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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埋在心底的爱

我与他的结缘,是我主动找上门的。

高考落榜的我,屈从父亲的安排,顶职在一家建筑单位成为一名小工。挑灰搬砖苦累脏,十八姑娘真难堪。纯粹一个下等公民,常遭人呵斥白眼。自尊被耻辱强暴,人格受委屈欺凌。为生活计,不得不忍辱负重。怨只怨上学没努力,空自徒伤悲。我自然无时无刻不在做着摆脱目前窘境的梦。听人说起他自学成才,竞聘当上办公室主任的传奇经历,和他待人诚恳乐于助人的性格,我便想仿效他,通过学习闯出一条自己的路,也想参加语文专业的自考。我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常喜欢以诗的形式,作一些咏花叹月的文字组合,参加工作后,枯燥的生活,激励不出诗的灵感,苦闷时便做起了随笔感叹之类的文字游戏。为寻找上门的理由,我选了两篇还过得去的东西来到他家,唐突地敲响了他的门。

他打开门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微笑着问道:“请问你——”

“张老师,我是三队的小杨,才参加工作的。”我自我介绍。

“你叫杨梅,对不对?”他笑道。我一愣,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纷纷雪飞扬,轻轻吻笑梅。如此诗情画意,让人难忘,请进屋坐。”他幽默而文雅的谈吐,消除了局促紧张的气氛,我进来顺手带关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又将门打开,递给我一杯茶。

我将那两篇随感拿出来:“老师我好玩写了两篇东西,请指教。”

“指教不敢当,欣赏欣赏吧。”他十分认真地看起来,我心里忐忑不安,既期望得到直言不讳的意见,又担心他看出我的浅陋、幼稚和无知。就在心神不定,思前想后之际,他看完了。望着我:“不错,写得不错,有灵气,你一定喜欢写诗吧。”他的赞赏,使我悬着的心落下。的确,我一直对诗情有独钟,上学时学校组织的诗歌比赛,我还获过奖。我用点头回答了他的询问。

“读过哪些人的诗呢?”听到他问,我低头想了想,挖空心思也只能数出徐志摩、戴望舒、艾青、郭小川、汪国真等几人而已。

他沉思一阵,说:“你的思维敏捷,文笔流畅,很有发展潜力,但你的知识面窄了一点,表现的手法也失之单调。中国的古典诗词,博大精深浩如烟海,你得尽量地吸取其精华。而外国的诗大多热情奔放,细腻浪漫,同样会给你很大的启迪,最好你能系统的学习学习。”

于是,我谈起想参加汉语言文字专业自考。他十分赞赏:“对,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系统的学些知识。不过,自考不容易,你得做好不怕吃苦百折不挠持之以恒的思想准备。”

“苦、难我不怕,也能坚持下去,我担心的是看不懂时无人指教,故而上门求助。”

他当即爽快答应。他的壮胆撑腰,使我底气十足,信心百倍。在他的指导下,我的自考十分顺利,每次报考的几门都获全部通过。我志得意满,信心百倍,再搏一次,就能完成大专学业。这时,我所在的三队,调往离公司三百里地的一个偏僻山沟施工,由于工期紧,为抢进度,队里规定,任何人不得请假。自考报名只剩最后一天,我仍无法前去报名,我完全绝望,晚上坐在房里,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绵绵淫雨,我的心情也如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天,充满着压抑充满着悲伤。我无可奈何,黯然神伤,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来了,有如神兵突降天使莅临,当他推门进来,微笑地站在我的面前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疑似在梦中,好一阵我才回过神来。就如见到亲人,满腹的委屈满肚的话语,找到了宣泄和倾诉的对象。

让我发泄完,他轻轻说道:“不要气馁,报名的事交给我,把考籍证拿来吧。”

我摇摇头:“谢谢你,来不及了,明天是最后一天,等你车子赶到,那里已经下班了。”

他笑笑:“放心,我会帮你搞定,你一定要抓紧学习,即便报不了名,也不能放松。记住,世界上任何财富都可能丢失,万丈高楼,一场大火就会烧得干干净净,千金万银,若逢盗贼也可偷得点滴不存,唯有知识存在你的大脑里,水淹不到,火烧不着,贼也偷不了,只要你的思维存在,你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说着,拿着我的考籍证走了出去。

我第二天才知道,他为了不误给我报名,竟连夜冒雨开车赶回去了。

大约过了四、五天,他托人给我捎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几本教材和辅导资料,我如获至宝,翻开书,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他给我写的信,我一惊一喜,心噗噗地跳,脸也有些发烧。急忙展开,上面写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上述古贤的成就皆来自于逆境,由此可见,逆境固然给人带来挫折,同时也会带来动力,关键在于你怎么正确对待,把逆境当作动力,你将勇往直前,在逆境面前俯首帖耳,就会一蹶不振。望你在逆境中,能够把握好自己,取得新的成就。”

看完字条,我若有所失,心中莫名其妙地萌生一种淡淡的忧愁,也许这是一位少女初涉情场,春心萌动的表现吧。然而他字条里的话,却实实在在的激起了我心中的希望之光。我的求知欲更旺了,学习抓得更紧了。每当疲劳或是遇到困难遭遇委屈心灰意冷时,我便不由自主将字条拿出来读一遍。也很奇怪,只要一读他的字条,我的心情渐渐地归于宁静,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为使字条永葆青春,我跑了十来里路,到县城的复印店复印一份,全部过好塑。原件与我的贴身衣服放在一起,复印件则放在身旁成为我的座右铭。

有道是文如其人字如其人,他的字确如他的人一样,稳重中含飘逸之气,厚朴里见沉雄之势,神韵清超,笔力遒劲,越看越耐看,给人以赏心娱目之享受。在这张字条的陪伴下,我感到学习的效果特别好,一些较为深奥难懂的知识点,我似乎并没有花很大的功夫就掌握了,连我自己也感到难以理解,只有归功于字条的神奇作用了。

最后这次考试十分成功,每门都在85分以上,古代汉语还打了91分。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能如此顺利的完成学业,首先得归功于他的指导。拿着成绩单,我的脑海时时浮现他的身影,他辅导我的情景又一幕一幕呈现在我眼前。学习中国古代作品课程时,为了帮助我掌握艰涩难懂的先秦文学,他将《诗经》中的有关篇目译成现代诗歌,还把孔、孟、墨、庄、荀子、韩非子等人的作品,译成白话文,进行讲解,不仅通俗易懂,而且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使我在考试中轻松过关。我对外国文学,只限于上学时读过高尔基的《海燕》,而对其他的作家和作品,简直是一片空白。为了填补我的空白,他将外国文学按欧美和亚非进行分类,以史为线,以作家和其代表作为珠,用一线串珠讲故事的方法,把我从陌生的荒地带入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花园,就是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但丁的《神曲》;莎士比亚的剧作;歌德的《浮士德》;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他有如循循善诱的向导,把我轻巧地领入了外国文学的殿堂。

回忆是甜蜜的,思念却使人感到寂寞,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抬头望窗外,月光皓洁,似水流淌,闪烁星光,如诉衷肠。圆月驾着浮云飘飘欲去,群星乘着清风紧紧随行。哦,原来是奔月的嫦娥,见到了吴刚,正用洁白的手绢,为辛勤伐桂的情郎擦汗,当吴刚感到劳累时,嫦娥捧出了桂花酒。温柔体贴常相伴,慰藉寂寞正开心。嫦娥不悔偷灵药,碧月白云脉脉情。

我在浪漫的月下散步,随风来到他的身旁,他望着我,明亮的眼睛写满了喜悦,兴奋的神情充满着激动。我挽着他的手来到小河旁,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我小鸟依人般地依偎着他,他拥抱着我,静静地看着微波荡漾浪花,在明月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凝听虫鸣蛙唱,鱼跃人欢。忽然间一艘机帆船疾驰而过,掀起阵阵起伏动荡的波涛,淹没了凡尘的一切嘈杂和烦恼,唯见天上云在走,河中鱼在游,万物休息,蛙虫入眠。天地间绿草上,只有我和他。我们一起享受天地赐予的安宁与静谧,享受自然给予的美妙和欢乐。就在我们沉浸在无比幸福时刻,我的耳边突然一声怒吼:“你为什么抢走我的丈夫!”我回头一看,一位女人怒气冲冲朝我奔来,又听一声“爸爸”,一个小孩已经扑在他的怀抱,我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记闷棍,头“嗡”的一声,悚然一惊,睁开眼睛却是南柯一梦。

浪漫而又荒唐的梦,既有温馨的甜蜜,又有难言的苦痛。他那刚毅的神态,明亮的目光,文雅的谈吐,稳重的举止,那种成熟之美,飘逸之美,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里。可是,我知道他已经有妻子,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我对他的情意,只能是一封没有地址的信,永远无法投递出去。我感到有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悲哀,我突然想起戴望舒的那首《雨巷》:她彷徨在这寂寞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行着、/冷漠,凄清,又惆怅……我想,那位雨巷里的姑娘,恰恰是我的真实写照。苦水只能由我一人独吞,我想我不该再去打扰他,再去扰乱他的平静。

早上去食堂打饭,迎面而来的队长通知我,速回公司子校报到,学校一位语文教师退休,我便成为她的替代者。两年的苦学没白费,终于可以道声拜拜,昂首阔步地离开这里。可我脸上的笑容尚未绽开,就得到消息:他已调往妻子的单位。就如晴天霹雳,我一惊,手中的饭盆“铛”的一声跌在地上,摔成碎块,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我的食欲荡然无存。雨后的彩虹妩媚绚丽,可在我眼里显得冷落苍凉。急匆匆赶回公司,我已顾不了那么多,只想把自己感受向他倾诉,我并不期望他的任何回报,只求让他明白,一位初涉情场的年轻女子的心。我到了他家,门依旧,人已空。一打听他已搬走十几天,他没给我留下半点信息。我恍然大悟,在他眼里,我不过是春天里的一滴雨水;夏天里的一抹凉风;秋天里的一片落叶;冬天里的一朵雪花。偶然相逢,匆匆离去,只是在他的视线里仓促一现,还来不及走入他的记忆,留下一丝印象,就那么悄悄地默默地消失了。

我在他眼里无足轻重,却无法激起我对他的怨恨,回想与他两年交往的时刻,心里溢满温暖,我和他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甚至没有亲昵的举动,没有亲密的接触。每每来到他家,他总是将大门打开,和我保持一定距离,没有留下浪漫的空间,也避免了瓜田李下的嫌疑。我也只是在他神采飞扬为我讲解时,我才从他那温和的目光里,捕捉到几许柔情,一丝爱意。他对我的指导,则是实实在在,货真价实,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智慧。也许正是他的施恩不求回报,无私的帮助,毫无保留的奉献,和那独特的光明磊落,令人心仪的君子风度,赢得了我的尊敬,攫走了我的心,使我自作多情,被爱茧束缚。面对郎君已他去,不知此刻在何方,我感到无比凄凉。我的恋情只能夭折,而没有结果的爱,更使人刻骨铭心。

光阴荏苒,岁月流逝。与他分别倏忽数年,我的身旁虽不乏追求者,其中也有较为优秀的男士。但当我拿他一比较,无不黯然失色,即便现在,我已为人妻,已为人母,但我始终无法对他忘怀,那张过了塑的字条仍在,字迹在无情岁月的冲撞下,已变得模糊,但我依然十分珍贵地保存着,这似乎成为我的初恋唯一的纪念,看着它就能呼唤出我的美好回忆,重新品尝温馨的甜蜜,只是这种爱被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心底,只能偷偷地偷偷地去回味,不敢对人说,不会对人说。

火车一声的长鸣,就如脱缰的野马,风驰电掣般地向前飞驰。令人十分熟悉的火车隆隆声响,启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我的思维回到三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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