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老家有一句名言:娶望天冲的姑娘离不了婚。然而,我二弟木蛋却是娶了望天冲的姑娘却离了婚的第一人。
望天冲山美水美人也美,尤其是望天冲的姑娘,性情像水一样纯净,身材像山一样结实,不仅长得白净,也长得苗条,总是让四乡八邻的人垂涎三尺,许多人托关系、找门路,千方百计要与望天冲结亲。然而,也许是“奇货可居”吧,望天冲自古以来形成了一个极其可怕的规矩,就是谁娶望天冲的姑娘,必须挨一百板子。也就是在结亲那天,主持婚礼的族人请来五个五大三粗的“打亲”——都是没娶媳妇的光棍汉,用黑布蒙面,每人手拿一把长柄木板,各打新郎屁股二十大板。这些打光棍的捍夫,近水楼台没得月,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姑娘远嫁他乡,能不眼气吗?所以,个个下手无情,能把新郎打得皮开肉绽,两三个月下不了床。当然,新郎也有救,就是新娘替他挨板子。不过,挨打现场被全村老老少少围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不许新娘闯进去。如果感情好,新娘就会拼死拼活地“闯围子”,甚至拉下脸面,又撕又咬,直到闯进现场。这时,新郎往往挨了一半打,正瘫在地上呻吟。轮到新娘替打时,“打亲”们就不会真打,往往是敷衍凑数。结果,新娘坐花轿,新郎睡担架,这才双双回去拜堂成亲。因此,这个规矩又使得那些细皮嫩肉和虚情假意者望而却步。
木蛋却是真情实意想娶望天冲的姑娘。木蛋的邻居荀表婶就来自望天冲,几十年了,老两口还好得像一对粘人儿,从没有红过脸。木蛋看在眼里,心服口服,就托荀表婶为他说媒。荀表婶说:“好哇!你小子长得像帅哥,裤兜里又有钱,找个七仙姐似的姑娘还不是我一句话的工夫。不过,不知道你挨得起打不?”“挨得起!挨得起!您老放心,只要是望天冲的姑娘,打死也心甘情愿。”荀表婶笑道:“你有这个诚心,那就好办。”
其实,木蛋心中另有打算。木蛋是个挨一巴掌就痛得鬼哭狼嚎的主儿,一见别人举拳头,立即跪下来喊“爷爷”,他怎么能挨得起一百木板?但木蛋胸有成竹,保证自己平安无事。娶亲那天,木蛋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做一副挨打的样子。见时辰已到,木蛋突然爬起来,朝四周瞄了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严严实实,不过脸都朝外边,没人看得见——然后从兜里掏出五个大红包,露出半截尾巴,全是百元大钞,足有五六张,每个“打亲”塞一个红包,示意他们手下留情。果然,金钱能使鬼推磨,五个“打亲”第一次遇到行贿,彼此看了一眼,会意地收下了红包。那打屁股的劲头,就如没吃饭的饿汉,打人如同打在棉花包上,木蛋一点也没有觉得痛。站在圈儿外的新娘——我弟媳妇儿,因为和木蛋共同预谋了此事,早就知道他不会真挨打,所以也懒得真心“闯围子”,在圈儿外大呼小叫几声,做个样子,也就过去了。
然而,木蛋虽然如愿以偿娶了望天冲的姑娘,两人的感情却一直建立不起来。你对我没感觉,我对你没兴趣,平时要么一句话也不说,要么吵得天翻地覆,动手也是常有的事。结果,就在他们结婚三周年的日子,两人又去了民政部门,各领了一张蓝皮证书,劳燕分飞了。
木蛋离婚的新闻,轰动了四乡八邻,也给人们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挺纳闷儿,“娶望天冲的姑娘离不了婚”,自古铁论,检点左右乡邻,莫不如此,怎么到木蛋这里就行不通了呢?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儿,叫人好费解。
木蛋更费解!本来想好好过日子,怎么离婚的事偏偏让自己赶上了呢?还是第一个!这可是丢人现眼的大事!他想不明白,一百个想不明白!他整天晕头转向,埋怨命运的不公,直到邻居荀表叔和荀表婶打了一架……
打架那天,木蛋恰巧听见了。两口子打架,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荀表叔和荀表婶打架,可是第一回听说。所以,木蛋特别重视,专门去旁听了一下,心里还暗暗得意。
这时,只听荀表婶哭得昏天黑地,委屈得就像小窦娥,一边哭一边数落荀表叔:“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想当初你死乞白赖娶我时,挨了板子,打得杀猪似地叫唤,要不是我闯围子,替你挨了五十六大板,你还有命吗?”
荀表婶抽噎了一阵儿,继续申冤叫屈:“你知道打你的是谁吗?是王二愣!至今还打着光棍呢。我姑娘时,他早就想跟我好,哭着跪着求我,发誓一辈子非我不娶,我就是没答应,只等嫁给你。他恨死你了,能不把你往死里打吗?我就知道他下手狠,才拼命闯围子,怕你挨重了。”
荀表婶抹了一把眼泪,越说越伤心:“为了闯进去,替你挨打,我咬着牙,抓破了亲姐姐的脖子,咬伤了亲嫂子的手,打肿了亲弟弟的脸,把他们全得罪了,骂我是个要男人不要亲人的贱东西,到现在他们还讥笑我。我是何苦来?”
荀表婶擤了擤鼻涕,越说越难过:“结婚头两个月,我一心一意伺候你,给你擦伤口、换衣服,煎汤熬药,喂饭端尿,扶你走路,哪个不夸我是个贤慧、善良的好媳妇儿?连你都感动得呜呜哭,抱着我发誓:‘我一辈子都对你好,我要是有一点对不起你就不是人养的。’你说的话让狗吃了吗?你的良心让鹰叼走了吗?”
就在这时,半天无语的荀表叔,突然给了自己两巴掌,大声说道:“我不是东西!我欺负你,我不得好死!”
木蛋大吃一惊,立即伸出脑袋朝里望去,就见荀表叔齐整整地跪在荀表婶面前,向荀表婶忏悔呢。
见此,木蛋长叹一声,立时感到四肢没有一点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