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196300000018

第18章 钝秀才一朝交泰

蒙正窑中怨气,买臣担上书声。丈夫失意惹人轻,才入荣华称庆。红日偶然阴翳,黄河尚有澄清。浮云眼底总难凭,牢把脚跟立定。这首《西江月》,大概说人穷通有时,固不可以一时之得意,而自夸其能;亦不可以一时之失意,而自坠其志。唐朝甘露年间,有个王涯丞相,官居一品,权压百僚,僮仆千数,日食万钱,说不尽荣华富贵。其府第厨房与一僧寺相邻,每日厨房中涤锅净碗之水,倾向沟中,其水从僧寺中流出。一日寺中老僧出行,偶见沟中流水中有白物,大如雪片,小如玉屑。近前观看,乃是上白米饭,王丞相厨下锅里碗里洗刷下来的。长老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随口吟诗一首:“春时耕种夏时耘,粒粒颗颗费力勤;舂去细糠如剖玉,炊成香饭似堆银。三餐饱食无馀事,一口饥时可疗贫。堪叹沟中狼藉贱,可怜天下有穷人!”

长老吟诗已罢,随唤火工道人,将笊篱笊起沟内残饭,向清水河中涤去污泥,摊于筛内,日色晒干,用磁缸收贮,且看几时满得一缸。不勾三四个月,其缸已满。两年之内,共积得六大缸有馀。那王涯丞相只道千年富贵,万代奢华;谁知乐极生悲,一朝触犯了朝延,阖门待勘,未知生死。其时宾客散尽,僮仆逃亡,仓廪尽为仇家所夺。王丞相至亲二十三口,米尽粮绝,担饥忍饿,啼哭之声,闻于邻寺。长老听得,心怀不忍。只是一墙之隔,除非穴墙可以相通。长老将缸内所积饭干浸软,蒸而馈之。王涯丞相吃罢,甚以为美,遣婢子问老僧,他出家之人,何以有此精食?老僧道:“此非贫僧家常之饭,乃府上涤釜洗碗之馀,流出沟中,贫僧可惜有用之物,弃之无用,将清水洗尽,日色晒干,留为荒年贫丐之食,今日谁知仍济了尊府之急。正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王涯丞相听罢,叹道:“我平昔暴殄天物如此,安得不败?今日之祸,必然不免。”其夜遂伏毒而死。当初富贵时节,怎知道有今日!正是: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又履危机。

此乃福过灾生,自取其咎。假如今人贫贱之时,那知后日富贵?即如荣华之日,岂信后来苦楚?如今在下再说个先忧后乐的故事。列位看官们,内中倘有胯下忍辱的韩信,妻不下机的苏秦,听在下说这段评话,各人回去硬挺着头颈过日,以待时来,不要先坠了志气。有诗四句:秋风衰草定逢春,尺蠖泥中也会伸。画虎不成君莫笑,安排牙爪始惊人。

话说国朝天顺年间,福建延平府将乐县,有个宦家,姓马,名万群,官拜吏科给事中。因论太监王振专权误国,削籍为民。夫人早丧,单生一子,名曰马任,表字德称;十二岁游庠,聪明饱学。说起他聪明,就如颜子渊闻一知十;论起他饱学,就如虞世南五车腹笥。真个文章盖世,名誉过人。马给事爱惜如良金美玉,自不必言。里中那些富家儿郎,一来为他是黄门的贵公子,二来道他经解之才,早晚飞黄腾达,无不争先奉承。其中更有两个人奉承得要紧,真个是冷中送暖,闲里寻忙。出外必称弟兄,使钱那问尔我。偶话店中酒美,请饮三杯;才夸妓馆容娇,代包一月。掇臀捧屁,犹云手有馀香;随口蹋痰,惟恐人先着脚。说不尽谄笑胁肩,只少个出妻献子。一个叫黄胜,绰号黄病鬼;一个叫顾祥,绰号飞天炮仗。他两个祖上也曾出仕,都是富厚之家,目不识丁,也顶个读书的虚名。把马德称做个大菩萨供养,扳他日后富贵往来。那马德称是忠厚君子,彼以礼来,此以礼往,见他殷勤,也遂与之为友。黄胜就把亲妹六媖,许与德称为婚。德称闻此女才貌双全,不胜之喜,但从小立个誓愿:若要洞房花烛夜,必须金榜挂名时。马给事见他立志高明,也不相强,所以年过二十,尚未完娶。

时值乡试之年,忽一日,黄胜、顾祥邀马德称向书铺中去买书,见书铺隔壁有个算命店,牌上写道:“要知命好丑,只问张铁口!”马德称道:“此人名为‘铁口’,必肯直言。”买完了书,就过间壁,与那张先生拱手道:“学生贱造,求教!”先生问了八字,将五行生克之数,五星虚实之理,推算了一回,说道:“尊官若不见怪,小子方敢直言。”马德称道:“君子问灾不问福,何须隐讳!”黄胜、顾祥两个在傍,只怕那先生不知好歹,说出话来冲撞了公子。黄胜便道:“先生仔细看看,不要轻谈!”顾祥道:“此位是本县大名士,你只看他今科发解,还是发魁?”先生道:“小子只据理直讲,不知准否,贵造‘偏才归禄’,父主峥嵘,论理必生于贵宦之家。”黄顾二人拍手大笑道:“这就准了。”先生道:“五星中‘命缠奎壁’,文章冠世。”二人又大笑道:“好先生,算得准,算得准!”先生道:“只嫌二十二岁交这运不好,官煞重重,为祸不小。不但破家,亦防伤命。若过得三十一岁,后来到有五十年荣华。只怕一丈阔的水缺,双脚跳不过去。”黄胜就骂起来道:“放屁,那有这话!”顾祥伸出拳来道:“打这厮,打歪他的铁嘴!”马德称双手拦住道:“命之理微,只说他算不准就罢了,何须计较。”黄顾二人,口中还不干净,却得马德称抵死劝回。那先生只求无事,也不想算命钱了。正是:阿谀人人喜,直言个个嫌。

那时连马德称也只道自家唾手功名,虽不深怪那先生,却也不信。谁知三场得意,榜上无名。自十五岁进场,到今二十一岁,三科不中。若论年纪还不多,只为进场屡次了,反觉不利。又过一年,刚刚二十二岁。马给事一个门生,又参了王振一本。王振疑心座主指使而然,再理前仇,密唆朝中心腹,寻马万群当初做有司时罪过,坐赃万两,着本处抚按追解。马万群本是个清官,闻知此信,一口气得病数日身死。马德称哀戚尽礼,此心无穷。却被有司逢迎上意,逼要万两赃银交纳。此时只得变卖家产,但是有税契可查者,有司径自估价官卖。只有续置一个小小田庄,未曾起税,官府不知。马德称恃顾祥平昔至交,只说顾家产业,央他暂时承认。又有古董书籍等项,约数百金,寄与黄胜家中去讫。却说有司官将马给事家房产田业尽数变卖,未足其数,兀自吹毛求疵不已。马德称扶柩在坟堂屋内暂住。忽一日,顾祥遣人来言,府上馀下田庄,官府已知,瞒不得了。马德称无可奈何,只得入官。后来闻得反是顾祥举首,一则恐后连累,二则博有司的笑脸。德称知人情奸险,付之一笑。过了岁馀,马德称往黄胜家索取寄顿物件,连走数次,俱不相接,结末遣人送一封帖来。马德称拆开看时,没有书柬,止封帐目一纸。内开某月某日某事用银若干,某该合认,某该独认。如此非一次,随将古董书籍等项估计扣除,不还一件。德称大怒,当了来人之面,将帐目扯碎,大骂一场:“这般狗彘之辈,再休相见!”从此亲事亦不题起。黄胜巴不得杜绝马家,正中其怀。正合着西汉冯公的四句,道是:“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生一死,乃见交情。”

马德称在坟屋中守孝,弄得衣衫蓝缕,口食不周。“当初父亲存日,也曾周济过别人,今日自己遭困,却谁人周济我?”守坟的老王撺掇他把坟上树木倒卖与人,德称不肯。老王指着路上几棵大柏树道:“这树不在冢傍,卖之无妨。”德称依允,讲定价钱,先倒一棵下来,中心都是虫蛀空的,不值钱了。再倒一棵,亦复如此。德称叹道:“此乃命也!”就教住手。那两棵树只当烧柴,卖不多钱,不两日用完了。身边只剩得十二岁一个家生小厮,央老王作中,也卖与人,得银五两。这小厮过门之后,夜夜小遗起来,主人不要了,退还老王处,索取原价。德称不得已,情愿减退了二两身价卖了。好奇怪!第二遍去就不小遗了。这几夜小遗,分明是打落德称这二两银子,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看看服满。德称贫困之极,无门可告,想起有个表叔在浙江杭州府做二府,湖州德清县知县也是父亲门生,不如去投奔他,两人之中,也有一遇。当下将几件什物家火,托老王卖充路费。浆洗了旧衣旧裳,收拾做一个包裹,搭船上路,直至杭州。问那表叔,刚刚十日之前,已病故了。随到德清县投那个知县时,又正遇这几日为钱粮事情,与上司争论不合,使性要回去,告病关门,无由通报。正是:时来风送滕王阁,运去雷轰荐福碑!

德称两处投人不着,想得南京衙门做官的多有年家。又趁船到京口,欲要渡江,怎奈连日大西风,上水船寸步难行,只得往句容一路步行而去,径往留都。且数留都那几个城门:神策金川仪凤门,怀远清凉到石城;三山聚宝连通济,洪武朝阳定太平。马德称由通济门入城,到饭店中宿了一夜。次早往部科等各衙门打听,往年多有年家为官的,如今升的升了,转的转了,死的死了,坏的坏了,一无所遇。乘兴而来,却难尽兴而返。流连光景,不觉又是半年有馀,盘缠俱已用尽,虽不学伍大夫吴门乞食,也难免吕蒙正僧院投斋。忽一日,德称投斋到大报恩寺,遇见个相识乡亲,问其乡里之事。方知本省宗师按临岁考,德称在先服满时因无礼物送与学里师长,不曾动得起复文书及游学呈子,也不想如此久客于外。如今音信不通,教官径把他做避考申黜。千里之遥,无由辨复。真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德称闻此消息,长叹数声,无面回乡,意欲觅个馆地,权且教书糊口,再作道理。谁知世人眼浅,不识高低,闻知异乡公子如此形状,必是个浪荡之徒;便有锦心绣肠,谁人信他,谁人请他!又过了几时,和尚们都怪他蒿恼。语言不逊,不可尽说。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有个运粮的赵指挥,要请个门馆先生同往北京,一则陪话,二则代笔,偶与承恩寺主持商议。德称闻知,想道:“乘此机会,往北京一行,岂不两便。”遂央僧举荐。那俗僧也巴不得遣那穷鬼起身,就在指挥面前称扬德称好处,且是束修甚少。赵指挥是武官,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省,便约德称在寺,投刺相见,择日请了下船同行。德称口如悬河,宾主颇也得合。不一日到黄河岸口,德称偶然上岸登东。忽听发一声响,犹如天崩地裂之形。慌忙起身看时,吃了一惊,原来河口决了。赵指挥所统粮船三分四散,不知去向。但见水势滔滔,一望无际。

德称举目无依,仰天号哭,叹道:“此乃天绝我命也,不如死休!”方欲投入河流,遇一老者相救,问其来历。德称诉罢,老者侧然怜悯,道:“看你青春美质,将来岂无发迹之期!此去短盘至北京,费用亦不多,老夫带得有三两荒银,权为程敬。”说罢,去摸袖里,却摸个空,连呼“奇怪!”仔细看时,袖底有一孔,那老者赶早出门,不知在那里遇着剪绺的剪去了。老者嗟叹道:“古人云:‘得咱心肯日,是你运通时。’今日看起来,就是心肯,也有个天数。非是老夫吝惜,乃足下命运不通所致耳。欲屈足下过舍下,又恐路远不便。”乃邀德称到市心里,向一个相熟的主人家借银五钱为赠。德称深感其意,只得受了,再三称谢而别。

德称想这五钱银子,如何盘缠得许多路。思量一计,买下纸笔,一路卖字。德称写作俱佳,争奈时运未利,不能讨得文人墨士赏鉴,不过村坊野店胡乱买几张糊壁,此辈晓得什么好歹,那肯出钱。德称有一顿没一顿,半饥半饱,直捱到北京城里,下了饭店。问店主人借缙绅看查,有两个相厚的年伯,一个是兵部尤侍郎,一个是左卿曹光禄。当下写了名刺,先去谒曹公。曹公见其衣衫不整,心下不悦,又知是王振的仇家,不敢招架,送下小小程仪就辞了。再去见尤侍郎,那尤公也是个没意思的,自家一无所赠,写一封书贴荐在边上陆总兵处。店主人见有这封书,料有际遇,将五两银子借为盘缠。谁知正值北虏也先为寇,大掠人畜,陆总兵失机,扭解来京问罪,连尤侍郎都罢官去了。德称在塞外担阁了三四个月,又无所遇,依旧回到京城旅寓。

店主人折了五两银子,没处取讨,又欠下房钱饭钱若干,索性做个宛转,倒不好推他出门,想起一个主意来。前面胡同有个刘千户,其子八岁,要访个下路先生教书,乃荐德称。刘千户大喜,讲过束修二十两。店主人先支一季束修自己收受,准了所借之数。刘千户颇尽主道,送一套新衣服,迎接德称到彼坐馆。自此饔餐不缺,且训诵之暇,重温经史,再理文章。刚刚坐彀三个月,学生出起痘来,太医下药不效,十二朝身死。刘千户单只此子,正在哀痛,又有刻薄小人对他说道:“马德称是个降祸的太岁,耗气的鹤神,所到之处,必有灾殃。赵指挥请了他就坏了粮船,尤侍郎荐了他就坏了官职。他是个不吉利的秀才,不该与他亲近。”刘千户不想自儿死生有命,到抱怨先生带累了。

各处传说,从此京中起他一个异名,叫做“钝秀才”。凡钝秀才街上过去,家家闭户,处处关门。但是早行遇着钝秀才的一日没采,做买卖的折本,寻人的不遇,告官的理输,讨债的不是厮打定是厮骂,就是小学生上学也被先生打几下手心。有此数项,把他做妖物相看,倘然狭路相逢,一个个吐口涎沫,叫句吉利方走。可怜马德称衣冠之胄,饱学之才,今日时运不利,弄得日无饱餐,夜无安宿。同时有个浙中吴监生,性甚硬直,闻知钝秀才之名,不信有此事,特地寻他相会。延至寓所,叩其胸中所学,甚有接待之意。坐席犹未暖,忽得家书报家中老父病故,踉跄而别,转荐与同乡吕鸿胪。吕公请至寓所,待以盛馔,方才举箸,忽然厨房中火起,举家惊慌逃奔。德称因腹馁缓行了几步,被地方拿他做火头,解去官司,不由分说,下了监铺。幸吕鸿胪是个有天理的人,替他使钱,免其枷责。从此钝秀才其名益著,无人招接,仍复卖字为生。惯与裱家书寿轴,喜逢新岁写春联。夜间常在祖师庙、关圣庙、五显庙这几处安身。或与道人代写疏头,趁几文钱度日。

话分两头,却说黄病鬼黄胜,自从马德称去后,初时还怕他还乡,到宗师行黜,不见回家,又有人传信,道是随赵指挥粮船上京,被黄河水决,已覆没矣。心下坦然无虑,朝夕逼勒妹子六媖改聘。六媖以死自誓,决不二夫。到天顺晚年乡试,黄胜夤缘贿赂,买中了秋榜,里中奉承者填门塞户。闻知六媖年长未嫁,求亲者日不离门。六媖坚执不从,黄胜也无可奈何。到冬底,打叠行囊往北京会试。马德称见了乡试录,已知黄胜得意,必然到京,想起旧恨,羞与相见,预先出京躲避。谁知黄胜不耐功名,若是自家学问上挣来的前程,倒也理之当然,不放在心里。他原来买来的举人,小人乘君子之器,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又将银五十两买了个勘合,驰驿到京,寻了个大大的下处,且不去温习经史,终日穿花街过柳巷,在院子里表子家行乐。常言道:“乐极悲生”,嫖出一身广疮。科场渐近,将白金百两送太医,只求速愈。太医用轻粉劫药,数日之内,身体光鲜,草草完场而归。不够半年,疮毒大发,医治不痊,呜呼哀哉,死了。

既无兄弟,又无子息,族间都来抢夺家私。其妻王氏又没主张,全赖六媖一身,内支丧事,外应亲族,按谱立嗣,众心俱悦服无言。六媖自家也分得一股家私,不下数千金。想起丈夫覆舟消息,未知真假,费了多少盘缠,各处遣人打听下落。有人自北京来,传说马德称未死,落莫在京,京中都呼为“钝秀才”。

六蕣是个女中丈夫,甚有劈着,收拾起辎重银两,带了丫鬟僮仆,雇下船只,一径来到北京寻取丈夫。访知马德称在真定府龙兴寺大悲阁写《法华经》,乃将白金百两,新衣数套,亲笔作书,缄封停当,差老家人王安赍去,迎接丈夫。分付道:“我如今便与马相公援例入监,请马相公到此读书应举,不可迟滞。”王安到龙兴寺,见了长老,问:“福建马相公何在?”长老道:“我这里只有个‘钝秀才’,并没有什么马相公。”王安道:“就是了,烦引相见。”和尚引到大悲阁下,指道:“傍边桌上写经的,不是钝秀才?”王安在家时曾见过马德称几次,今日虽然蓝缕,如何不认得?一见德称便跪下磕头。马德称却在贫贱患难之中,不料有此,一时想不起来,慌忙扶住,问道:“足下何人?”王安道:“小的是将乐县黄家,奉小姐之命,特来迎接相公,小姐有书在此。”德称便问:“你小姐嫁归何宅?”王安道:“小姐守志至今,誓不改适。因家相公近故,小姐亲到京中来访相公,要与相公入粟北雍,请相公早办行期。”德称方才开缄而看,原来是一首诗,诗曰:何事萧郎恋远游?应知乌帽未笼头。图南自有风云便,且整双箫集凤楼。

德称看罢,微微而笑。王安献上衣服银两,且请起程日期。德称道:“小姐盛情,我岂不知?只是我有言在先:‘若要洞房花烛夜,必须金榜挂名时。’向因贫困,学业久荒。今幸有馀资可供灯火之费,且待明年秋试得意之后,方敢与小姐相见。”王安不敢相逼,求赐回书。德称取写经馀下的茧丝一幅,答诗四句:“逐逐风尘已厌游,好音刚喜见伻头。嫦娥夙有攀花约,莫遣箫声出凤楼。”德称封了诗,付与王安。王安星夜归京,回复了六媖小姐。开诗看毕,叹惜不已。其年天顺爷爷正遇“土木之变”,皇太后权请摐王摄位,改元景泰。将奸阉王振全家抄没,凡参劾王振吃亏的加官赐荫。黄小姐在寓中得了这个消息,又遣王安到龙兴寺报与马德称知道。德称此时虽然借寓僧房,图书满案,鲜衣美食,已不似在先了。和尚们晓得是马公子马相公,无不钦敬。其年正是三十二岁,交逢好运,正应张铁口先生推算之语。可见: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德称正在寺中温习旧业,又得了王安报信,收拾行囊,别了长老赴京,另寻一寓安歇。黄小姐拨家僮二人伏侍,一应日用供给,络绎馈送。德称草成表章,叙先臣马万群直言得祸之由,一则为父亲乞恩昭雪,一则为自己辨复前程。圣旨倒下,准复马万群原官,仍加三级;马任复学复廪;所抄没田产,有司追给。德称差家僮报与小姐知道。黄小姐又差王安送银两到德称寓中,叫他廪例入粟。明春就考了监元,至秋会魁,就于寓中整备喜筵,与黄小姐成亲。来春又中了第十名会魁,殿试二甲,考选庶吉士。上表给假还乡,焚黄谒墓,圣旨准了。夫妻衣锦还乡,府县官员出郭迎接。往年抄没田宅,俱用官价赎还,造册交割,分毫不少。宾朋一向疏失者,此日奔走其门如市。只有顾祥一人自觉羞惭,迁往他郡去讫。时张铁口先生尚在,闻知马公子得第荣归,特来拜贺,德称厚赠之而去。后来马任直做到礼、兵、刑三部尚书,六媖小姐封一品夫人。所生二子,俱中甲科,簪缨不绝。至今延平府人,说读书人不得第者,把“钝秀才”为比。后人有诗叹云:十年落魄少知音,一日风云得称心。秋菊春桃时各有,何须海底去捞针。

同类推荐
  • 原来你一直都在

    原来你一直都在

    在爱情面前,总是有那么一些人为了那一丝得之不易的温暖奋不顾身,为了那一句简单的承诺固执的等待着,宁晓梦一直等待着,在回忆里面想念着那个为她付出一切的人,带着心里面的那一份固执独自远行......
  • 花之恋语

    花之恋语

    每一种花都藏有一个浪漫的告白物语:栀子花象征永恒的爱与约定;熏衣草象征等待浪漫唯美的爱情;三色堇代表挂念;绿玫瑰的花语代表纯真简朴,青春常驻,我只喜欢你一个……
  • 老公,看你的

    老公,看你的

    杜晓轩、沈嘉铭是曾经的大学校友,在一次偶然中相遇,两人很快便坠入爱河,谈婚论嫁。但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为了在房产证上加上杜晓轩的名字,两个家庭陷入了旷日持久战,正当两家“打”得鸡犬不宁时,沈嘉铭却因为家事扰了心情,导致严重的医疗事故。沈母不忍心儿子的事业受挫,终于做出让步,同意在房产证上加上沈嘉铭的名字。婚礼如期举行,婚礼当天,沈母要求杜晓轩给沈嘉铭他大姑跪下,感谢他大姑全额赞助他们买房和装修。杜晓轩真的会下跪吗?婚礼能够顺利进行吗?桃花运真的能带来好运吗?在所有婆媳关系中,儿子真的就是那块肉夹馍,前面贴着娘的热脸,后面贴着媳妇的冷屁股吗?婆媳关系不好,多半是儿子软弱没用吗?
  • 间谍课系列(全集)

    间谍课系列(全集)

    间谍是一份孤独的职业,但他们总是在创造历史。英美不断发生恐怖袭击事件,杀手刺杀政要后往往无意逃匿而是高喊“真主至大”,然后当场自毙。警察发现,这些杀手有个共同点:他们的电脑里都有宣扬仇恨的布道视频。难道这个视频里的蒙面“传教士”就是幕后主使?他到底是谁?他在哪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美国一个秘密机构立即将“传教士”列入《暗杀名单》,这份机要文件上的人相当于被华盛顿判了死刑,美国可以不通过司法程序就终结他。一名CIA的高官正寻找着值得信赖的猎手,此时,一个精通阿拉伯语的海军陆战队军官出现了……是该有一场全球猎杀了。
  • 情丝恨缕

    情丝恨缕

    花心血修改并出版一部三十年前的手稿,是需要勇气和决心的,主要是这样做是否值得。但无论怎么说,我还是这样做了,还是让这个三十年来都未曾长大的小毛孩儿与大家见面了,这也是知天命之年后迈出的战胜自我的一步。
热门推荐
  • 天命大传

    天命大传

    一个吊车尾,什么都不行的废柴胖子。混吃等死的生活被一声枪声改变。一段成长的故事,一首命运的歌谣,一群在历史背后的人。献给所有热血未寒的人。《天命大传》“假如力量是魔鬼的礼物,你愿意接受吗?”“我,有选择?”
  • 冷情少爷追悍妻

    冷情少爷追悍妻

    她是燕京大学的新生,亦是龙魂高级军官,她时而嘻嘻哈哈,时而冷静沉稳,时而忧郁悲戚,入学前巧遇同为燕京大学的他,清冷孤傲,高贵优雅,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纠葛?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 重生炮灰女要逆袭

    重生炮灰女要逆袭

    景妍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碰上一白莲花,碰上就算了,害她家破人亡,挚友惨死。莫名重生,发现她原来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她要做自己的女皇,誓要把那绿茶婊踩在脚下,活出自己的璀璨人生!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配逆袭系统要干哈啊?「文笔略渣,不喜勿喷~」
  • 这世界很危险

    这世界很危险

    “我若是这本书的作者,我一定不会把这本书写成这样。”这是李天在看一本古董书的时候说的一句话,因为那句话,他被带到了他看的那本书描述的那个世界,从此,他踏上了改变那个世界历史的路。“为什么修仙?”有人问。“想要获得更高的权势。”“这个世界太危险。”这是被别人问起他为何要走上修仙之路时,他回答问他话之人的话:“我不想被干掉,所以,我要修仙。”
  • 《五公主的爱情式》

    《五公主的爱情式》

    她们是有难同党的好姐妹,也是爱批酸对方的好闺蜜。当她们回国的那一天,在那一天遇到了他们,他们一步一步倾入她们的心,攻破她们的防线,让她们防不胜防。
  • 刀载锦衣

    刀载锦衣

    锦衣卫指挥使步晟,他的刀是江湖上最快的刀,但他却答应挚爱闫若终生不用刀。玉背玲珑甲重现江湖,各方豪强争抢,步晟与闫若卷入其中,被多方势力迫害,他的刀刃,若隐若现……但当心爱的人被挟持,刀,拔还是不拔?
  • 强娶:凰牌王妃哪里逃

    强娶:凰牌王妃哪里逃

    第一次见,他不顾礼法,将她压在身下……她水眸大瞪,没有反抗。第二次见,他语气轻佻,洞房花烛,你想逃?她轻合双眼,你猜?某男问:如果错过三生,你还会等他三世吗?某女果断回答:不会。某男眉头紧锁:为什么?某女思量片刻:打开第一章,自己看去……据说:当她被封为吴国皇后,他为她散尽后宫时,她成了一具活死人。据说:她遇上他,被他护在怀中,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子。后来又说:他新婚之夜,冷血薄情,一剑穿心。后来还说:他坐拥江山,却和着最爱的弟弟抢占弟媳……只因一个人……
  • 林老板的枪

    林老板的枪

    本丛书的每本作品集中,均附有作者照片、个人小传、主要作品目录及创作随感,以便读者更全面地了解作家及作品。继已推出的作品集外,今后我们将陆续出版符合入选标准的其他作家作品,以使这套丛书更加完善。《小说月报新大陆丛书》的出版,也是对《小说月报》系列出版物,如“《小说月报》历届百花奖获奖作品集”、“《小说月报》历届百花奖入围作品集”及“《小说月报》年度精品集”的补充和丰富,相信这是为广大读者朋友奉上的又一道精神盛宴。
  • 卿本凶悍:逃嫁太子妃

    卿本凶悍:逃嫁太子妃

    凤倾凰,21世纪古武世家第一传人。身怀绝技,聪明机警,偶尔脱线!一朝穿越,却遭人飞起一脚?——这丫是不想活了?!君惊澜,北冥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严重洁癖!这女人弄脏了他的洗澡水,还敢火烧他的寝宫?——胆子大得有点意思!啥?!这位妖孽一般的爷竟然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咳,面子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咱还是款一款包袱,逃命去吧…………【注:本文男主强大型,女主成长型。1V1,非小白,涉朝堂之斗,天下之争。以幽默为笔锋,抽风为格调,书写一代男皇女帝的传奇!搞笑与感动并进,绝逼优秀作品,跳坑不悔!】片段还是来一个——◆【太子爷惧内?】“爷,前日安郡王和恭亲王醉酒之后,竟然议论您!”靠在软榻上的男子狭长的丹凤眼微挑,薄唇勾起,眸中带了不少兴味:“议论爷什么?”“说您惧内,每次看见太子妃就像是一只小老鼠!”暗卫颤抖着开口。“哦!”无趣的拨了几下指甲,不甚在意。暗卫惊愕:“爷,有人议论您,您竟然不生气?”今日怎么这么大方?那人支起自己精致的下颚,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奏折,懒洋洋的道:“生气什么?这本来就是事实!”“……”第二日。重大消息:安郡王和恭亲王被王妃罚跪于门前!如此惧内,简直丢尽男人脸面!暗卫无语的看着自家主子:“爷,您不是说不生气么?”不生气把两位王爷整成这样?!男子勾唇,魅眸含笑,语调幽幽:“虽然他们发现的是事实,但是爷没有批准他们说出来!你要知道,外头若是有爷惧内的传闻,太子妃会觉得对她温柔的形象有损,定不高兴!”暗卫心下腹诽,爷,您都成这样了,太子妃还有温柔可言吗?……新的故事,新的起点,不一样的精彩!我期待——你们的支持!Ps:此文作者玻璃心,且素质低下。不喜绕道,有骂将回。故,请不友善的看官保持文明用语,让我们携手共建和谐社会!
  • 意断天涯

    意断天涯

    聆听天与地的声音,血泪在雨中漂泊。流过的水是解不开的迷,常青的树是化不开的痛。那么,就让我们寻找那棵常青树吧!成为最强者,换回一场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