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其《上神宗皇帝书》中全面批评了熙宁变法,这引起了王安石和新党的极大不满,一些人开始罗列不实之词,弹劾苏轼。这些诬陷虽然“穷治无所得”,但已使苏轼深感政治环境之险恶。加上欧阳修已经退休,曾巩也到越州任通判,他的表兄和密友文同也已出守陵州(今四川省仁寿县),其他朋友如刘攽(bān)、刘恕等也都因论新法“不便”而纷纷到地方上任职。在此情况下,苏轼也无意再在朝中周旋,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苏轼请求外放任。熙宁四年(1071)六月,他出任杭州通判(知州之助理)。此后,他又相继知密州、徐州和湖州。
在长达八九年的地方官生涯中,苏轼接触了种种社会实践和平民百姓,耳闻目睹了民间疾苦和各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而“言必中当时之过”(《凫绎先生诗集叙》)的苏轼,抱着“一肚皮不合时宜”的看法,把这些见闻都写入诗中,并予以批判。如写遇到水灾的百姓:“蚕欲老,麦半黄,前山后山雨浪浪。农夫辍耒(chuōlěi,停止耕作)女废筐(停止采桑养蚕),白衣仙人在高堂。”(《雨中游天竺灵感观音院》)意在讽刺官吏们高高在上不顾民间疾苦;“今年粳(jīng)稻熟苦迟,庶见风霜未几时。霜风来时雨如泻,杷头出菌镰生衣。眼枯泪尽雨不尽,忍见黄穗卧青泥!茅苫(shàn)一月陇上宿,天晴装稻随车归。汗流肩赪(chēng,红)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粞(xī,糙米皮)。卖牛纳税拆屋炊,虑浅不及明年饥。官今要钱不要米,西北万里招羌儿(指西夏)。龚黄满朝人更苦,不如却作河伯妇。”(《吴中田妇叹》)自然灾害,赋税沉重,谷贱伤农,对辽和西夏的岁币等负担完全转移到老百姓身上,农民千辛万苦收获的粮食,还不够对付官府的征敛。此诗集中反映了生民之疾苦和新法之弊端。很显然,苏轼这些愤世嫉俗、冷嘲热讽的诗作已超出了封建统治者容忍的范围,并且一批奸佞小人早已在暗中盯上了这位恃才傲物、讪上骂下的苏轼。
苏轼到湖州任职不久,即遭到数人的弹劾。御史中丞李定给朝廷上札子,罗列苏轼有可废之罪四条:“先腾沮毁之论”“怙终不悔”;“傲悖之语,日闻中外”“鼓动流俗”“言伪而辨”;“不循陛下之法”“不服陛下之化”“行伪而坚”;“肆其愤心,公为诋訾(zǐ,毁)”“怨不用己,遂一切毁之,以为非是”。认为苏轼目无皇帝,“伤教乱俗”,罪不容诛。监察御史里行舒亶(dǎn)给朝廷上札子,断章取义,罗列苏轼诗句,说苏轼讥讽时政:“陛下发钱以本业贫民,则曰‘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课试郡吏,则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lǔ,盐碱地)变桑田’……”认为苏轼“造作谗说”“包藏祸心”;“怀怨天之心,造讪上之语”,“虽万死不足以谢圣时!”监察御史何正臣给朝廷上札子,指责苏轼“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讪谤讥骂,无所不为”。又说“一有水旱之灾,盗贼之变,轼必倡言,归咎新法,喜动颜色,惟恐不甚。”要求朝廷“大明诛赏,以示天下”。宋神宗本不欲深究此事,但众人陈词激烈,要求严惩苏轼,遂令御史台派人拘捕了苏轼。
皇甫遵奉命,日夜兼程奔赴湖州。苏轼在京友人虽火速将这一消息转告苏轼,但苏轼也无能为力。皇甫遵冲入湖州知州公堂,蛮横之极。苏轼以为自己罪重必死,请求回后堂与家人诀别。皇甫遵冷冰冰地说:“不至如此。”但苏轼还是被抄了家,所作诗文被一一搜查。宋人孔仲平在《孔氏谈苑》卷一中说:“顷刻之间,拉一太守,如驱犬鸡。”当时之情状,可想而知。苏轼被捕入狱,苏辙、王巩、张方平、黄庭坚、范镇、司马光、曾巩等数十人受到牵连。
苏轼在御史台狱中被政敌穷究,必欲置之死地。苏轼虽写了洋洋万言的《供状》,交代了自己的“讥讽文字”,政敌仍穷追不舍。虽有多人上书论救,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神宗皇帝怜爱,认为诗人之词不可概以反对新法论。据叶梦得《石林诗话》载:“元丰间,苏子瞻系大理狱,神宗本无意深罪子瞻。时相进呈,忽言苏轼于陛下有不臣之意。神宗改容曰:‘轼固有罪,然于朕不应至是,卿何以知之?’时相因举轼《桧诗》‘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未能蛰龙知’之句,对曰:‘陛下龙飞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神宗曰:‘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时相语塞。”神宗之祖母曹太后等也出面替苏轼说情,连已退休的王安石也说:“岂有盛世而杀才士者乎?”最后苏轼得以从轻发落。苏轼此案最后的结案报告是:“奉圣旨:苏轼可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乌台诗案是北宋第一起因作诗而获罪的文字狱。至此,乌台诗案告一段落,苏轼在狱一百三十天,未作刀下之鬼,而“荷蒙圣恩”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