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表们去嘉兴南湖的时候,陈公博带着太太李励庄到杭州西湖游玩。
逛了两三天,也就腻了。酷暑之中的西湖如同蒸笼。陈公博和太太回到上海,方知中国共产党“一大”早已散会。
陈公博跟张国焘、李达、周佛海晤面,把大会文件抄去一份,带往广州给新当选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局书记陈独秀。陈公博自己也抄留一份大会文件——这也就是三年后他在美国所写论文《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附录中的中国共产党“一大”文件的由来。
中国共产党中央局设在上海,而书记却在广州,开展工作诸多不便。虽说周佛海任代理书记,不过,他正沉醉于婚外恋之中——他原在湖南老家有结发之妻,生下一子一女。可是,他在上海偶然邂逅启明中学学生、湖南同乡杨淑慧,便跌入了情网。
周佛海是在李达家里遇见杨淑慧的,因为杨淑慧是王会悟的同学,在周佛海的《往矣集》附录中,收入杨淑慧写的《我与佛海》,谈及与周佛海“一见钟情”:
那时恰好暑假开始,王女士(引者注:即王会悟)是我的同学,有一天她硬要我到她新居去玩,她的丈夫李达,便请我们吃西瓜,因为西瓜刚上市。当我们正在吃瓜的时候,佛海便进来了,高个子,头发乱蓬蓬的,一套山东府绸制的白西装,背上已染成枯草般颜色,脏得不成样子。他的态度很随便,王女士把我向他介绍,他只随便点点头,迳同李达谈起天来了。他与李达是同学,他们一面吃瓜,一面谈得很起劲。
假如世界上真有所谓“一见倾心”的话,那么,我与佛海也许可以说正是属于此类或准此类的了。……
我与佛海面对面坐在一起,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因为实在大家也并没有什么话可说。
他的态度很随便,但随便之中仍不失温文潇洒,决没有丝毫粗鲁不懂礼的样子。他的衣服虽然脏,头发虽然乱,但在又脏又乱的衣服头发之外,却有一张英俊挺秀的脸孔,神采奕奕,令人尚不发生恶感。
吃完了瓜,李达和王会悟,便纵(怂)恿佛海伴送我回家,那时我的家是住在卡德路(引者注:今石门二路)祥富里一○六号。一路上彼此还是默默无言,走着,走着,我不时垂头看自己的脚跨步子,他不时回转头去看街道一旁的铺子,也许是在瞧行人,好容易到了我家门口,我客气地邀他进去坐一会,他客气地推谢了,说是下次再来吧,我也不再留。
从此我们又见面了几次、他送我几本自己著译的书籍,如《社会问题概观》等,我带回家去,读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文字很锋利,能感动人,却不料见到他本人,却是那样沉默寡言。
渐渐的我知道了他的历史,他是个共产党,在湖南曾娶过妻子……
就这样,周佛海和杨淑慧热恋着。那时,李达住在渔阳里二号。所以杨淑慧对那幢石库门房子极为熟悉。事隔多年,当她领着沈之瑜去寻觅当年旧址时,她首先找到的便是渔阳里二号。她也曾随周佛海去过李汉俊家,去了几回。有时,是周佛海托她送文件到李汉俊家。这样,她认得李公馆,只是印象不深,所以解放后她在贝勒路徘徊多时,才终于把李公馆找到……
中国共产党刚刚建立,工作千头万绪,而设在上海的中央局群龙无首——周佛海不仅正忙于恋爱,而且他当时的声望担当不起代理书记之职。于是,马林坚决要求陈独秀辞去广州的职务,回到上海专门从事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工作。李达、周佛海不悦,张国焘不吭声,但马林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为了动员陈独秀返沪,马林派出了包惠僧去广州。
包惠僧坐海船来到香港,又改乘火车到达广州,依然落脚于广州昌兴马路二十三号二楼《新青年》杂志发行部。
包惠僧向陈独秀陈述了共产国际代表马林的意见。那时,陈独秀在广州的处境亦不甚好。于是,他决定离开广州。9月9日,广东省教育委员会为陈独秀饯行。
陈独秀和包惠僧一起回到了上海,仍住渔阳里二号。
这时,张太雷和杨明斋已经从苏俄回到上海。张太雷担任马林的翻译。
抵沪翌日,陈独秀便在张太雷陪同下,前去拜晤马林。这是陈独秀与马林第一次会面。
不料,他们见面不久,便争吵起来。陈独秀和马林都是脾气直爽而又个性极强的人。马林戏称陈独秀为“火山”,动不动会“爆发”。其实,马林自己也是一座“火山”。陈独秀跟维经斯基相处甚为融洽,那是因为维经斯基温文尔雅、待人和悦。
马林这座“火山”,曾在上海马路上“爆发”过:那是他见到一个外国人欺侮中国苦力,怒不可遏,“火山”爆发,跟那个外国人大打出手,可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马林与陈独秀在一起,如两只碗叮叮当当碰撞着。
据包惠僧回忆,争论的焦点是:“马林按照第三国际当时的体制,认为第三国际是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总部,各国共产党都是第三国际的支部,中国共产党的工作方针、计划应在第三国际的统一领导下进行。陈独秀认为中国共产党尚在幼年时期,一切工作尚未开展,似无必要戴上第三国际的帽子,中国的革命有中国的国情……”“注释◆◆◆9”
张太雷既理解马林的意思,又懂得陈独秀的心理,在两座“火山”之间调解着,以求缩小分歧……
就在两座“火山”在一次次会谈中,彼此“爆发”着的时候,10月4日,一桩突然发生的事件,使会谈中断了。
那是陈独秀返沪之后,上海报纸披露了他的行踪,马上引起了法租界巡捕的注意。
早在法租界巡捕闯人李公馆的翌日,就正式发出一份公告。1921年8月2日《上海生活报》曾刊载如下:
前天(引者注:指7月31日),法国警察通知法租界的中国团体说,根据新的规定,一切团体在他们呆的地方举行会议必须在四十八小时以前取得警察的批准。
显而易见,这是法国警察在7月30日晚发觉李公馆内“中国团体”在开会而发出的警告式通知。
从此,法国警察加倍注意“中国团体”的动向。
渔阳里二号,恰恰又是法租界,在法国警察的管辖范围之内。陈独秀成了密探跟踪的对象——尤其是陈独秀一次又一次与马林密谈,而马林则是密探监控的重点人物。
10月4日下午,渔阳里二号的黑漆大门忽地响起敲门声。这显然是陌生客人来临,因为熟人都知道进出后门,不会去敲前门。正在客厅闲坐的包惠僧,赶快去开前门。门外站着三四个陌生人,一副上海“白相人”的派头,说是要“会一会陈先生”。
包惠僧见来者不善,推说陈先生不在家,欲关上大门,那班人便抢着进屋,把正在客厅里的杨明斋、柯庆施都看住。
陈独秀听见下面有吵叫声,便知不妙,连忙下楼,从后门出走。谁知刚到后门,那里已有密探看守。
于是,陈独秀和妻子高君曼以及包惠僧、杨明斋、柯庆施五人都被押上警车,直奔薛华立路(今建国中路)法国总巡捕房。
在审讯中,陈独秀自称“王坦甫”,说是偶然来渔阳里二号,遭到误捕。
被捕另外四人,也报了假名,掩饰身份。
不料,在陈独秀等五人被捕之后,邵力子带着褚辅成去渔阳里二号访问陈独秀。褚辅成是社会名流,同盟会元老。1917年8月孙中山在广州召开作常国会时,褚辅成是副议长。邵力子和他一进渔阳里二号,当即被密探抓获,也押送法国总巡捕房。
在巡捕房,陈独秀一见到褚辅成,正要打手势,示意不认识,哪晓得褚辅成已先开口:“仲甫,怎么回事,一到你家就把我搞到这儿来了!”
这下子,“王坦甫”露馅!
不过,陈独秀仍旧为另四人掩遮,说他们是在他家打麻将,与他无关。
陈独秀被捕的消息飞快传进马林的耳朵里。“火山”震惊,全力以赴营救陈独秀。
马林请当时上海著名的法国律师巴和出庭为陈独秀辩护。马林还动用共产国际的活动经费,打通法国总巡捕房的各个“关节”,并交白银五百两,人银并保。
马林又让张太雷联络褚辅成(他迅速获释)、张继等社会名流出面保释。
折腾了半个来月,在10月19日,高君曼、包惠僧、杨明斋、柯庆施获释;10月26日,陈独秀获释。
经过这次共患难,两座“火山”之间建立起真诚的友谊——虽然有时因意见不合仍会“喷发”,但彼此之间已推心置腹,互以战友相待。这样,作为共产国际代表的马林和作为中国共产党中央局书记的陈独秀携手合作,使中国共产党中央局的工作顺利开展起来。
1921年11月,陈独秀发出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通告》,标志着中国共产党中央局开始正常运转:
“center”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通告
“noindent”同人公鉴:
中央局决议通告各区之事如下:
(一)依团体经济情况,议定最低限度必须办到下列四事。
(A)上海、北京、广州、武汉、长沙五区早在本年内至迟亦须于明年7月开大会前,都能得同志二十人,成立区执行委员会,以便开大会时能够依党纲成立正式中央执行委员会。
(B)全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必须在明年7月以前超过二千团员。
(C)各区必须有直接管理的工会一个以上,其余的工会必须有切实的联络;在明年大会席上,各区代表关于该区劳动状况,必须有统计的报告。
(D)中央局宣传部在明年7月以前,必须出书(关于纯粹的共产主义者)二十种以上。
(二)关于劳动运动,决议以全力组织全国铁道工会,上海、北京、武汉、长沙、广州、济南、唐山、南京、天津、郑州、杭州、长辛店诸同志,都要尽力于此计画(划)。
(三)关于青年及妇女运动,使各区切实注意,(青年团)及“女界联合会”改造宣言及章程日内即寄上,望依新章从速进行。
“right”中央局书记
“right”T。S。CHEN(引者注:即陈独秀)
“right”1921年11月
这份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通告虽然只短短几百字,把党、团、工、青、妇以及宣传工作都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