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芝奋不顾身将吴桂托上钟光荣的小舢舨,她自己却耗尽精力,几沉几浮,无力爬上小舢舨了,但凭着她熟练的游泳技术,在波峰浪谷里挣扎!荣树林大声叫着:“快救俊芝!”指挥钟光荣将舢舨靠拢徐俊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救上来。
“哎呀,古妈,你头上在流血!”钟光荣惊叫起来。
“不要紧的,我潜下水去抓吴桂时,头撞到礁石上了……”
“我送你过河,到医院包扎一下?”
“冷得周身发抖,先送我回货轮再说!”徐俊芝说完,就昏厥过去。
钟光荣将徐俊芝送回货轮,镇长熊海山急急忙忙从船上员工处找来衣服,扔给徐俊芝,等徐俊芝换上后,他又叫舵手赶快将船往对岸苍桑镇靠岸,然后将徐俊芝送进了医院抢救。
站在游艇上的荣光祖,叫船上工作人员,甩下一根缆绳,将荣树林拖上船,又叫船长找来衣服,让他换上。
荣光祖的旅游艇撞翻了胡大运的小舢舨,把他们夫妇掀进明月湖中,差点丢命,村民们愤怒了!他们把胡大运夫妇捞起来送上岸后,再次划着小舢舨,将游艇团团围住,不让它前行,也不准后退,叫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把古建华抓下来喂乌龟王八!”
“荣光祖,你龟儿子还是人吗!”
“邰县长,你是什么鸡巴县长!你纵容古建华作威作福!”
邰庚生被村民骂得面红耳赤,急得对古建华大发雷霆!从来没有把村民们看在眼里的古建华,面对恨不得剥他的皮、喝他的血的村民们,只得躲进船舱里,威风耍不起来了。邰庚生骂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群废物!”要荣光祖想法将村民们劝开,荣光祖在此“风口浪尖”上,知道众怒难犯,唯唯诺诺地不敢开腔。
邰庚生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处理好。他十分清楚,一个堂堂的县长,在名为深入基层调查研究中,竟与群众发生冲突,并且将上访的村民撞到江中,差点酿成可以毁掉他今生今世前程的事故!这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啊!如果让他在县里的政敌知道了实情,他名声便臭不可闻了!如果让市委了解到真相,他的公仆生涯也就终结了!想到此,一股冷飕飕的江风刮来,他不禁打了几个寒噤!他看看游艇四周不停地游动的小舢舨,看看那些他熟悉的不熟悉的脸,他既忿恨又后悔!忿恨的是:我邰庚生是桃花岛土生土长的人,无论是在苍桑镇当党委书记,还是在县里为官,多多少少为桃花岛做了些好事啊!比如说将桃花岛规划为风景区,比如说想法贷款在桃花岛建全县最大的修船厂,比如说支持徐俊芝建立全市最大的花卉基地,让村民们的腰包渐渐鼓起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也不该这样无情无义,何况,我还是来为你们发财致富,谋大计出良策的呢!他忿恨古建华、荣光祖太轻视村民们的胆量了!后悔的是,事前没有摸摸底,找荣菊花了解村民的情绪,再“荣归故里”参加县人大代表的选举!后悔当初听荣光祖的建议,主动要求回老家选区参加选举!
“泥鳅娃,把村民们请上来,听听他们的意见吧?”穿好衣服的荣树林过来建议道。
邰庚生在甲板上来来回回踱着方步,听了荣树林的建议,问荣光祖:“树林的意见可行吗?”
“邰县长,这恐怕不行。他们像炸药包呢,你让他们上来,不把游艇闹翻才怪!”
荣树林说:“光祖,村民们是找邰县长反映情况的,不是来闹事的。再说,大桥集资款的事,也应该给村民一个交代,即使一时还不了,也得解释清楚。村民们大多数不缺那几个钱,主要是心里有气。你不让他出,怎么行!刚才,如果建华不那么简单粗暴,也不会造成胡大运夫妇落水!如果不是徐俊芝舍生忘死将吴桂救起来,我看你这党委书记也当到头了。”
“幺爸呀,你是不是想火上浇油啊!你看看他们,一群流氓,蛮横不讲理!你刚才不是说,村民要造反吗?现在造起反来了,你还替他们撑腰打气,不是成心要邰县长下不了台?”
“光祖,这是你这书记说的话吗?村民们一家拿出几千上万的钱,白白被那些败家子打了水漂漂,你当然不心痛,不就是你们一局麻将钱?可村民们呢,是他们的种苗钱,娃儿读书钱!就说那胡大运吧,前些年,全靠堂客吴桂忙了承包地忙喂猪养鸡养鸭,从鸡屁股鸭屁股抠点蛋钱,全集资了!现在娃儿读书要钱……你们讲点良心不?”
“幺爸,你这话不对。共产党员不讲良心,讲原则,讲政策!修大桥是村民们意愿,当时集资时,就应当有风险意识嘛!再说,这摊子烂事,是古仁祥造成的,不能让我们活着的人替死人背黑锅吧?”
“你混账!当年,不是你和泥鳅娃逼着古仁祥要识大体顾大局,要牺牲小家顾大家,这钱能筹起来?不是你们找了个皮包公司的老板王仁义,这大桥能修成豆腐渣?泥鳅娃,你是当事人,调到县里前,还是大桥指挥部的总指挥,你说,是不是这样?”荣树林指着邰庚生说。
“硬要说我们有责任,我们只是决策失误!连毛主席都要犯错误呢,我们搞小康生活,就不能交点学费?你就没有一点责任?你的屁股就那么干净?”
荣树林当年是大桥指挥部管材料的负责人,听荣光祖这么说,他就不吱声了。
“过去的事还翻它干什么?光祖,你说怎么办?”邰庚生制止道。
“反正我不同意把这些讨债要饭的弄上船!谁有本事还钱,谁去消灾!邰县长,这是古仁祥扔下的烂摊子,我也没办法收拾!”
被邰庚生骂得狗血淋头的古建华,回过神来,垂头丧气地说:“邰县长,他们反正是要钱不要命的,我看给他们点误工费,打发他们走。”
邰庚生点点头:“这不失为一种平息群众情绪的办法。发多少?谁去办好?”
“平时我们开会,一个人发十块钱,今天特殊,一个人发一百吧?”古建华说着,畏首畏尾地恳求荣树林:“荣叔,现在只有你的话他们才听了,你帮我搁平捡顺,我给你磕头作揖了。”
荣树林说:“你说得轻巧!钱谁出?村里的办公经费,是徐俊芝赞助的,是解决困难户的农业税、两保证费的,一分钱不能动!”
邰庚生叫了声:“菊花!”
荣菊花一直躲在游艇休息室里看录像,对外面“精彩的世界”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听见邰庚生呼唤,噘着嘴出来了:“邰县长,又要牺牲我们公司?出多少血?”
邰庚生脸上多了些笑容:“二十来个人,两千来块钱。你们公司以后还得靠桃花村的支持,你就替荣支书、古主任排忧解难吧。”
荣菊花大大咧咧地掏出一叠票子:“反正这些钱是今天中午的酒钱,花了就只有喝老白干了。”她撒娇地向荣树林挥挥票子,“幺爷爷,过会儿,你别说孙女我不孝敬你哦。”
荣树林想,村民们闹着不走,再出现撞翻船,或者爬上游艇抓扯的事,真不好收拾了,他便接了钱,对古建华说:“把游艇上的皮划艇放下去,我下去给他们说。”
荣树林准备吊下皮划艇,又回来了:“泥鳅娃,胡大运夫妇掉进湖里了,这秋天的水寒心呀,万一他们生病了,怎么办?不如一次性给点钱,免得他们日后又找你闹?这事要是闹到县城,不怕你天天洗得白白净净,光光鲜鲜,到时可真成了泥鳅了!”
邰庚生皱了皱眉头,向荣菊花指指:“给,给五百!”
荣树林驾着皮划艇,驶到村民们的小舢舨中间,说:“各位兄弟,邰县长是我们村的人呀,他工作那么忙,能抽空回来看望大家,替我们村想发展的路子,想找钱的办法,不容易呀。你们有意见,也该找个黄道吉日是不是?还有,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邰县长没有用我们修大桥的钱去喝酒,去找女人快活吧?你们找他干啥子嘛!大家回去忙自己的事吧。刚才我看到俊芝把花木种苗运回来了,你们得快点买回去移植好。”
“荣书记,不关你的事,我们今天要荣光祖把账算清楚!”
“对,要他把吞进去的黑心钱吐出来!”
“无凭无据的,不要信口开河啊。”荣树林制止道,“邰县长说,大家今天辛苦了,还耽误了坡上的活,因此,给大家点补贴,每人一百元,胡大运两口子下了湖,呛了几口水,就算泡个冷水澡,给五百元。也算邰县长给大家赔个礼道个歉。邰县长的面子,比三张纸画的人脑壳还大吧?大家就吃颗胡椒顺口气。”
古建华是把村民们的脾气摸准了。荣树林手中的票子一扬,几个小舢舨上的村民就清风雅静的了。个别人脖子还伸得老长老长的,红眉绿眼盯着票子。只有钟光荣还在叫:“大家不要被荣光祖的小恩小惠收买了,这一百块钱顶屁用!”但是,有人已经把小舢舨摇过去,从荣树林手中抓走了一张大钞了。其他的人,也跟着划过去……
一场风波,两千多块钱就化解了,金钱的魔力,真是神乎其神啊。湖中,只有钟光荣的小舢舨,还孤零零地在晃荡着。
邰庚生见村民们离开了,松了一口气,恢复了他的干练与稳重。等荣树林上了游艇,他说:“光祖呀,我看桃花村今天就不去了,代表选举的事,村民们对我邰某人,肠肠肚肚都摸透了,我在镇里、县里替老百姓办的实事好事,他们也摸得着看得见。建华呀,树林呀,你们正确引导引导,我相信他们会正确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的。至于菊花决定在桃花山投资的事,反正那儿有多少田土,有什么企业和设施,我都清楚,我们就在船上把恰怡旅游公司征地的事研究一下,今天镇村两级组织的主要领导都在这儿,能定下来的,马上敲定吧。”
于是,邰庚生带着荣光祖、古建华和荣树林,又回到艇上顶层的观景台坐定,荣菊花马上摆上香烟、水果,叫财务科长吕洁搬来笔记本电脑,准备记录。
“菊花,你向镇和村的领导汇报一下你的投资计划吧?”邰庚生一副现场办公的神态。
荣树林叫起来:“邰县长,刚才你不是说,今天只是来调查调查嘛,怎么说征地就要动手啦?桃花山上,整整五个社的村民呢,我们不先听听村民的想法?”
“树林同志呀,群众的意见很重要,但群众的想法往往是落后的,僵死的,顽固的,他们懂什么资源的合理开发利用?懂什么发挥各种优势,抓住机遇开拓创新?懂什么商品经济、市场竞争规则?懂什么长远利益与短期行为?懂什么可持续发展?他们只看到眼皮底下眼屎巴那么丁点利益,只盯着自家堂客娃儿是不是乖,自家被窝是不是热和!我一再讲,机遇千载难逢,机遇稍纵即逝!现在菊花愿意回家乡投资,为解决农村剩余劳动力,为乡亲们的钱包鼓起来,举办旅游业,是造福乡梓,富裕一方的盛举嘛,你们怎么还那么麻木不仁?你们这些当村干部的,当镇领导的,就这么点政治思想素质?甘当井底之蛙?”
“哎哟哟,泥鳅娃,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受用不起哟。”荣树林揶揄道。
“树林同志,你严肃点!今天我们是研究富民强村的大事!别泥鳅娃泥鳅娃地喊。我邰庚生岁数与你一般大,工作岗位与你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别不识抬举!”邰庚生再也受不了荣树林的奚落。
“你耍什么威风呀?你把裤子脱了,你肚脐眼有几个节疤,你屁股上有几块黑疤,谁不清楚?想当年,我也去镇政府干事的话,混得比你还鬼模人样!”荣树林讥讽了几句后,又说:“既然是镇村两级班子研究,我们村支部、村委会还有许多同志,如支委徐俊芝、副主任刘四清等都不在,怎么研究?镇里就光祖一个人,他就把镇的家当完啦?今天又是研究光祖女儿来村投资的事,究竟是公事还是家事?泥鳅娃,不,邰县长,这点规矩你不懂?”
邰庚生盯着荣树林,这大老粗话虽难听,但却说到了点子上。这倒提醒了邰庚生:荣菊花的事,我可得谨慎点,别落下什么把柄让人家抓着啊!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但官场却无常胜将军,替荣菊花找钱,自己却抵押着县长的宝座,值么?还是让荣光祖跑前台好。于是他说:“光祖呀,树林说得也有道理,镇村两级领导,不是在湖边等着?叫他们上船来吧?”
荣光祖迟疑了一下,叫船上的水手,再次放下皮划艇,不一会就将副镇长张敏、镇政府办公室主任胡世喜、村治保主任荣光宗、村委会副主任刘四清等人接到船上。
“俊芝呢?刚才不是还在救人吗?”邰庚生问,“给她打电话,叫她马上赶来。”
荣光宗说:“听说徐老板受了点伤,货轮送她到医院去了。”
“哦……”邰庚生长长地叹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担心,令人捉摸不透,但在场的人都能体会出无穷余味。“光祖,给医院打电话,问问俊芝的伤情。”
荣光祖极不情愿:“邰县长,你还关心她呀?”荣光祖的话里有话,“当年我们支持她发展花卉业,发财了,现在她早就认不倒人了,还处处与镇里过不去,你不是不知道……”
“我们是研究工作!”邰庚生突然严厉起来,“支持农业结构调整,是我们的责任,难道你要桃花村的村民,给你烧香磕头?”
荣光祖打了电话后说:“院长说,徐俊芝头部划了一条口子,又受了点风寒,在住院治疗。熊主席看着呢。”
邰庚生说:“那就算了。我们就不等徐俊芝了,开会吧。”
荣菊花滔滔不绝地讲了她开发桃花岛上桃花山的宏伟计划,归纳起来是:征用或租用桃花山上所有的耕地和林地;建一个陵江市一流的休闲娱乐中心,每年可接待游客一百万人次;改造禹王庙,建成川东第一名刹,满足部分宗教游客的需要……整个项目建成后,可给村里提供上千个就业机会,可给村民创收一百万元以上……如果按征地办法征用土地,村民按规定获得补偿,如果不愿意领补偿金,可作为公司股金分红;如果租用土地,公司按每亩地每年八百斤黄谷折价付租用金……
参加所谓研究的人员,镇村两级干部,除荣树林有所保留外,其余的都众口一词,同意荣菊花到桃花村开发投资。所以,所谓研究,也只是一个形式,荣菊花的方案很快通过了。吕洁马上将会议纪要打印出来,参加会议的人员,除荣树林外,人人在上面签字画押。邰庚生对荣树林说:“树林呀,今天是县、镇、村三级领导共同研究了,这些做法,是充分尊重村里的意见的,也是充分考虑到村民的利益的,村支部要大力支持呀,你签个字吧。”
“这个字不能签。支部七个支委,就我和建华两人参加,我没这么大的脸面代表他们。”
“好,好,不签也不勉强了,也只是个纪要嘛。”邰庚生说,“菊花呀,乡亲们眼巴巴地盼望着你的项目给他们带来发财的机会,你可不能让他们失望呀。下来,你和建华好好协商,把双方的责任、义务明确下来,不能亏待了村民,特别是保护村民利益的条款,一定要写清楚,再正式签订开发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