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93年(太和十七年)孝文帝下诏南征!诏令一下,举国哗然。自萧道成建齐国以来,南北朝已有十年未发生战争,仓促之下发动战事,如何能打赢,朝野上下纷纷反对。
拓跋宏按照传统习俗召集群臣卜卦,占得“革”卦。拓跋宏喜出望外,心里高兴,此次南征为了迁都搞汉化,不是革命是什么,看来上天早已注定。于是,拓跋宏对群臣道:“汤武革命,顺天应人,大吉!”
群臣反对南征,但不想第一个出来表态。皇叔任城王拓跋澄从卦相中挑出毛病,晃着脑袋反对:“陛下继大魏基业,据有中土。我们是正统,出兵讨伐不肯臣服的国家,怎么能是商汤和周武王呢?”(那两位是以下犯上。) 拓跋宏板着脸,教训道:“卦词上讲‘大人虎变’。大人物虎啸生风,锐意变革,何言不吉!”拓跋澄立刻顶了一嘴:“陛下龙兴已久,今天怎么变回老虎啦!”孝文帝一下没词,大怒,耍起无赖:“国家是我的国家,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拓跋澄不依不饶,“国家是陛下的国家,可臣是国家的臣子,明知国家有危难怎能闭嘴不言。”
顶得皇帝哑口无言,呆呆坐在龙椅上半天。拓跋宏毕竟是拓跋宏,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冒出一句话:“好,很好,各言其志,各言其志,没什么关系。”
廷议结束,拓跋宏立刻把任城王单独找来,屏去左右,私下做工作:“任城王,我找你来,还想就“革卦”再聊一聊。明堂之上声色俱厉,不过想吓唬吓唬那些个大臣。我不想南征,实想借南征迁都。平城用武之地,不是文治之所。借南迁中原之机移风易俗进行汉化,你意下如何?”
拓跋澄一听不发动战争,高兴了,“迁都是好事,陛下何必隐瞒。”孝文帝摇摇头,“北人恋土,发生骚动怎么办?”拓跋澄给皇帝打气:“怕什么,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所及。陛下圣机独断,那些人又能怎样?”孝文帝大喜,鼓掌道:“任城王,你真是我的张良啊!”
反对战争最激烈的任成王转变态度,群臣又能说些什么!
阴雨连绵的深秋季节,北魏三十万步骑大军沿着桑干河、滹沱河、汾河谷地艰难辗转行进。南北绵延千里的吕梁山脉蒙在如烟如雾的雨帘里,湿凉的雨水打透将士们铠甲,泥泞的沙土道让士兵们的腿变得沉重不堪。
日复一日,秋雨不止。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艰苦跋涉,在对恶劣天气的咀咒声中,魏军到达洛阳。仅仅休整了几天,拓跋宏下诏,继续南进。
乌云漫天,凄雨冷风,拓跋宏一身戎装,执鞭上马,冷峻的面庞迎着扑面打来的雨珠,催马便行,下令大军开拔。文武官员一起跪倒在马前,挡住皇帝的战马,叩头不止。
满朝文武本来对此次毫无准备的南征不满意,连月的秋雨令将士们疲惫不堪、士气低落。想当年,拥有数十万铁甲骑兵的战神太武大帝在江淮损兵折将,一寸土地未得到,眼下这支军队如何能打仗,岂非送死?
拓跋宏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雨雾,语气凝重:“庙算已定,大军将进,诸公有什么说的呀!”李冲铁着脸:“今之南征,天下所不愿,唯陛下欲为,臣不知陛下独行,要到哪里去!臣等一心报效国家却无词阻止陛下南征,敢请陛下赐臣一死!”孝文帝勃然变色道:“朕方经营天下,混一四海,你们这些书生,屡疑大计,再若敢言,难道朕的斧钺无用!”
汉人劝不下来,鲜卑贵族们流泣苦谏。孝文帝要得就是这种效果,一切就像一幕戏剧,完全写在导演的剧本里。
拓跋宏容色渐缓,故作无奈地对群臣道:“此次兴师动众,造势不小,数十万大军南征,若无成果,半途而废,如何向后人交待?岂不被世人笑话?”
大臣们跪在泞泥的地面,雨水浇透衣服铠甲,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固执地一动不动。
群臣不动,皇帝的马走不动,双方僵持良久。拓跋宏叹了一口气:“也罢!朕世居幽朔,常想南迁中原。若不南伐,当迁都于此地,王公以为如何?同意迁都者站左边,不欲迁者站右边。”
那位被冯太后削去王爵,南征戴罪立功的南安王拓跋桢一看机会来了,见风使舵,第一个大声道:“‘成大功者不谋于众。’今陛下辍南伐之谋,迁都洛阳,此臣等之愿,苍生之幸。”
集体行动多数人望风,有人领头表态,群臣山呼万岁。拓跋贵族们虽不愿向中原迁徙,更怕南伐,居然没人敢说什么,迁都大计戏剧性敲定。迁都只是开始,更艰难的事在后面。
拓跋宏没有回平城,知道回去等待他的无非吱吱喳喳的反对声,跑到邺城躲清闲,让李冲负责改建新都,任城王拓跋澄回平城办理迁都事宜。拓跋澄不负重托,回到平城之后,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那些个目瞪口呆的鲜卑贵族们说了个云山雾罩,魏都平城居然风平浪静。
“白日光天无不曜,江左一隅独未照。”从拓跋宏的诗中看得出江南政权是最后一块心病。迁都洛阳,远居塞北大漠的柔然汗国不再是帝国的威胁,江南反而成为心腹大患。
孝文迁都的同年,齐武帝萧颐病亡,皇孙郁林王萧昭业继位。仅过一年,西昌侯萧鸾发动宫廷政变,废杀萧昭业自立为帝,南朝大乱。拓跋宏闻讯喜出望外,不顾新都初定,百废待兴,亲率三十万步骑南下江南。
魏军南征遭遇南朝激烈抵抗。一员儒将在战争中崭露头角,南朝再度改朝换代,江南进入四十余年太平时期,他因之成为南北朝最长寿的君王。
内鬼萧衍
魏军南征,成全了一个叫萧衍的人,那位大名鼎鼎的梁武帝。萧衍多才多艺,用“广博能妙”四字来形容绝不为过。政治、军事、文学、诗书、宗教才能在南朝诸帝中堪称翘楚,是中国历史著名的学者皇帝。史书称他:“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占决,并悉称善。……草隶尺牍,骑射弓马,莫不奇妙。”一个无可挑剔的全才。
萧衍壮年时代意气风发,临危不惧,抗击北朝大军南侵,北魏孝文皇帝深为忌惮。南齐末年,各路诸侯反抗东昏侯的战争屡屡兵败之际,萧衍挥斥方遒,运筹帷幄。“檀溪沉木装舟舰,两封空函定荆州”,长帆千里攻入南京,除掉萧宝卷,拥立傀儡皇帝萧宝融。数月之后,萧衍接受禅诏,废杀萧宝融,开创梁朝政权。北伐中原,气吞山河,一度维持江表近五十年之繁荣。世事难测,晚年竟被北朝降将侯景以区区数百铁骑渡江反叛,饿死台城。
萧衍是中国历史著名的佛帝,曾四次舍身“同泰寺”,宁做三宝奴,不为万乘君。仅四次舍身,便为同泰寺募得金钱四亿。他是唯一一位有幸见过中国禅宗始祖菩提达摩的君主。他们之间的对话,诠释了为什么佛祖没有保佑像他这种为佛教做出大贡献的施主。
萧衍自负得意地问:“我做了这么多事有多大功德?”达摩道:“无功德。”萧衍又问:“何以无功德?”达摩说:“此是有为之事,不是实在的功德。”
“有为之事”,四字可为萧衍一生真实写照。他发家于“无间道”,做过“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