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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百媒婆

七斗冲的尤二妈,说了一辈子媒,成功率很高,她从16岁开始给人作媒,屈指一算,至今已有90多个,遍布方圆数十里。尤二妈想凑成个整数,便对人讲:“我活了60多岁,知道的‘百媒婆’只有两个,一个是20里外高山冲的霍三娘,一个是百里外十八里冲的崔表奶,我也争取做第三个‘百媒婆’,为七斗冲争光。然后洗手不干。”

媒婆,家家户户都要讨好的人物,所以走到哪里都有人来搭腔,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喊她“尤二妈”,是认识的,她就问人家的孩子找好对象没有,是不认识的,就与人家聊家常,了解人家几个孩子,是男是女,年龄职业,然后一一记在心上。对方也实心实意地说一句:有合适的,给孩子记着点呀。尤二妈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尤二妈记忆惊人,不仅七斗冲,就连周围村子的家庭情况,她都了如指掌。所以,谁家男配谁家女,她脑子一转就能内定。

虽说新社会提倡自由恋爱,但一村一畈的人都困在生产队的田地里劳动,除了本乡本土,外人一概不相识,与谁“自由”去?所以全凭媒婆一张嘴牵红线。由于媒婆介绍对象主要看形式轻内涵,所以结婚后两口子脾气不合、打架骂人的事时常发生,打急了,心生怨恨,媒婆就该挨骂了。民言形容媒婆道:走路在前边,吃饭在上边,挨骂在后边。做媒婆是出力不讨好的勾当,别人都不愿干。两口子打骂,女方吃亏多,吃了亏的媳妇就到尤二妈家里去哭。那意思很明白,是你保的媒,你得负责。尤二妈便当起了调解员,劝女方道:“两口子一辈子呆在一起,哪有不打架的?男人都这德性。”接着又领着人家回家,把男人戏落一顿:当年你求我说媳妇如何如何,如今又如何如何。直到两人和好。尤二妈的腿不好,半个瘸子,几乎天天都在为他人作嫁衣,看着她背着手不住忙碌的蹒跚相,人们都不解:真是瘸子爱走路,瞎子爱点灯,她到底图个啥?老伴劝她别再管这个闲事,她反过来劝老伴:“难道你的儿媳妇是自个儿找的?当年你娶我时,不也是媒婆牵的线。我做的是修桥补路的事,积善行德何乐不为?”儿子劝她,她骂儿子:“没良心的东西,你现今有女人有孩子,是谁的功劳?没有媒婆,当初你认识你媳妇是谁?”

七斗冲中队的王家媳妇很厉害,竟与婆婆打了起来。婆婆吃了亏,迁怒尤二妈,一直骂到尤二妈门口,句句不离“尤瘸子”,说是尤瘸子害了她。尤二妈迎过去分辩道:“当初你儿子二十好几未成家,你急得天天找我,我为你费了多少口舌,如今你儿孙满堂的,怎么是害了你?我为你说儿媳,只管门当户对,还管她骂不骂人?你就这样对待我的好心?”对方骂道:“你屁好心!你说媒还不是为了好吃好喝。”一句话呛得尤二妈差点昏了过去。其实做媒婆也就喝那么一顿喜酒,尤二妈不喝酒,就差老伴去,老伴最后一次酒醉归来时,栽到涨水的小潢河里,连尸体都未找到。老伴死后,尤二妈又让儿子去。儿子成家立业后,又派闺女去。尤二妈自己连一顿席饭也没捞着。这次挨骂之后,尤二妈发誓说:我再说媒就不是人养的。

可不到三天,她的“毛病”又犯了……

如今,满打满算,尤二妈已保了99个大媒,再努力一把就可以戴上“百媒婆”的桂冠了。可说出来很奇怪,就是这区区一个大媒,尤二妈几年来硬没能凑起来。原因是孩子们都在自个儿找对象,不再像以往那样求她保媒。

大集体解散后,七斗冲的男孩女孩,到了十七八岁就出门打工,有去南边的,也有去北边的。没过一年,一个个穿红戴绿回来了,满嘴天南海北新鲜事。再后来,男孩带着自己的对象回家过春节,女孩则不见踪影,据说也到自己的男朋友家去了。如今孩子一出门,接触的人多,见识也多,找对象也就容易,那才真叫自由恋爱呢。尤二妈很纳闷,门不当户不对的,咋就成了呢?东头王傻子的二小子,家里啥没有,带个四川媳妇回来,尤二妈断定要不几天人家就得溜。可人家小两口一年养了二十多头大肥猪,成天嘻嘻哈哈的,手牵着手,好得让人肉麻。

“难道真的用不上媒婆了?”尤二妈很苦闷,一闷就闷出病来,躺在床上对闺女秀玲说,“就差一个呀,难道老天爷偏不让我如愿?不满一百我死也不瞑目啊。”

秀玲在打工期间也搞了一个对象,就是山下镇里的一个小伙子,现做买卖。但她一直不敢告诉尤二妈,怕娘骂她。这时聪明的秀玲就对尤二妈说:“娘,你替女儿保一个媒不就齐了。”尤二妈叹道:“我能不为你操心吗?可找不到合适的呀。”秀玲假装害臊地说:“镇里的××家的小子很不错,我早看上了,就是不敢开口。”尤二妈道:“真的?那小子我知道,还没找呢。不过他能看得上山里人吗?八成成不了。”秀玲道:“去试试嘛,兴许有缘分。”尤二妈一听有理,第二天就收拾一番去了。谁知一开口就成,尤二妈反倒不解。按过去的经验,山下条件好的人家多不愿娶山中女,怎么就这么痛快呢?

尤二妈治了一桌酒席,请村干部和各生产队长来庆贺。席间,尤二妈如数家珍般把自己一生做的红媒从头到尾按顺序全数了出来,一个没拉,整整一百。客人中除了老支书外,全是尤二妈保的媒。村长当即决定以村民委员会的名义给尤二妈发一份荣誉证书,上写:本村村民尤氏热心为未婚人牵线搭桥,已成就红媒一百对。特发此证。尤二妈激动不已,从不沾酒的她破例陪干部们喝了酒。

谁知乐极生悲,尤二妈几杯酒下肚便醉倒在地,再也没醒过来,死时面带微笑。其墓碑上写着:先妣村定满百红媒大婆尤氏老宜人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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