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行动宣告失败,但豫让依然不死心。他是王八吃秤铊铁了心,决心在这条道上走到黑。
有死无二是为了杀身取义,眼下,豫让需要的正是这个“义”字。
人总得一死,死得其所,那才真叫快哉快哉。至于身后的事,豫让管不了,也没打算去管。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然而事实证明,只争朝夕的选择,却可以决定一万年之久的墓志铭,这就叫盖棺定论。它定论了历史上的人物,他们的死是光芒万丈,还是一蹋糊涂。
豫让在铁心找死的时候,理当不会去考虑要否青史留名。可是他看似无心的举动,却在青史上留下了不朽的名字--忠诚。
此时,豫让已为赵氏人所认识,只要不是纯心送死,赵襄子也一定会加强安全警卫级别,断然是没有再接近的机会了,一切似乎都水穷水尽了。
就在这时,报仇心切的豫让,凭借置之死地而不想生的玩命精神,愣是找到了突破口。
这个突破口的关键词是:死。
豫让决心以死来完成他一生中最后的壮举。
一个人如果真想寻死,那是很容易的,随便用什么方式,狠心把眼睛一闭,这辈子就算过去了。但要死得出彩而有价值,是不容易的,智伯的忠诚卫士--豫让,决心出彩而有价值地死去。
如果拍成电影的话,此时出现在镜头前的豫让一定惨不忍睹:头发或许有一点,但从头发往下,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眉毛,没有胡须,满脸癞疮,浑身上下皆是癞疮。
简直是怪物。
是的,为了不让赵襄子认出来,豫让不惜将自己整成深度残废,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豫让很清楚,这是他仅有的资本,最后的机会,这次若再失手,他就得找棵树无声无息的死去。因此,在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前,他不能冒然采取行动,否则一旦出现差错,一切真地全完了。
他得做一次“火力侦察”侦察,他觉得有必要这样做。
事实证明,他的小心谨慎不是徒劳的。
豫让装扮成乞丐--其实不用装扮,就他现在那样,也没人当他是正常人--故意磨蹭到自家门前乞讨。
他的妻子在豫让面前停住脚步,端详了好一会,然而到底还是失望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在移开脚步之前,这个伤心的女人自言自语了这样一句话:“这个人长得并不象我的丈夫,可是他的声音怎么那么象我丈夫?”
就在她很不甘心地回眸一顾的那一瞬间,如果人世间有万千柔情的话,我想此时此刻,再配上必要的背景音乐,是可以摧人泪下的。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何尝不丈夫。
豫让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面对妻子的离开,他只能将万千柔情化作铁石心肠。他默默地对那个远去的背影说:等来生吧,一定陪你平安渡过一生。
对于豫让的妻子来说,她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在这样的场合,与她魂牵梦挂的丈夫不期而遇,而又这般轻易地失之交臂。自此以后,她只有在梦中才能梦见他的音容笑貌了。因为自此之后,属于豫让的那个密码般的声音,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豫让往喉咙里猛吞火炭,使声音变哑。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的邂逅。
然而,令豫让大为震惊的是,就是如此彻底地自残,竟然还有人认出豫让来。着实吓了豫让一大跳。
这个人就是豫让的朋友,理应是交往密切的朋友。
这个朋友凭直觉认出了豫让。
朋友见豫让弄成这个样子,非常伤心,也相当不理解:“你这样做没用的,志气固然可嘉,手段极不高明。凭你的才气,在赵氏谋个差使是很容易的,先混个脸熟,再骗得赵襄子的信任,而后再下手,不就容易多了?你这样做只能白白送命。”
然而豫让的回答却让这位朋友很吃惊,豫让说:“为了替故主报仇而去杀新主,这是典型的不仁不仪。不仁不义的事,我豫让坚决不干。”
有仁有义的豫让从此从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他要做一只深度潜伏的老鼠,等待那最后的机会的到来。
这个机会具体为一座桥,豫让要在这里,毕其功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