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脸上，惜若皱了皱眉，艰难地睁开眼睛，天色大亮。她环视了屋子一圈，额头隐隐作痛。她动了动嘴角，却觉得脸颊有些浮肿。她想起了昨晚酒吧里发生的事，突然觉得胸口很压抑，有些呼吸困难。
从床上坐起来，她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若姐姐，我们和好吧！今天是凝哲哥哥的生日，在家里举办，你一定要来。”
惜若苦笑，自语道：“你是让我去自找羞辱么？可儿，我们不能和好了……”
洗漱完后，惜若走到餐厅，却见何辰端坐在餐桌前打盹。
惜若走上去轻轻推了他一下：“何辰！”
何辰睁开眼，温和一笑：“你醒了？”
“你怎么睡在这儿？”
何辰站起来摸摸头发说：“那个，那个，我该不是梦游了吧！”
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惜若丢了个白眼给他：“切！”
何辰问：“饿了么？”
“哦。”
何辰走进厨房，端出一碗粥，放在惜若面前说：“喝了那么多酒，胃里肯定很难受，赶紧趁热吃吧。”
“谢谢哦。”
惜若拿起勺子吃了口，说：“好大的生姜味！”
何辰皱了皱眉，反问：“有么？”
惜若舀了一勺子送到何辰的嘴巴前：“呶，你尝尝看。”
何辰张开嘴吃了一口，挤出一丝笑，略显尴尬地说：“好像是。”他从惜若手里取下勺子说：“不吃了。”
惜若抢过勺子说：“我很饿。”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何辰笑了笑，转身去了自己卧室，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和一包棉签。
等惜若吃完，他指着药瓶说：“我给你上药，你看你丑死了！”
惜若摇摇头说：“不用了，过两天就好了。”
“喂，夏惜若，你太丑了影响的可是我的心情。”
惜若翻了个白眼，说：“我都不嫌，你倒是嫌弃起来了。”
何辰笑了笑，不再说话。他一边给惜若上药，一边对她说：“我今天晚上可能回来的有些晚，不用给我准备晚餐了。”
“去干吗？”惜若问。
何辰手里的动作停下来，他想了几秒，又开始涂药，涂完轻轻吹了吹，然后说：“你是在拷问夜不归宿的老公么？”
“喂——”惜若有些动怒。
何辰放下棉签，笑着说：“所以嘛，不要乱问，容易引起我这个花花公子的误会。”
“懒的和你说。随你的便，爱回来不回来。”
回到自己的卧室，何辰拿起桌上精致的邀请函，回望了一眼惜若的屋子的门。
惜若再度躺在床上，她拿起可儿留下的字条，一遍又一遍地看，一直到两眼有些发酸。闭上眼睛，她不由地想起温凝哲昨晚说的话，于是自语：“我是不是应该做出决定了。”
几经思考，惜若从床上爬下来，钻到床底，拉出一个很大的皮箱。惜若用抹布擦掉皮箱上面的尘土，打开皮箱，她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木匣子后，合上皮箱推回床底。
惜若将木匣搁在床上，静静地看了好久，手缓慢地从左边滑至右边，渐渐又滑至中央的盖口。她几乎要打开盖儿了，最后还是合上了。
“我不该再留恋了。”
惜若对自己说。
夜色渐渐降下来，夕阳的余晖隐隐未退，弯月披着白色的光在薄薄的云雾里穿行。
惜若坐在沙发里，听见何辰关门的声音，然后是发动汽车的声音，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整个屋子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突然，变得好安静。
太安静了。
惜若抓起MP3，将耳机塞进耳孔。
再安静的世界，还是有声音的。
黑暗里，陪伴她最多的声音是SMARK乐队的声音。她几乎习惯了乐队里每一个成员的声音，习惯了他们的沧桑，习惯了他们的真实，习惯了他们就好像在她的身边。
躺在脚底的手机突然亮起来。惜若拿起来一看，是一条新信息，可儿发过来的。
她按下确定键，看着信息内容：
小若姐姐，你怎么还不来，你还不原谅我吗？
惜若看了一眼手机上方的时间：现在应该进入尾声了吧？
拽下耳机，关掉MP3，惜若站起来从衣架上取下皮包，顺手关了灯，然后出了门。
温家宅子。
隔壁就是惜若曾经的家。
惜若进了大门，并没有去宴会席上，而是绕道向宅子左边走去，一直上了二楼。
惜若站在楼上第一个房门前。
如果她没有记错，如果凝哲的习惯还没有改变，那么推开门以后，他一定就在里面。
惜若深深地吸了口气，推开了门。
何辰站在楼下的人群里，望着楼上的背影，好熟悉。
门发出咯吱声。
凝哲和向扬的头同时抬起来。
惊讶。
惜若的眼里只看到了凝哲的惊讶。
是啊，他应该惊讶的。惊讶她怎么能找到这里，惊讶她经历昨晚那一幕还能出现在这里。
向扬皱了皱眉，他有些不耐烦惜若打破这份寂静。
“是你？”凝哲的表情淡淡。
惜若又走近几步，挤出一丝笑：“生日快乐，凝哲！”
然后，她从包里取出小木匣，放在案几上，又说：“这是我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向扬冷哼了一声，说：“一个没落者，还能有什么入流的礼物！”说着，抓起小木匣，从半空中丢了下来。
木匣里的东西摔了一地。
这些东西深深刺痛着惜若，刺痛着她大脑里的每一根掌管记忆的神经。
这时，可儿拎着一瓶酒从另一边通往一楼的楼梯上来。
看到这一幕，她格外地生气，她把酒放在案几上，冲着向扬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说完，她蹲在地上准备去捡洒落的东西。
“不要动！”惜若对可儿喊道。
可儿停下手，错愕地看着惜若。
惜若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哭，她强忍着泪水，弯下身，将地上的那些曾经她视如珍宝的小玩意，一件一件捡起来，放在木匣里。她捧着木匣，目光有些空洞地说：“这些东西，我珍藏了十年多。现在，物归原主。你们是对的，我是应该退出你们的世界了。今天，是最后一次。”
她把木匣放在凝哲的面前说：“希望我没有破环你生日的快乐。我们以后谁都不要再出现在谁的世界了。”
她转身快步走开，可儿拉住她的手，不解地问：“小若姐姐，这是什么意思？你和凝哲哥哥，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可不可以讲清楚啊！”
惜若推开可儿的手，平静地说：“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吧！”然后，她几乎是用跑离开的。
可儿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追了出去，任凭凝哲怎么喊，她连头都没回。
凝哲气得直接推翻了案几上的木匣，里面的东西全部都撒在案几上。凝哲托着腮，面色冷峻，呼吸声越来越重。
他扫过案几，眼前一亮，在匣子下面垫着一颗蓝色的状似杏仁的石头。
他拿起石头，自言自语道：“蓝雨石？”
向扬看了一眼问：“这就是你说的蓝雨石？”
凝哲拿起木匣，看见里面有一封小信笺，他拆开，里面只写着一句话：“蓝雨石，被遗弃的爱……”
这句话，像击中了凝哲心底某个地方，不深不浅。
凝哲看着桌子上的东西：贺卡，发卡，弹弓，电子手表，漫画册，各式各样的书签，纸鹤，狮子王的小塑像还有被摔成两半用泥捏的自己的像。这些，全是他送给她的。
凝哲拿起弹弓对向扬说：“这个，应该是我九岁的时候做的，我记得做成的那天，我很兴奋，在兜里装了很多很多石子，对着天空，对着树上的鸟，一直不停地射。她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瞄准树上的鸟窝。她顺着我看的方向看见了鸟窝，就跑了过去，结果，被我射出去的石子打在额头上，红了一片。她哭的很凶，无论说什么好话，她就是哭个不停。她小时候从不轻易掉眼泪。那次，是我第一次见她哭。我把弹弓给了她。我说，小若，你别哭了，你要是不哭的话，我就把弹弓给你，教你打鸟，要是你在哭的话，我就让我家的小黄咬你。结果，她真的不哭了。”
凝哲又拿起发卡说：“这个，是我七岁的时候，从柔儿那里偷偷拿出来的。我记得，我给她的时候对她说，小若，你千万别戴，小心被柔儿看见要回去。你说那时我是不是很蠢，不让人家戴，还送人家发卡干什么？”
他又拿起电子手表说：“这是我二年级的时候，科技小组拿的奖品。”
放下表，凝哲又拿起书签说：“看完《灌篮高手》以后，我迷上了樱木花道，她迷上了流川枫。我们搜集了很多画面上是灌篮高手的书签，有樱木花道的归我，有流川枫的归她。”
向扬看见所有的书签上面都是流川枫。
凝哲接着拿起纸鹤，翻开翅膀看见底下写着一行字，说：“这个是我折的。她在翅膀上偷偷写了我的坏话，还以为我不知道。”
向扬分明看到凝哲的眼里闪着波光，完全陷入了对往昔的记忆。
“狮子王我买了四只，我，你，可儿，惜若，我们一人一只。”
“美少女漫画册是我用来和她交换玩一个礼拜的游戏机。一个礼拜以后，我还她游戏机的时候，她送我了漫画册的临摹本，差不多一百页，全是她自己画的。”
“贺卡，每年大家都会比谁收到的贺卡多。那个时候，她就很狡猾了。十一岁那年的元旦，她对我说，凝哲哥哥，你送我一张贺卡，我也送你一张。结果，我给了她一张，她竟然没给我。那年，她第一次收到的贺卡超过了我的，只多了一张。”
最后，凝哲拾起断成两截的泥塑，问向扬：“你知道这个泥塑捏的是谁吗？”
向扬看了看，摇摇头。
“是我。”
“一点都不像。”
凝哲自顾地笑了笑说：“我觉得也是。你知道她是怎么证明她捏的就是我么？她在泥塑的后面贴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我把自己摔碎了……”
“蓝雨石，被遗弃的爱……”
凝哲不由地又念了一遍，泪水不可遏止地从他的脸颊上弥漫开来。
“可是，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凝哲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消失了，只听见抽泣声，断断续续。
“没有所谓的蓝雨石。”凝哲闭上眼睛，深深陷在沙发里，手里紧紧攥着那颗蓝雨石。
记忆的指针穿越过黑暗，借着无数微弱的星点之光，一根，一根，拨动着贮藏记忆的神经，慢慢散化。那些被冰封在深处沉睡着，不愿醒来的画面，如游鱼般忽然从水面跳出来，瞬间变得真切万分。
“温凝哲，你敢和我打赌么？我们比比看，谁先在小区后山上找到蓝雨石。谁输了，谁就退出班长竞选！”
“好，谁怕谁！”
……
凝哲睁开眼，摊开手掌，轻轻说：“扬子，你知道吗？没有所谓的蓝雨石，没有。这只不过是，当年那小子捡到一颗蓝色的，形状看起来像雨滴的石头，自己编造的。后山上没有这样的石头，其实这也不是石头，是琉璃厂倒出来的琉璃，有些琉璃在炼制过程中混进了沙子，凝土就变成这种看起来像石头的琉璃。”
“可笑的是，我用这颗没有任何传奇色彩的蓝色琉璃改变了我的一生……”
向扬沉默了，他看着凝哲，有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向扬真的好想把凝哲拥在怀里，然后对他说：“凝哲，你想哭就大声哭吧！”但他没有勇气，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凝哲的肩。
“那个时候，我喜欢过惜若，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
看到这个样子的凝哲，向扬的心里也不好受，他对凝哲说：“凝哲，我们把十二岁那年忘了吧！”
“十二岁那年，如果她没有抛下我和可儿！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真的无法原谅。无法原谅，我那么那么喜欢的她，可是她竟然把发高烧，意识已经模糊的我抛在山上，把可儿抛在山上，在大雨里，就那样一个人走了。她根本不应该得到我的同情，虚假的人不应该得到同情的，不该的……”
其实，真正放不开心结的是温凝哲。
惜若从出租车上下来，可儿也紧随其后从另外一辆黑色的车上下来，她跟着惜若走进院子。
惜若收住脚步回过头，对她说：“收拾一下东西，回温家去吧。”
“小若姐姐，到底怎么了？你和凝哲哥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惜若抬起头，盯着她的脸看了十几秒，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回温家去吧！”
“你是在赶我走么？”
“是。”惜若声音疲惫极了。
“你当初不是答应好的么！到底是为什么啊？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改的，我愿意道歉，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可儿央求道。
惜若几乎快要妥协了，可是一想到温凝哲，那份坚决又升起来，她说：“回去吧。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人总是要分开的，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你知不知道，活着很累！”
“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啊！我不走，我不离开这里，夏惜若，我不会离开这里的，你答应过我姐姐的，你会照顾我一辈子的……呜呜呜”可儿抹着眼泪，大声喊道。
“那你想我怎么样啊！”惜若突然扯开嗓门喊道。
这一声喊叫，吓到了可儿，她第一次见到情绪如此的激动的惜若。她停止了哭泣，双眼惊恐地看着惜若。
惜若缓和了一下情绪，语气却依然坚决：“可儿，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当初死掉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柔儿。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去，我情愿被车撞死的人是我，是我，不是柔儿！我情愿柔儿没有救我……我真的很累，很累，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累呢！我已经不是隔壁家的那个大小姐了，没有钱，没有尊严，没有权势！我有我的责任要承担，我没有那个资格去玩上流社会的游戏！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可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惜若，用颤抖的声音问：“你宁可选择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你就这么讨厌我？”她双手捂着嘴，整个人开始不停地颤抖，像是看到了一幕惊悚的场面，目光里闪着的不再是泪花而是绝望。
惜若慌了，她伸手按住可儿的肩，内疚地喊了一声：“可儿——”
可儿甩开她的手，扬起头，用她孤独无助而又绝望的眼神对着惜若，她嘶喊道：“我是不会离开的，不会离开的，一辈子，也不会离开……”
惜若已经失去了耐心，转身回到屋里，拉出一个行李箱，经过可儿身边的时候，她低低地说：“那么，我离开。”说完，她头也不回，跨着大步出了大门。
可儿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何辰一直站在大门外，没有进去，看着院子里两个人争吵，看着惜若早有预谋地离开。
他跟在惜若的后面，跟着她一直走到附近的一个公园。他站在一棵柏树后面，看她趴在长椅上，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哭。
何辰迈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他犹豫了。
他看见惜若掏出手机。
他等待他的手机响。他一直以为，他是唯一能在她伤心落泪的时候给她依靠的人。
可是，他的手机没有响。
最后，他看见一个穿着银白色休闲T恤的男子走到了惜若的身边。何辰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但心底的那份失落夹杂着不安让他忍不住想要看清男子的面容。
或许，他是她的表哥。
何辰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好笑。他根本辜负了花花公子这个称号。
他想，也许，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去抓住这个女人，而这后来的一切，只是意料之外。
夜里的公园并不清静，而公园夜里的小树林并不喧闹。
何辰完全可以听得清长椅上的人在说什么。
这算偷听么？
假如，他只是路人甲。应该是吧！
他听见男子充满了关切的声音问：“怎么了？”
惜若一边抽泣一边摇头。
然后，男子半蹲下来，伸手抹****的眼泪说：“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言若哥哥，我没有地方去了，你能先收留我几天么？”
男子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拥入怀中，说：“当然能了，住多久都可以。”
何辰看着这一幕，心底某个地方，突然像被人扎了一刀，血淋淋的，他几乎能听得到他的血液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他没有勇气看惜若跟着向诺离开的背影，所以他先离开了小树林，离开了公园，失落地回到了住的地方。
可儿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头伏在放于双膝上两手掌。
何辰走上前，轻轻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他又推了一下，可儿还是没有反应。何辰触了一下她的脸，松了口气。他想，大概是哭累了，睡着了。于是，把她抱回屋里放在床上。这才，看清了她的脸，满脸的泪痕。
何辰叹了口气，自语道：“到底哭了多少啊？”
回到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何辰仰望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伏在长椅上哭泣的惜若，还有后来出现的那个男子。
这一夜，何辰失眠了，彻彻底底。
他坐在地板上画了一夜的画，手指黑成了一片……
可儿在何辰的隔壁，安安静静地等了三天。她以为惜若会回来的。结果，没有。一点也不像赌气。她一直以为，她和惜若之间只有赌气而已。
可儿似乎想通了。
她不再那么执着了。
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后，她给凝哲打了个电话。
她说：“凝哲哥哥，我们订婚吧！惜若走了，她不要我了。你会要我的吧？”
凝哲来的时候，何辰正坐在他的书房里喝着下午茶。听到院子里有响动，他放下茶杯出来。
可儿走在他面前十分客气地对他说：“这段日子打扰你了，谢谢！”
何辰的嘴角动了动，勉强露出一丝笑说：“不客气。”
凝哲已经搬完了所有的东西，冲可儿挥了挥手。
可儿迈出去几步，突然回过头，说：“如果，小若姐姐联系了你，请你转告她，我离开了，让她回来吧，不要一个人在外面！”
何辰点点头：“我会的。”
他目送可儿上了车，然后车子卷起一缕青烟渐渐消失。
何辰的的思绪陪着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股消散的青烟里。他突然，有些同情可儿，同情她的那种依恋。他想，在这个女孩子的内心深处，还是会愿意为她爱的人作出妥协的。而这种妥协，需要多大的勇气，需要多大的坚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