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芝吃罢早饭,按昨晚计划好的,她要去陵江市找客户谈一笔价值二十万元的花木销售和培植生意。她稍稍梳理了一下,走向车库。手机响起来,她看看来电号码,心里顿时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向儿子的房间看了一下,才接电话:“什么事,我要出门呢?”
电话是邰庚生打来的。邰庚生在电话里惊喜地问:“你是到县城来吗?那我好好安排一下。”
此时的邰庚生,就躺在距俊芝花卉公司不到一公里远的恰怡乐度假村湖边的小楼里。自从度假村开张营业以来,他常常到这儿来度周末。邰庚生刚刚打发走一个陪睡的姑娘,又奇怪地想到了徐俊芝。
徐俊芝是这辈子他心中的痛,也是他今生今世最惨不忍睹的一处败笔。虽然那段令他痛心疾首的恋情早已化作一抹尘烟,飘荡在他一帆风顺的仕途上,但仍然时时感觉到那心灵的创伤给他的婚姻、家庭生活带来影响,他无法除却初恋的阵痛。初恋的伤痛太强烈,徐俊芝的身影挥之不去。他的妻子何菊枝,五大三粗,既无徐俊芝那样葱段般苗条的身子,也没有徐俊芝满月般亮堂的脸庞。当年,他和何菊枝草草成亲,完全是想解决农民饭碗问题,希望何海林帮他转正,成为正式国家干部。婚后,邰庚生长年累月在公社,很少回家,也不叫菊枝到公社,即使后来他当了镇长,也没有让菊枝到镇里,将菊枝冷处理在老家。因此,菊枝也没有给他生个一儿半女。邰庚生调到农办当主任后,何海林一个老公社干部,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就更冷落了妻子……那次在南山公园聚会,他曾要求徐俊芝与丈夫古仁祥离婚,他们重新建个家,但徐俊芝不愿意。那时,社会上离婚之风日渐抬头,包情人、养二奶等也蔚然成风,邰庚生曾想以菊枝无生育为由,与她离婚。但那时县委正要提拔他当副县长,考虑到仕途是他今生今世唯一的藉慰,他便死了心,将妻子作摆设,依然闲置在农村。这倒给他带来“正直、不为妻子谋取私利”的声誉。到了县城,美色温情的享受,另辟蹊径解决。从此,邰庚生工作之余,便在佳丽、靓妹中消磨时光,有时找几个残花败柳,也能凑合一宿。后来,同事、同学、同村人荣光祖的女儿找上门来,想发财,想抛头露面风光,邰庚生就顾不了什么长幼之分的廉耻了,将荣菊花揽入自己的怀抱。
然而,近来,徐俊芝三番五次找他的岔子,揪住他和舅子何双娃投资的恰怡乐度假村工程不放,他感到这种佳丽如云的赏心乐事,良辰美景的纵欲销魂,已经不会再来了。一个月前,他就差点在这儿栽在一个他小舅子的恋人吕洁身上,至今想起来,还一阵阵恐慌。这一切,他认为都是徐俊芝给她带来的!这个徐俊芝,难道真如有人说的,她的命大克夫?哪个男人与她有交往,哪个就遭恶运?我和她初恋,结果落荒而逃;古仁祥和她结婚,结果一命赴黄泉?现在,我还和她藕断丝连,难道我的仕途会毁在她的手里?邰庚生想到此,不寒而栗。这女人不能再交往了。于是,他给徐俊芝打了电话。
“不,不。生意上的事。我和建业一起去呢。”徐俊芝当然不了解邰庚生就在她家对面,更不清楚他此时此地在谋划什么。但她不想见到邰庚生,她撒了谎。
邰庚生沉默了一会,语气突然变得生硬阴冷:“那好,俊芝,我不得不提醒你,我早就知道建业是我的儿子!他是你和古仁祥结婚前就揣上了的!如果你继续和我作对,把我前程毁了,我以后就只有认建业这个儿子,让他为我养老送终了!我的儿子,和他老子的情妇恋爱,还想和他老子的情妇结婚,两父子玩一个女人,这丑闻闹出去,我看建业以后怎么做人!”
童世元找邰庚生谈过话后,邰庚生感到他的末日不远了,便厚颜无耻地将他过去霸占了徐俊芝,使徐俊芝怀上了古建业的事抖出来,阻止徐俊芝继续找他的麻烦。
“不,不,庚生,你不能这样做……”徐俊芝脸一下煞白!建业是邰庚生的儿子这个事实,她以为只有她的丈夫古仁祥知道,她一直瞒着儿子。如果建业知道邰庚生是自己的生父,她如何面对儿子?儿子如何能承受私生子的打击?他又怎么面对邰庚生?
邰庚生啊,你真是个毫无廉耻,毫无良知的东西!她在心里骂道。
“我怎么不会这样做?告诉你,我还会告诉我的儿子建业,前些年,你之所以没有答应嫁给你们公司那个科技顾问,是因为你还想和我重归于好,你还借到县城谈业务,和我在江边听涛轩幽会!你说,儿子知道她徐娘半老的母亲,还在干偷人的勾当,是种什么滋味?”
“你,你太狠毒了!”
“哼!我狠毒?是你骗我!你过去骗我,现在仍然骗我!我真不明白,你的心肠怎么那么狠!你居然指使翁建华,潜伏进度假村,偷拍度假村的经营活动,想把我往死里整啊!俊芝,我告诉你,马上收手!否则,我再也不会那么心慈手软了!只要我轻轻一捻手指头,我就能叫你的公司化为灰烬,也会叫你家破人亡!”邰庚生在电话里说话,反正徐俊芝看不到他的脸,也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他说话就露出厚颜无耻的本性来了。
“不,不,庚生,我们找个时间,再谈谈。”
“那好,今天我没有会议安排,你到县城来,老地方见。我倒要看你怎么向我解释?”
“不,今天真的不行。我和陵江市华宇公司约了几次了,最后敲定今天商谈具体协议,我不能不守信用。再说,这笔生意,对我们公司太重要了。要不,如果谈判顺利,我下午到你那儿,好不好?”徐俊芝想到儿子,想到儿子知道这些事后,将看不起她,将离开她!儿子是她这辈子的希望啊!由于她太爱儿子,才违心地同意儿子参与恰怡旅游公司的经营管理,由于她怕失去儿子,才对儿子与荣菊花的来往只是劝阻,而不是横加干涉。现在,邰庚生要把儿子亲生父亲真相抖出来,儿子怎么能承受住这打击?还有,自己是人民代表了,如果大家知道她的儿子竟然是“偷人养汉”生的,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替村民说话?自己还有什么资格代表选民监督政府?于是,她恳求邰庚生。
“我不是和你谈判,我是救你的儿子,不,救我的儿子,救你的家。”邰庚生挂断了电话。
徐俊芝心情坏透了,脑子乱得一团糟。当她到了华宇公司朱总的办公室,脑子里晃动的还是邰庚生的影子,思考的依然是如何隐藏她与邰庚生那种可怜、可悲、可耻的联系,以保护她的儿子,保护她的家。
与华宇公司的生意,不需要唇枪舌剑般谈判,只需将花木的品种、价格,交货的时间,货款支付的方式、时间等敲定就行了。但是,由于徐俊芝心不在焉,竟没有细看,就草草签了字。等她带着合同,坐上车想往县城赶时,同行的小梁顺便看了看合同,才提醒徐俊芝:“徐总,你看这价格是不是有问题哟?你看,直径两尺的黄桷树,才两千元一根。这只够成本,我们要倒贴人工费和运费!”
徐俊芝抓过合同,仔细看了看,小梁说得一点不错。这合同怎么签的?她还发现,对方在付款时间上,也往后延长了半年。五十多万元,半年的借款利息,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徐俊芝马上下车,又回到朱总的办公室,说明合同有问题。
朱总说:“徐老板,本来呢,我们在原来议定的合同上作了修改,今天再敲定,可是,你已经签字了,再改就不叫合同了。做生意么,讲信誉。”
“朱总,我当时没有细看,请你理解。这合同不合理,按合同法规,属于不正当竞争,应该修改。”
两人各据理力争,互不让步。最后,朱总说:“如果徐老板这么不讲信誉,我们的生意就只有不做了。我这样做,对你来说,还挽回了些损失。”
徐俊芝两难了:生意不做么,公司没有钱付给种植户货款;做么,公司要损失几万元。几万元钱,在半年前,对俊芝花卉公司算不了什么,现在是一千元的钱,都要捏紧了做。目前,明月大桥马上要动工了,必须马上筹集到资金!徐俊芝只得忍痛说:“朱总,价格就不说了,希望你能货到就付款。”
朱总说:“徐老板这么急着用钱?”
徐俊芝无奈,只得把自己承诺修大桥的事讲了。这朱总倒是个做大生意的人。他听了徐俊芝一席话,很感动,便说:“修桥补路,是行大善啊。我理解,我钦佩。好,你货到后,我马上划款。”
“先小人,后君子。朱总是不是把合同……”
“行。”朱总马上将几份合同上的价格,付款时间都改了。
徐俊芝千恩万谢出了华宇公司,上了车,她还黯然神伤。这个差错,都是邰庚生惹出来的啊!她恨邰庚生!尽管如此,徐俊芝还是要去赴邰庚生的约。薄暮时分,徐俊芝来到老地方,那座长江江畔的小岛上。
徐俊芝沿着那道通向小岛的石梁,向小岛上的凉亭走去。她走得很慢。这道长梁,给她的伤痛太多。记得当年邰庚生背信弃义,和何菊枝结婚前,到县城开会,他便约徐俊芝到县城,说是说说他的痛苦,希望徐俊芝原谅他。徐俊芝真是个痴情女,竟然陪着邰庚生到了县城,来到这石梁痛别。那时这道石梁,还仅仅是一堆乱石堆,也没有修什么凉亭,更无园圃和餐馆。他们坐在那块巨石上,长江悄悄地流着,明月偷偷地照着,河风轻轻地吹着。记得邰庚生买了当时少见的国光苹果,用刀子削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或由邰庚生拈着,塞进徐俊芝的嘴里,或由徐俊芝嘴里含着,“吻”进邰庚生的嘴里。两人一边流着泪,一边嚼着苹果,将甜的味道,酸的泪水,一并吞下去。就在那块大青石上,邰庚生夺走了徐俊芝最宝贵的东西,徐俊芝把自己的一生的幸福献给邰庚生!两个月后,徐俊芝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异常,惊慌不安的徐俊芝,悄悄告诉了母亲,母亲又告诉了暴怒的父亲。未婚先孕,这在那个极左的岁月,是多么可耻的事啊。做支部书记的父亲,强迫徐俊芝嫁给了古仁祥!不久,生下了儿子古建业。
寒风料峭,江水凄清。石梁和小岛上很少有人来往。徐俊芝刚刚坐下,邰庚生幽灵般从不远处的听涛轩小酒楼里出来了。那小酒楼是邰庚生的初中同学、就是度假村会计吕洁的父亲开的。邰庚生无所顾忌,经常在此出入,他的一些肮脏交易,糜烂荒淫生活,许多都是在这儿上演的。
尽管夜色朦胧,光线暗淡,寥无人迹,但邰庚生到了后,并没有像过去那样,饿狗扑食般将徐俊芝搂在怀里。他距徐俊芝一米左右坐下,冷冷地问:“怎么样,想好了,不再与我为敌?”
“庚生,你没有干违法乱纪的事,我怎么会伤害到你呀?”徐俊芝埋着头。
邰庚生没有那种让她心惊胆战的动作,她心情和身体,没有那么紧张。自从和古仁祥结婚后,徐俊芝虽然不满意这桩强迫的婚姻,虽然她时不时想起与邰庚生恋爱时的山盟海誓,虽然她也有机会和邰庚生单独在一起,但她仍然严守一个妻子的道德情操,没有做出对不起丈夫的事。只有那次在南山公园,她看到邰庚生哭得那么伤心,便违心地和他重温了旧梦。事后,她后悔不已,发誓不再做有丧人格、有辱丈夫的事。丈夫去世多年了,徐俊芝没有再婚,有时也期盼着邰庚生能和没有感情的妻子离婚,他们好重聚,找回初恋的幸福。但是,当她发现邰庚生怕离婚影响自己升官发财,并不想和妻子离婚,与她相见说说情话,拉拉手,搂搂腰,只是一种占有欲后,她就彻底死心了。因此,这几年,为了生意上的需要,她也和邰庚生接触,甚至叫幽会也成,但她再没有让邰庚生碰自己一个手指头。自从竞选县人大代表后,她感到邰庚生不是她想像中的好领导,她更不愿意和他重温旧梦了。
“你搞懂没有,不是我揪住你不放,是你无休无止地对我诬蔑陷害!”
“我不就是合理合法争取到一个选民被选举的权利,不就是依照法律赋予我的职责,替老百姓说了些话,办了些政府部门不能解决的事,怎么就诬陷你了?你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你怕什么?”
邰庚生见徐俊芝态度强硬,便换了哀求的方式说话,这种方式,过去在徐俊芝身上,屡试不爽。他说:“俊芝啊,你想想,我才刚刚当上县长,你左一个议案,右一个质询,搞得我根本无法开展工作。虽然你讲的都是些无中生有的事,但我堂堂的县长,能像泼妇骂街那样,跟你争个面红耳赤?你那些质询我的事,像瘟疫一样,在机关干部中,在群众中到处传播,谎话说上一千遍,也成了真理。我真是有口难辩啊。再说,我刚刚当上县长,有人就想整我下台!你的质询啊,调查啊,是给那些想赶我下台的人提供炸药包啊。说不定哪天,我就会被他们炸得粉身碎骨了!”
“那是你们官场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与我做的事没有关系。”
“俊芝,你还想我们重新安个家吧,你还想我们追回失去的初恋那份幸福吧?”
“那是你的痴心妄想!”
“建业是我的儿子啊!我们父子应当团聚,不,我们一家三口应当重新过上新的生活。俊芝,只要你放弃你那些坑人整人的想法,只要你和恰怡旅游公司合伙经营,我马上和菊枝离婚,我们马上结婚。”
“不,建业不是你的儿子,你也不配做他的父亲。”徐俊芝心冷如冰,坚硬似铁。
“你……你,你过去为了利用我的权力,我的关系,帮助你发展企业,帮你抚养独生子,你愿意和我勾勾搭搭,现在你事业有成了,儿子长大了,你就不认我这个儿子的父亲了!”
“你放屁!是你贼心不死,你背着菊枝来纠缠我!是你勾结某些人,陷害了建业的父亲,把他送进了监狱,害死了他!邰庚生,你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啪!”邰庚生扑过去,黑暗中给了徐俊芝一巴掌。他的巴掌没有打在徐俊芝的脸上,恰恰打在她的胸脯上!“你终于说出了你的心里话,你终于露出了你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真面目了!”
徐俊芝慢慢站起来,冷冷地说:“让开!”
邰庚生还没有回过神来,徐俊芝就连奔带跑,下了凉亭,冲向了石梁……
徐俊芝当晚回到家,就病倒了。
母亲,是古建业唯一的精神支柱。看到母亲形容憔悴,精神颓伤,古建业心痛如刀绞。他从司机小梁处了解到,母亲到华宇公司签约受骗的情况,也了解到母亲又去了一趟县城……他不好问母亲。他放下公司的工作,整天陪着母亲。
“妈,县人大代表,不是你这种当法啊。动不动就去调查,动不动就去质询,谁受得了?再说,你有那么大的能耐,把那些不干不净的事都清扫干净,把那些违法乱纪的人都抓出来?代表么,不就是个荣誉?不能把它当饭吃,不能把它当权和钱用。你好好办自己的公司,给村社做点好事实事,不一样是个好代表?”
“是,是。”
“妈,我们的公司,我们古家,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妈,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啊,你不能倒下啊……”古建业握着母亲冷冰冰的手,泣不成声。
徐俊芝想坐起来,但一动,就感到天旋地转。她长长叹息道:“妈妈这次怕是难挺过来了。你去吧。抓紧和王仁义谈判,争取县机关集资房小区的绿化园林项目尽快启动。否则,今年我们公司难以为继了。”
“妈,你安心养病,修大桥的事,我和翁建华在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