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理循书信中的辛亥革命——《清末民初政情内幕——〈泰晤士报〉驻北京记者、袁世凯政治顾问乔·厄·莫理循书信集》选摘
1.林文庆来函
巴黎1911年10月24日
我亲爱的莫理循：
[……]
我参加医师及医护人员会议以及安排卫生展览会的工作现在快结束了。我真希望能允许我留在这里。比起远东所有令人激动的工作来，文明世界显得太平淡无奇了。
我盼望很快回到北京，并渴望再见到你。不论这以前发生什么事，这个充满腐化、裙带风和无能的古老的听天由命的制度，肯定是要经受考验的。我希望在你明智的引导下，英国当局和公众将维护我们的古来就有的荣誉，不去干涉中华帝国各族人们的必定进化的命运。
一场公平的战斗对各方都会有好处。战争显示出人类的高贵品格，惩罚无知和无能造成的自吹自擂。我希望不会发生无益的、残忍的，不必要的屠杀。双方都会听取你所发出的警告。我相信你不会认为那是你分外的事。要提醒革命党人对赤手空拳的满人施行不必要的暴虐，将自贻伊戚。另一方面，皇族对已被打败的反叛者滥施杀戮只会有害于争端的早日解决。
中国人民很尊重你，所有大报都争着译载你的电讯。我希望你会考虑这一点的，并根据时机采取必要的行动，告诉这场内战的双方，他们要公平地，以现代文明方式作战。如果你在这点上帮助中国，汉人和满人将永远对你感激不尽。因为假如做到这一点，你就能防止重演太平天国革命的恐怖历史。
谨致最好的祝愿。
你诚挚的
林文庆
我下月回来，在新加坡逗留一个月，从那里回中国。
2.致达·狄·布拉姆函
[北京]1911年10月27日
我亲爱的布拉姆：
尽管我知道路透社昨晚打电报给你，详述因资政院弹劾盛宣怀，皇帝就可耻地下诏将他撤职的事，我想最好还是给你写几句话，希望给你一个机会来发表我不久前寄给你的关于这位“商业先驱”的功绩的备忘录。
昨天我和日本武官青木宣纯将军长谈。在这里的日本人中他消息最灵通。他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句话：这场革命是清王朝的结束。如果这场革命或许不是清王朝的结束的话，它肯定是中国长期为之受苦的无道的暴政的结束。他说袁世凯的权力时时刻刻在增长。他会拥有独裁权力。他能得到他所要求的任何条件。他是皇室的唯一希望，他在中国有信誉，在外国有好名声，是唯一可望从目前的动乱中恢复秩序的一个人。青木宣纯刚刚从兵部出来。已经下达命令，让荫昌于星期二进攻汉口附近革命军阵地，但天雨使他无法执行这些命令。星期三还在下雨，但青木宣纯认为，肯定会在昨晚或今晚交火。到我写信时还没有听说交火的消息。
俄国公使廓罗思昨天来看我。他告诉我，中国人要求允许他们通过西伯利亚铁路运送奥国和俄国的军火。他们承认自己疏忽大意。去年保定府的弹药库由于纵火或别的原因起火，大批战争物资被烧毁，一直未得到补充。中国人还要求俄国银行提供财政援助，但俄国人没给。
日本人很受怀疑，这点在预料之中。人们持这样的看法，即日本人会利用保护朝廷的机会，来换得割让领土。在我看来，这说法很荒唐，我不相信。日本人可能会保护朝廷里的人，就像任何一个文明国家对待要求保护的人一样，但是他们自己就会同失败的一小撮人搅和在一起，从而招致中国人民大众的敌视，这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只要这场运动如它开始时那样持续下去，必然会胜利的。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在武昌乱杀了一些满人，但革命党领导人已经严令禁止再发生这种事情。我们希望命令会得到遵守。
我在这里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赞同革命。甚至比较开明的低级满族官吏也反对他们的政府。现在要得出目前最好该做什么的意见还为时太早，但我想，在现在绝对君权和如此众多的中国人正在酝酿的共和制之间，要有个中间阶段。清王朝终究还有一种使中国各省和人民凝成一个整体的影响。也许最好还是保留清朝，剥夺满人的全部特权，仅给他宪法规定的权力。巨大的变化就要发生，今后几天将是重大时刻，但正如我昨天晚上给你的电报说的那样，即使政府军在汉口附近就要开始的战事中获胜，可以肯定这个成功只是暂时的，并且不会再有接踵而来的胜利。
谨致最好的祝愿。
你非常诚挚的
[乔·厄·莫理循]
又及：富裕的中国人继续以惊人的速度离开北京。连大学学生也受影响，许多教室几乎空无一人。甚至小店主阶级也在离去，逃往乡间。北京充满了荒诞的谣传，而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你所知道的要比我现在所知道的多得多。
乔·厄·莫
3.伍连德来函
开往奉天的特等车，刚过锦县1911年10月30日
我亲爱的莫理循：
原谅我在疾驶的火车上写这封潦草的信，但一种让我感到鼓舞的想法油然而生：我的时间和精力如果用在前线治病扶伤上，要比花费在充当鸦片会议代表上强多了。
这是紧要关头，国家需要领导人。我别无他求，只希望能成为中国新一代医务工作者的领导人，这些人热爱并献身于自己的职业和工作。
这个机会似乎来到了，我现在写信请求你并通过你促使《泰晤士报》和英国公众帮我筹集基金来装备起一个红十字会，由我率领开赴前线，一视同仁救护双方伤员。
如果得到从英国发来的答应给我支持的电报，我将立刻要求解除我眼下去海牙的使命，同一个合适的医疗队一道去战场（如可能从汉口开始）。
敬请你认真考虑此事，并打电报到奉天将你的意见告诉我。这是我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之一，我随时准备报效国家并甘受任何艰难以期向我的人民表示我为他们而生活、工作。
我心如潮涌，写不下去了。南方的工作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召唤着我。吸引着我。
你能鼎力相助吗？你能打电报给《泰晤士报》，从而使英国公众得知此事吗？英国公众对世界这一部分的呼吁会给予响应吗？
我时刻伫候回音，如认为重要，望用电报答复我。我的地址是：奉天亚斯特大楼。
你非常诚挚的
伍连德
4.致达·狄·布拉姆
[北京]1911年11月3日
我亲爱的布拉姆：
我非常遗憾并且失望地发现我星期一晚上发出的电报没有及时寄到以供发表。（……）非常感谢你们打电报告诉我你们对我发的消息感到满意。
关于对你发表的对袁世凯的评价，我想较为聪明的做法是你们应该转载袁世凯自己关于1898年苦迭打的评论，我现在建议，我应该给你们一个机会用下面的方法使用袁自己的评论。袁在这里时，我将同他见面。我会设法使他再给我讲一遍他过去派人以书面形式送给我的东西，然后我给你们打电报，而你们就可以通过电报登载他的自辩书。我想这些事情很容易安排。我猜想你们保存着那份“讣告”。写这“讣告”的人是蔡廷干，他是应袁世凯的要求而写的，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广东人，会用英文写诗，现在充当袁世凯和黎元洪之间的秘密联系人。袁世凯的儿子说，他父亲两个星期内不会回到北京。但昨天发出诏书，要袁世凯立即回京，这也许会改变他的计划。
关于汉口发生屠杀妇女儿童事件的传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得到证实。如果这竟是真的，文明世界将因恐怖事件而战栗。你在接到我这封信前就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因为我已给外务部写信，今晚就会将他们的答复用电报告知你们。
听说有三个德国军官在汉口外围的战斗中指挥机枪射击，这消息同样令人不安。如果这事属实，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更为严重的复杂情况。我还不知道这三名军官的名字，但据说他们过去是中国陆军中的教官，其中之一可能是托普弗上尉。
[……]
这里的汉人和满人都惶恐不安。好像每个人都害怕别的人，但到目前为止，对外国人还没有丝毫不友好的表示。有相当数量的满人从禁卫军和陆军第一镇中开小差。此间认为路透社从汉口发来的电报危言耸听。人们认为这些电报不很可信。
谨致最好的祝愿
你非常诚挚的
[乔·厄·莫理循]
5.致达·狄·布拉姆
[北京]1911年11月7日
我亲爱的布拉姆：
我几乎每天给你发一份电报叙述这里发生的瞬息万变的形势。现在绝非可用写信描述形势之时，因为当你接信以前，形势也许变化六七次。今天的形势如下：
皇室。如我昨晚电报所说的，皇室因惊慌而瘫痪。朱尔典爵士昨天见了那桐。他只有用瘫痪这个字眼才能描述那桐的状况。那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几乎要落泪了，但他宣称朝廷不会离开北京，他相信如果离开，那就是清朝的末日。
皇宫被迫交出它的部分财富，总数约达白银五百万两。是皇太后，即先帝的遗孀交出这笔财富。当国家处于这样严重的困窘状态而一个如此无知无能的妇人竟掌握着一笔如此巨大的钱财，真是可悲可叹。一些满族亲王和许多满族公主逃往天津，包括贵族良桂，他是皇太后的哥哥，荣禄的过继儿子，娶庆亲王的第二个女儿为妻。
政府束手无策。由袁世凯提名现为内务总长的赵秉钧，同陆军部侍郎荫昌就北京的治安进行了协商，以免汉人和满人冲突。北京或许将是最后一个归附革命的城市。
资政院干得不错。为了使革命党人和北京资政院的行动取得和解，它的三名重要成员今天下午离北京赴上海及长江流域。
袁世凯打电报说要等到资政院给他任命后才来北京。许多资政院成员打电报请袁进京，但袁说，他希望在他来京前资政院能通过一个任命他的正式的决议。昨天有消息说，一个这样的决议已在秘密会议上通过。
以张绍曾为首的将军们，同意皇室批准建立立宪政府的敕令，并支持保留清朝的政策。他们当中或许最能干的吴禄贞也赞同这一政策，他拥有最近在陕西搞兵变的士兵。这样，就有一批强有力的人物赞同皇室提出的立宪计划，他们是：拥有军权的袁世凯；以张绍曾和吴禄贞为代表的将军们及他们麾下的军队，包括最近在陕西发动兵变的士兵，资政院（至少是资政院中的大多数）的要员正努力劝使长江流域的革命党人采取一致的步骤。如果上述计划行得通的话，这个运动的力量将大大增强，也许会强大到足以说服中国南部主张共和的团体加入到这场运动中来，约定先建立当前拟议中的君主立宪制，而推迟建立联邦共和国的日期。我们每天都听到有新的城市投向革命党。天津眼看就要归顺革命党了，昨晚我们还等待公布这个消息。我给大卫·福来萨去了电话，要他把那里的事情打电报告诉你们。
列强。日本人同我们一道干得不错。他们当然要比我们准备得充分得多。他们在辽阳有一个整师，他们能很快占有从奉天到山海关的铁路。我们对北京至山海关的铁路拥有优先权，有最有力的理由，由我们来担负维护这条铁路线治安的全部责任。如果我们软弱无力而同旁的在这条铁路线上没有权益的国家分担这责任的话，就令人感到吃惊了。我要告诉你们（假如以前我没有告诉你们的话）朱尔典爵士赞同从华北撤走印利司林快枪兵。库珀将军从天津前来要求朱尔典把军队留下，哪怕留几天。朱尔典干脆加以拒绝，说印度比这里更迫切需要军队；说哈定爵士决不同意将军队留在华北，因为当国王和王后访问孟买时特别需要这支部队担任仪仗队。库珀将军未能说服朱尔典爵士，就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帮忙。我回答“行”，因为我完全持不许军队撤离的意见。于是我去见朱尔典爵士，向他指出，如果他在这个关键时刻从北京调走军队，将会受到《泰晤士报》的严厉攻击，并且，这种举动将显示软弱和缺乏远见，会有损于他本人。我告诉他至少应该给外交部打电报，建议军队留下。他这样做了，并且得到了外交部的同意。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在《泰晤士报》上提及此事的原因。我想朱尔典爵士现在会因当时接受了良好的规劝而高兴的。他实在操心过度和劳累了。
当然还有别的国际纠纷。有关于鸭绿江海关的问题。俄国人提出某些修改满洲边界的要求，其中可能包括满洲里火车站。而德国人随时可能插手。这就是我昨晚就英—德贷款打电报的原因。1898年4.5%利息的英—德贷款按月缴付利息所需的款项，已于5日全部付给了阿格联。所有这些钱都是由长江流域的七个厘卡和盐税局作为还款的抵押收缴来的。德国人建议最好采取措施保证继续由盐税局征收税款，但反对我们进行任何干涉。钱会源源而来，并足以支付未来的本息。阿格联工作做得迅速，已在上海的汇丰银行开了户头。全部海关款项，包括上海的最大量的进款，都缴付到他名下的户头。
英国人已经很好地渡过了当前的困难。江汉关税务司苏古敦干得尤为出色。苏古敦是圣·伦纳德爵士的侄子，娶了哈里·布什的妹妹。海关的旗子是唯一在革命地区飘扬的中国旗。阿格联刚刚把苏古敦提升为正税务司。我国的领事葛福干得很好，上海的法磊斯同样干得很漂亮。
这里，人们一直处于疯狂的动乱状态中，他们离城避难的情形是我来中国后所见到的最触目惊心的情景。每个人都在寻求外国人的保护。我的一个朋友费士哈上尉，仅仅在一所满人的房子里居住（一个院落供他居住），每月就得到四百美元的报酬，所有日用品一应俱全。
我个人的开销越来越大，结果以《泰晤士报》的名义支取了七十一英镑十九先令。当然关于此事我已向经理作了说明。这些开销是完全在我预料的正常开销以外的。希望你们不时打电报告诉我，我发的电报应该多些还是少些。我当然不希望给《泰晤士报》增添太多的开支。
[……]
我不得不在极大的压力下给你们写信。我目前的困难在于了解事实真相。各阶层的来访者络绎不绝，从日出到日落直至深夜都有人来见我。
顺致最好的祝愿。
你非常诚挚的
[乔·厄·莫理循]
6.致达·狄·布拉姆函
[北京]1911年11月21日
我亲爱的布拉姆：
我怀着极度的不安向你发了昨天和前天的长电文。我尽我所能对这两篇电文作了删节。你还没有向我指出我发给你的文字是否过长了。有好些人写信给我，对我的电讯表示感谢。莫伯利·贝尔夫人告诉我，我的电讯拥有非常广泛的读者。我猜想你们已同欧洲报纸商定，由他们分担费用。
昨天想告诉你的东西太多了，但我无法写那么多。我确信袁世凯赞同朝廷离开北京。他的儿子（袁世凯同他有密切联系，现在就住在他家里）极端仇视满族统治。不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恳求他父亲放弃顽固态度，帮助建立共和政府。我相信袁的每一个将军，甚至一些满人，如良弼，都反对保留清朝。去武昌和革命领导人谈判的两位袁世凯的代表，蔡廷干和刘承恩，都像黎元洪本人一样仇视满人。蔡廷干告诉我，当他们正式传达了袁世凯的看法以后同革命党人晚上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们两人向革命党人保证，要不是他们对袁世凯个人的忠诚，他们将参加革命党人的行列。因此你可以肯定，就目前可预见的情形，满人将不得不离开北京，永远不能卷土重来，中国的政体将为联邦共和国。
我正在要求现在北京的革命委员会的最有才智的成员，就共和的实情向你写一份说明。这个人非常有才华，是个取得了非凡成就的学者。他是民法博士，日耳曼民法法典（有历史情况介绍及附录）的英文版翻译者和注释者。此书由斯蒂芬逊出版社于1907年出版，你也许知道这一部书。他的名字是王宠惠。他目前在天津，去那里部署一个革命运动，这个运动可能最终决定朝廷踏上去热河的旅程。
袁世凯正竭力想取得一笔贷款，并已向中英银公司等交涉。美国公使馆完全赞同向中国提供财政援助。这种事情若将英国牵扯进去，我们就应全力反对。让美国自己提供贷款吧，并且让他们招致因贷款而引起的公愤吧。贷款这件事将会在全中国给美国带来无穷的害处。我们决不应考虑参加这种事情。我们务必置身事外避开各种危险，哪怕我们这样做会破坏同法国、德国及美国几家银行的四方协定。朱尔典爵士对此事的见解是正确的。
我没有打电报告诉你任何有关传闻中的西安府大屠杀的事情。自然我们都很想知道究竟如何，但到目前为止关于杀人的证据不可靠。这个传闻也许是真的，但还是有希望相信它不是真的。从10月23日起再没有收到这个城市的消息，这很不吉利。正在努力设法取得联系。人们也许以为他们的信件已经送到，而不知邮递已中断了。我自己就有人们过早地报导我死讯的经历，想到这一点，使我更谨慎了。
[……]
你非常诚挚的
[乔·厄·莫理循]
7.克·达·卜鲁斯来函
上海1911年11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