限。于是在一个个身体极限的体验中,我体会到了极限突破后巨大的能量和极致的快乐。

在那个原地快速跑步的动态静心训练里,我们被要求原地跑的时候尽可能把腿抬高到胸部,而且尽可能的快速。我不善体育运动,跑了一小会就气喘吁吁,腿脚沉重。跑了三五分钟心肺就感觉一种窒息,就有一种快要崩溃的感觉。几乎每一瞬间,我都想放弃。而希腊和印度老师左右穿行在我们中间,当我们一松懈,就在一边不停地给我们鼓劲,让我们一定要坚持、不放弃!告诉我们再坚持一会就能看到奇迹……我决定豁出去了!我咬着牙,忍着呼吸快窒息的感觉,不顾一切地高抬腿脚,强迫自己如同机器人一般的运动的手脚,一刻也不停……就这么跑啊跑的,跑着跑着突然感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能量迅速充满了我的全身,我几分钟前已经全然疲惫得几乎抬不动的腿脚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动着速度越跑越快,腿脚越抬越高……渐渐的我的身躯完全被这股能量包裹着,不是我的腿脚在跑,而是一股强大的能量牵扯着我的身体我的腿脚,我完全被动地被能量所推动,同时又在释放着我身体的能量……

然后音乐突然中止,我们如同雕塑一般在原地静止定格。在经历完一场狂风暴雨的动感之后突然进入极静,一种奇妙的“内观”出现……我觉得大脑一片空灵……紧接着一个一个画面慢镜头清晰地在我眼前缓缓出现……我静静地“看”着画面,包括健伟冷漠的面孔,却发现自己的心纹丝不动……

这真是一种神妙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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