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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姚木匠

姚木匠满师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最热闹的时候。那个时候时兴跳“忠字舞”,唱语录歌,设“忠字台”,戴领袖像章,早请示晚汇报,吃饭前还要做“四个首先”,对领袖的崇拜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平常人家的“忠字台”,大多是在对门的案几或家神柜上摊块红布,放上《毛泽东选集》和毛主席座像。这些“忠字台”大同小异,不同的只是座像的材质。

姚木匠有个表哥人称“讲究先生”,每天对着“忠字台”表忠心,总感到缺少点什么,仔细一想发觉“忠字台”太过简单,不能充分表达自己对伟大领袖的敬爱之情,于是找到姚木匠,让他做个类似于佛龛模样的“忠字台”。

姚木匠稍一思考,心中便有了谱。姚木匠找到一段上好的楠木,画画锯锯刨刨凿凿的忙碌了两整天,一座精致的“忠字台”就做好了。这座“忠字台”底座是船的形状,上面是一个凉亭模样的雨棚,雨棚两侧的圆柱上分别刻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接过姚木匠送来的“忠字台”,大喜过望的表哥连声夸耀,不错不错,是我想象中的样子,表弟啊,想不到你还真有一手。

斗龙人爱跟风,见“讲究先生”家的这个宝贝不仅可以供奉领袖座像,还可以当摆设,就纷纷找上门来,请求姚木匠帮忙也做一个。

姚木匠正愁学到的本领无处施展,自然十分乐意。每接一个活,姚木匠总要思考好一会,尽量将主家的意愿表达出来。比如说主家是军烈属的,姚木匠会设计成军旗或军徽的模样,再刻上“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或者是“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如果家中有孩子上学,姚木匠会设计成向日葵,两旁再刻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或者是“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如果主人是插队知情,姚木匠会以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为背景,再标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或者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如果是苦大仇深的贫雇农,姚木匠会将延安、韶山、天安门等元素巧妙地融合进作品中,再配以“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共产党最好,毛主席最亲”等感恩的词句。

不知不觉中,姚木匠用自己灵巧的双手,将家乡推上了省“三忠于”先进集体,他制作的数百座形状各异的“忠字台”,也被拍成新闻片,在城乡放映了好多年。那段日子,姚木匠就像今天的明星大腕一样,走到哪儿都有人追捧。笔者常常设想,他制作的“忠字台”如果能够保存下来的话,完全可以建立一个专门的博物馆,向后人展示那个年代的文化现象。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富裕起来的村人比着劲儿打家具、盖新房、添置家用电器。姚木匠满师后就没清闲过,这会儿更忙碌了,东家请西家邀,生意都排到了2013年。

成名后的姚木匠,仍然像过去那样处处为主家着想,做的活儿自己不满意绝不交付。

姚木匠学徒时接触的大多是老式家具,为了与时俱进,他抓住一切机会学习充电。每到一个地方,姚木匠都会仔细观察那个地方的家居装潢和家具特色。电视里只要播出相关的知识,姚木匠也会认真收看。因此即使是在新人辈出的今天,姚木匠的手艺仍然是斗龙镇最出色的,无论是欧式、美式、韩式,还是古典、现代、休闲,几乎没有他不会打的式样。

姚木匠做生意认真,做人同样认真。姚木匠年轻时曾看中一个姑娘,同时看上这个姑娘的还有村小教师石长虹和阴阳先生王二歪。因为“忠字台”的缘故,姚木匠当时已是红极一时的人物,姑娘对姚木匠也颇为欣赏,只是她的家人更欣赏石老师手中的“铁饭碗”,最终将绣球抛给了他。

情场失意,姚木匠虽然很难过,但想到心上人从此能够过上好日子,也就慢慢释然了。王二歪却不,做梦都想着要报复。不久,村里开展清查5·16反革命阴谋集团的运动,王二歪以为机会到了,就鼓动姚木匠,说石长虹就是个5·16分子,不把这种人打到在地再踏上一脚,总有一天会跳出来破坏革命的。姚木匠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人家是5·16?王二歪说,证据还不好弄,这年头,造谣一千次就是真理。姚木匠说,人家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坑害他?王二歪说,怎么没有仇?他是咱俩的情敌啊。姚木匠说,那又怎么样?喜欢一个人就应该为她着想,否则就不是真正的爱。王二歪说,你啊你啊,怎么这么呆,哪有不为自己着想的?

第二天,王二歪就去举报了。当办案人员欲将石长虹带走时,闻讯赶来的姚木匠当众揭穿了王二歪的阴谋。

日子如同指间的沙,不经意间一粒粒漏去。如今的姚木匠已经五十有五,他的小儿子也已大学毕业,正在为就业四处奔走。姚木匠的老婆见儿子的工作迟迟没有着落,就对姚木匠说,还是找找石书记吧,他现在大权在握,安排个把人小菜一碟,当年你帮了他大忙,他不会不给咱情面的。

姚木匠说,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学徒时师傅时常告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那时我以为师傅是在传授技艺讲述要点。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才知道,师傅运用这句名言不仅是教我如何学艺,更是教我如何做人。如果因为曾经帮助过别人而索取回报,那我岂不成了王二歪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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