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养牛的人最富。他们是草大王,牛大王,主宰着草原,垄断了牛肉、牛骨头。如果当真心血来潮,他们坐得起金马车。养牛的人钱堆积如山,他们自己都觉得消受不了。不过他们花钱也够大方。他们买的表镶着大钻石,大得刺痛肋骨;
加利福尼亚马鞍上钉着银钉,鞍是安哥拉产的皮制的;请客喝威士忌一请就是全酒店的人。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还叫他们怎么花钱呢?
那些有了妻室的牛大王花钱就不是这个样。由于没有机遇,这些有了枕边人的花钱天才也许会沉睡多年,但各位须知,却决不会渐渐泯灭。
且说这种人中有一位名叫朗·比尔·朗利,也已娶亲,原在弗里奥河的支流巴瑟克尔河边养牛。他手头已有五十万,而且收入还在稳步上升。他从草原要到城市里来享受享受发家后的快乐。
朗·比尔原来在荒郊野地过惯了。他走运,节俭,头脑冷静,一双千里眼最会认没打烙印的牛和离群的牛,于是从牛帮工变成了牛主。接着养牛业走红,命运女神殷勤得很,偏不怕荆棘刺,把财富送到养牛人的门口。
朗利在边境小城查珀罗瑟花大钱建了所住宅。这一来他成了俘虏,捆到了社会生活的战车上。他免不了要成为有名望的人物。他像匹野马那样,进了栏要挣扎一阵,后来就无计可施了。他无所事事,难以打发时间,最后便组织了查珀罗瑟第一国民银行,被选为行长。
有一天,一个患消化不良症,戴高倍老花眼镜的人把一张看来是官方证件的纸片塞到第一国民银行出纳员的窗口里。五分钟后,全行职员在银行检查大员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
这位大员是杰·埃德加·托德先生,办事一丝不苟。
检查完毕,大员戴上礼帽,把行长比尔·朗利先生叫到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检查结果怎么样?”朗利的低嗓门不急不忙问道,“你有没有查出不规矩的事来。”
托德答道:
“朗利先生,你这家银行还经得起检查。你们的借贷符合要求,但是有一项例外。有一笔贷款问题严重,办得非常糟糕,我想你一定还不知道给你造成的后果的严重性。我发现有笔一万元的通知放款贷给一个叫汤姆·默温的人。不但数量超过了给个人贷款的最高法定限额,而且未经批准,没有担保。这样,你就触犯了国民银行法中的两条规定,政府可以对你进行刑事起诉。有关这件事的报告——我是非写不可的——往金融监察长那儿一送,肯定又会转司法部处理。你看,这问题多严重。”
比尔·朗利舒舒服服靠在转椅的高背上慢慢转动着椅子,手搁在脑后。他把椅转过一点后脸便正对着了检查员。检查员看见银行家的闭得紧紧的嘴竟然慢慢笑开了,浅蓝色眼睛还若无其事地眨了眨,不禁觉得奇怪。如果他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脸上绝不会出现这种表情。
“你一定不认识汤姆。”朗利说,还有些扬扬得意,“这笔贷款我知道。除了汤姆·默温一句话,没有任何担保。然而我早就发现,如果一个人言而有信,他的话就是最好的担保。当然,我知道政府的想法不同。为这件事看来我得去找汤姆。”
托德先生的消化不良症似乎突然加重了。他那双戴着高倍老花镜的眼睛呆呆望着大草原来的银行家。
朗利干脆利落地做了解释:“是这么回事:
汤姆听说里奥格兰德的罗基福德有两千头两岁的牛,每头八元可到手。我估计是什么地方偷搞来的货色,只求赶快脱手。这批牛运到堪萨斯市活的每头可值十五元。汤姆知道行情,我也知道行情。他有六千,我借给他一万做成这笔买卖。他的亲弟弟爱德三个星期前赶了牛去卖,现在该拿着钱回来了。他一回来汤姆就能归还贷款。”
银行检查员大吃一惊。按职责他该到电信局将情况电告主计长。然而他没有。他与朗利谈了三分钟,话干脆而有效果。他使银行家明白了大祸临头的危险。接着,他网开一面。
他对朗利说:
“今晚我要去希尔斯代尔检查那儿的一家银行,回来时再到查珀罗瑟,明天十二点到你们行。如果我来时这笔贷款已经还清,我的报告上便不提起。否则,我就要公事公办。”
检查员说完一鞠躬走了。
第一国民银行的行长在椅上又靠了半小时,然后点着根烟,往汤姆·默温家去。默温是个农场主。他穿着褐色衣,坐着在结生皮马鞭,一双脚搁在桌上,两眼聚精会神。
朗利靠到桌边,问道:“汤姆,爱德已经有消息了吗?”
默温不停地结马鞭,答道:“还没有。我猜爱德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
“今天有个银行检查员跑来多管闲事,查到了你的贷款。”朗利说,“你知道,我对这笔款放得下心,但借这笔钱违反了银行法。我没担过心,知道不等来人查银行你的钱就还清了,可谁想这兔崽子偏逮着了我们,汤姆。现在我手头没现款,要不然我会让你拿了钱去还债。规定的期限是明天十二点,到时我得拿出那笔贷款的现金,要不然……”
“比尔,要不然就怎么啦?”默温见朗利没往下说,问道。
“嗯,我看嘛,山姆大叔就会不客气喽。”
“我来想办法,让你及时拿到钱。”默温说,还是只顾结他的马鞭。
“好吧,汤姆,我早知道你能想办法就会想办法的。”朗利说完转身朝门外走。
默温扔下马鞭去了城里唯一的另一家银行,是由库珀与克雷格办的私人银行。
“库珀,”他对前一个老板说,“我要用一万块钱,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得到手。我在这儿有房子和地皮,能值六千,可作抵押。别的抵押品虽然没有,但有笔牛生意正在做,过几天赚的钱还不止那个数。”
库珀听了咳嗽起来。
默温说:
“这事你千万得答应我。这笔钱我是欠了别人的。现在非还不可,而借钱的人与我一起放牛守树林有过十年的患难交情。他要什么我都会给,就是要我放血我都会答应。他现在等着这笔钱。这人倒霉,会……反正他是要钱用,我得帮他的忙。库珀,你知道我是守信用的人。”
“这没问题,”库珀毫不怀疑地说,“但是你知道我还有个合伙人,不能想借钱出去就借钱出去。默温,即使你手头有最硬的抵押品,筹拢这笔款我们至少还得花一星期时间。我们眼下要送一万五千给罗克德尔的迈尔兄弟收购棉花。今天晚上这笔钱要上路。这一来我们的现金出现短缺。对不起得很,这事我们办不到。”
默温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又编起马鞭来。下午四点来钟,他走进第一国民银行,靠在朗利办公桌前的栏杆上。
“比尔,那笔钱我今晚——实际上要到明天——为你想办法。”
“没关系,汤姆。”朗利满不在乎地说。
这天晚上九点,汤姆·默温悄悄走出他住的小木头房子。房子地处小城的边缘地带,附近到了这时候已见不到几个人。他腰里插着两支六发左轮手枪,头上戴顶垂边软帽。他快步穿过一条寂静的街,走过一条与窄轨铁路平行的铺沙的路,到了离城区两英里远的水池。默温在这里站住了,把一条黑色丝手帕蒙住下半边脸,又把软帽往下拉一拉。
过了十分钟,开往罗克德尔的火车从查珀罗瑟开了过来,停在水池边。
默温一手提着一支枪,从一丛荆棘后站了起来,向车头走去。但是,没等他走出三步,身后两只又长又有力的手把他先举了起来,然后脸朝下摔倒在草地上。接着一只重重的膝盖压到他背上,他的手腕被双铁钳般的手夹住了。他像个孩子般被制服得不能动弹,眼见机车加足水,起动了,慢慢加速,跑得无影无踪。他这才被放了开来,站起身一看,原来是比尔·朗利。
“汤姆,事情哪儿用得着这么办呢?”朗利说,“今天晚上我找了库珀,听他讲了你们俩说过的话。后来我连忙赶到你家,就见你插着枪出来,便一路跟踪。回去吧,汤姆。”
两人肩并肩往回走了。
默温过了会说:“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你通知我还款,我应该尽力量还。比尔,如果他们跟你认起真来,你怎么办呢?”
“如果他们跟你认起真来,你又怎么办呢?”朗利反问道。
默温说:
“我做梦也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会拦劫火车,可是通知放款不同,我知道通知了便得还。比尔,再过十二小时那找麻烦的家伙就会来,我们总得凑点现款应付他们。也许我们能——哟,老天有眼啦!
你听到了吗?”
默温飞跑起来,朗利也跟着跑,又听见远处传来悦耳的口哨声,夜晚听得分明,有人在吹《牛仔怨》,调子悲悲切切。
默温边跑边喊:“他就会吹这一首。我敢打赌……”
两人到了默温的家门口后,踢开门,没提防让放在房子当中的一个旧提包绊倒了。床上躺着个太阳晒得发黑的、风尘仆仆的四方下巴的年轻人,在抽棕色的雪茄。
“消息好不好,爱德?”默温气吁吁地问。
“还可以。”能干的年轻人慢声慢气说,“刚坐九点半的车到。货全出了手,十五。我看你也不想再踢那提包啦,两万九千现钞全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