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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花好月圆时

——司马光评北周武帝善于处胜(臣光曰86)

陈太建九年(577),北周武帝鉴于崇信、含仁、云和、思齐诸殿,奢糜太过,给臣工造成极为不良的影响。于是下令全部毁撤,将拆下来的木料赏赐给贫民建屋子。被其所灭的北齐之旧宫殿,也依照这个意思来处理。

崇信殿、含仁殿、云和殿和思齐殿,为北周权臣宇文护所营建。宇文护其人不是皇帝,甚是皇帝。只因辅佐年幼的堂弟宇文觉取代西魏,建立北周。由是把持大政,专权自恣,不把皇帝宇文觉放在眼里。宇文护之恣肆,不仅表现在超规格营建宫殿上,北周历五主短短25年天下,宇文护一人就毒杀了二位皇帝。北周开国皇帝宇文觉,死在他手里。第二任皇帝宇文毓,宇文觉的弟弟,也死在他手里。陈太建四年(572)三月,北周第三任皇帝宇文邕,诛除宇文护,才将权力重新收归皇帝手中。

司马光“臣光曰”第86篇评论周武帝拆宫殿之举,用字很少,可谓惜墨如金。全文只一句话21个字:“周高祖可谓善处胜矣。他人胜则益奢,高祖胜而愈俭。”然而意思最为隽永,想表达的都表达到了。

凡人,处艰难困苦易,能够审慎持满,却是极难。唐太宗处胜,见隋炀帝的宫殿太过壮丽,一把火烧了。周武帝没这么过火,算是对得起建宫殿的上好材质了。他的能够冷默处胜,以故在他短暂的一生,也颇见辉煌。

周武帝之武,是说他能打战。对下虽严酷少恩,但做事果断明决,耐劳苦,征战时亲自与士兵行走在林间山谷,由是得士卒死力。周武帝亦是历史上著名的废佛“三武”之一。太建五年(573)十二月,亲自确决三教先后,以儒为先,道次之,佛最后。次年取缔佛、道二教,僧人道人并令还俗。

只可惜周武帝功业未成身先死。陈太建十年(578),准备率军五道进伐突厥时病死,年才36.三年后,外戚杨坚即窍取北周政权,建立隋。要是周武帝不早死,杨坚决不会有篡夺的机会,真是可惜。余常将之与后周世宗相比,也都精明能干,也都雄心勃勃,也都年轻早死,也都孤儿寡母被人夺了朝代去。所谓时也运也。

尽管周武帝最终失败于时运,但他的善于处胜,着实是一种胜利。此一种胜利,非关交兵或者击败对手,却是自己战胜自己。南宋朱熹说,人要有修为,得“扶起此心来斗”。但凡有作为的人,他的成功处,便是首先能控制住自己。

人之常情,一穷二白的,倒是能挺。没条件,吃稀饭喝凉白开,“衣短褐,煮野蔬”,也得过。在草房里,“读书之声满天地”,古人便期以“贫贱未始不富贵也”。然而一旦发达,甚少有人能朴素如初。不花开酒地的暴殄天物,算是比较有涵养的了。象西汉的疏广、疏受叔侄,宁愿将皇帝的赏赐分与众人买酒喝,一分钱也不给子孙留着,少之又少。

事业也一样,万事开头,咬着牙,刀山上得,火海下得,出生入死,终于打造出一片天地。突然觉得自己本事了,于是平地起高楼,得之艰难结果失之造次。比如隋炀帝,也是忍常人所不能忍,几十年如一日,伪装得很儒雅很能干,骗得太子之位。可是一旦登基,本性就显山露水,一通疯玩,命没了王朝也没了。

以致于人情上,白首相知的朋友,竟也不能处胜。在权势面前“人情翻覆似波澜”,只要能害对方,什么招数都可以使。因此,晚年的王维送酒与裴迪,劝他放宽些心,“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金庸在小说《白马啸西风》里这样解释这两句:

你如有个知己朋友,跟他相交一生,两个人头发都白了,但你还是别相信他,他暗地里仍会加害你的。他走到你面前,你还是按著剑柄的好。这两句诗的上一句,叫做“人情翻覆似波澜”。至於“朱门早达笑弹冠”这一句,那是说你的好朋友得意了,青云直上,要是你盼望他来提拔你、帮助你,只不过惹得他一番耻笑罢了。

洪迈《容斋随笔》讲:“见纷华盛丽,当如老人之抚节物。以上元、清明言之,方少年壮盛,昼夜出游,若恐不暇。灯收花暮,辄怅然移日不能忘。老人则不然,未尝置欣戚于胸中也。”

花好月圆时,不兴奋得忘乎所以;而灯收花暮,亦不留恋得失态。洪迈认为,这样的处事,才算有节有度。

熟读《通鉴》的毛泽东,或者学了这一手,或者英雄所见略同吧。他于一九四九年三月五日,在中国共产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所作的报告,其中有一段,就很可以作为“善处胜”的注解。文虽烦,却有必要引录于此:

我们很快就要在全国胜利了。这个胜利将冲破帝国主义的东方战线,具有伟大的国际意义。夺取这个胜利,已经是不要很久的时间和不要花费很大的气力了;巩固这个胜利,则是需要很久的时间和要花费很大的气力的事情。资产阶级怀疑我们的建设能力。帝国主义者估计我们终久会要向他们讨乞才能活下去。因为胜利,党内的骄傲情绪,以功臣自居的情绪,停顿起来不求进步的情绪,贪图享乐不愿再过艰苦生活的情绪,可能生长。因为胜利,人民感谢我们,资产阶级也会出来捧场。敌人的武力是不能征服我们的,这点已经得到证明了。资产阶级的捧场则可能征服我们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可能有这样一些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我们必须预防这种情况。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如果这一步也值得骄傲,那是比较渺小的,更值得骄傲的还在后头。在过了几十年之后来看中国人民民主革命的胜利,就会使人们感觉那好像只是一出长剧的一个短小的序幕。剧是必须从序幕开始的,但序幕还不是高潮。中国的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程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苦。这一点现在就必须向党内讲明白,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附:臣光曰86:周高祖可谓善处胜矣。他人胜则益奢,高祖胜而愈俭。(《通鉴》卷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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