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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正月十六日,是钟会率领大军占据成都的第二天。这日午后,原蜀国朝堂的里里外外突然挂满了白幛,树满了白幡,把这座往昔用于朝会和举行庆典活动的大殿,变成为一个祭奠亡魂的灵堂。与此同时,魏军诸将和蜀国旧官均接到了钟会之令:命他们于当晚前往蜀国朝堂,为新近亡故的郭太后举哀发丧。

郭太后原为魏明帝曹睿的宠妃,在曹睿病重之时被册立为皇后。齐王曹芳即位以后,她又被尊为皇太后,称呼为永宁宫。此后,魏国是三少帝在位,大权旁落,司马氏父子兄弟相继总揽朝政。然而,司马氏父子兄弟为了遮人耳目,每每假借郭太后的名义行事,曹芳被废,曹髦被杀,曹奂被立,这些曾经震惊朝野的重大事件,虽皆由司马昭兄弟密谋策划,但最后都是由郭太后出面,诏告全国,以平息臣民之怨。而那些对司马氏不满的大臣,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拉虎皮做大旗,打着郭太后的旗号反抗司马氏。正元二年(255),镇东将军毋丘俭就假托郭太后的诏命,历数司马师之劣迹罪状,举兵反抗……十几年来,这个有其名而无实权的郭太后,简直成了一些权臣的玩偶,时而被有的人抬出来做挡箭牌,时而被有的人打出来当保护伞;时而变成有人放火的火种,时而成为有人扑火的工具;时而是权臣的应声虫,时而是将相的假幌子……

尽管如此,郭太后在名分上仍是皇太后,她的亡故仍是魏国的一件大事,全国上下为其举哀发丧,既是一种礼仪,也是一种需要。钟会要在蜀国朝堂为郭太后发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无可非议。魏军诸将在接到钟会之令后,不敢怠慢,纷纷赶制孝服,以尽臣子之道。那些蜀国旧官,心中虽有些不太乐意,但屈于钟会的压力,也只好违心而从。

当天晚上,魏军诸将和蜀国旧官均来到了蜀国的朝堂。钟会一身重孝,神情肃穆,按照礼仪,带领着众人在郭太后的灵位前行祭礼,读祭文。朝堂之内哭声大作,传出了好远。不过,这哭与哭却大不相同:有的人是痛心的真哭,有的人是虚情的假哭,有的人是声泪俱下,有的人是有声无泪……

好一阵子,这真假参半的哭声才逐渐低落下去,平息下来,发丧活动已告结束。众人正欲退去,钟会突然挥袖抹去满脸的泪水,高声说道:“诸位请留步。会另有要事相告。”

钟会的话音刚落,守卫在大殿外的钟邕忽然猛击了三下掌。随着钟邕的掌声,大殿两侧的朝房中一下子拥出了几百名手持刀剑的兵士,迅速地把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兵士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注视着那些前来为郭太后发丧的魏军诸将。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朝堂内的人都惊呆了,不知所措地望着钟会。只有姜维晓得钟会的闷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依然神色如故,偷偷地打量着卫瓘及魏军诸将,并微微地向钟会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钟会向姜维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冷峻地说:“会昨晚接到了郭太后临终前遣人送来之遗诏,欲借此发丧之机,将郭太后之遗诏宣谕诸位。”

“郭太后之遗诏……”众人此时方从惊恐中清醒过来,小声地私语起来,猜测着郭太后遗诏的内容。

“肃静!”钟会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众人,从怀中取出一幅墨迹斑斑的黄绫,一字一顿地宣读了起来:

……哀家身染重病,命在旦夕。弥留之际,百感交集,国事家事,涌上心头,令哀家痛心不已。家国不幸,明帝早崩。司马懿受先帝之重托,本应尽心竭力,辅佐幼帝,完成统一之大业,以报先帝知遇之恩。然而,其欺哀家孤儿寡母、曹爽无谋,策动高平陵之变,将国之大权窃据于己手。司马师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总揽朝政,独断专行,欺君罔上,擅自废立,坏我朝纲,乱我国家,有识之士莫不扼腕切齿。司马昭比其兄更为凶残,视皇帝如小儿,视群臣若草芥,上欺君而下压臣,弑君篡权,诛戮大臣,久欲改朝换代,取而代之,真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忠义之士,无不恨之入骨,均欲生食其肉……哀家虽为太后,然有名无实,身无缚鸡之力,手无一兵一卒,纵有除逆诛叛之志,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以待后图。今哀家已是病入膏肓,自知不久将赴黄泉,故不得不将心腹之事托付于司徒钟会。钟会父子兄弟皆大魏股肱之臣,满门忠义,诗书传家。司徒钟会才学出从,智谋过人,精通韬略,深谙军事;今又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足可与司马昭相抗衡也!今特命钟会为益州牧,总领我伐蜀之兵马,起兵讨伐司马昭,重振朝纲,中兴大魏。望钟会莫要辜负哀家之重托,救国家于危难,解臣民于倒悬!望我军将士莫辜负哀家之厚望,为国除害,为民解恨!若能如愿以偿,哀家虽死亦会含笑九泉……

钟会抑扬顿挫地宣读罢昨晚精心伪造出的郭太后的“遗诏”,然后又特地把那幅写着“遗诏”的黄绫展开,高高地举起,让魏军诸将观看。

魏军诸将中有不少人识得郭太后的笔迹。如今,他们瞅着那幅黄绫上的笔迹,认出此诏确系出自郭太后之手,一个个变得瞠目结舌。只有站在钟会身边的卫瓘,显得与众不同,他扫了几眼那幅黄绫上的墨迹,眉梢轻轻地跳动了几下,随之就低下头去,沉思了起来。

蜀国旧官均已明白了此事与他们无关,紧绷的心弦都放松了下来,怀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站在一旁看热闹,静观事态的发展变化。而姜维却睁大双眼,逐个打量着魏军诸将,观察着每个人微妙的变化。

朝堂之内一片寂静。朝堂之外,夜风吹动着白幡、白幛,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好似在不断地提醒着前来发丧的人们:郭太后驾崩了……郭太后驾崩了……

过了好一阵子,魏军诸将才从惊愕痴呆中挣脱出来,惶恐不安地相互打探着。朝堂之中响起了一片嗡嗡嗡的声音,仿佛有许多只大黄蜂在上下飞舞。

“肃静!”钟会又从怀中取出一幅墨迹斑斑的白绫,威严地说,“会乃大魏之臣,断不敢因私而废公、因家而忘国,违抗郭太后之遗诏!故而,会只有遵奉郭太后之遗诏,以国事为重,起兵讨伐司马昭!今草拟成一篇讨伐司马昭之檄文,请诸位共议。”说完,又慷慨激昂地宣读起来:

……司马氏一族世受国恩,高官厚禄,封公列侯,本应知恩图报,效忠君主。然而,其父子兄弟,忘恩负义,以怨报德,拥兵自重,狂妄尊大,目无天子,不尽臣礼,逼宫弑君,篡权夺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天下之人,尽皆知之。司马氏一族独揽国政,飞扬跋扈,扰乱纲纪,破坏旧制,大诛功臣,灭绝宗室,肆意屠戮,枉杀无辜,残害忠良,荼毒百姓,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会受郭太后之重托,率我军忠义之士,起兵讨贼,清除祸患,以正朝纲,振兴大魏!愿我国军民,群起响应,万众一心,共伐罪逆……

钟会宣读毕昨夜潜心撰写的檄文,用火辣辣的目光把魏军诸将挨个审视了一遍,威逼着说:“忠于帝室,报效国家,为国除害,为民灭奸,乃我等之重任,责无旁贷。诸位若对此檄文无有异议,请在其上署具姓名,以示对朝廷之忠心!”

可是,钟会连说了两遍,魏军诸将却都装聋作哑,既无人开口说话。也无人上前署名。这下,钟会有点急了,也有些火了,提高了声调愠怒地说:“尔等皆大魏之臣,食君俸禄,受国恩泽,理应为君尽忠,为国出力。如今有郭太后遗诏在此,命我军起兵去讨伐罪臣贼子,尔等为何如此不理不睬,莫非欲抗拒郭太后之遗诏不成?”

“司徒息怒,末将有一事不明,还望司徒赐教。”钟会的话引起了胡烈的不满,以守为攻地说,“司徒方才言道:昨日刚接到郭太后之遗诏。昨日大军入城之前,是末将引兵巡哨,只见相国府左司马夏侯和与骑士曹属朱,抚,赍相国手谕来到我军营寨,并未见到京师之其他信使来此,此郭太后之遗诏从何而来?莫非从天而降不成?”

“胡将军有所不知。”钟会皱着眉头,不悦地回答,“郭太后此遗诏事关大魏之存亡,只可遣心腹之人,乔装打扮,秘密送来,岂能派遣信使明目张胆送至此处!倘若派信使来送,只恐未出洛阳,遗诏便会落人司马昭之手,安能送达我处?郭太后至圣至明,焉会用此下策!”

“末将也有一事不明,亦请司徒指教。”钟会的话音刚落,羊琇又挺身而出,以退为进地说,“据末将所知,郭太后往日下诏,均要用太后之玺。无一例外。似这等事关国家存亡之诏,为何却不用太后之玺?莫非此诏其中有诈?请司徒明鉴,以免以讹传讹,造成恶劣后果!”

“羊参军乃聪慧之人,今日为何竟也如此不明事理!”钟会紧皱着双眉,瓮声瓮气地说,“郭太后往日下诏,均为公开颁布,岂能不用太后之玺?而此遗诏,乃为密诏,若要用玺,必然要惊动他人,难保其密,故而太后不曾用玺。此乃情理中事,羊参军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尽管钟会随机应变,对胡烈和羊琇的疑问作出了似乎合乎情理的回答。但是,因郭太后的遗诏太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且其内容也与郭太后往昔之言行大相径庭。所以,魏军诸将对此遗诏心存疑问,难以相信。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使朝堂内再度响起一片嗡嗡声。

这时,相国府左司马夏侯和高声说:“据我所知,郭太后乃偶得暴病,猝然而崩,从发病到驾崩,仅有两三个时辰,何来时间写此长长遗诏?”

骑士曹属朱抚紧接着夏侯和的话茬说:“郭太后乃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崩于永宁宫。当时,夏侯司马与我均在洛阳。据我所知,郭太后发病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且又有众多御医、宦官与宫女在身边侍奉,如何能写此密诏?”

夏侯和与朱抚的话,犹如两块巨石投进涟漪泛泛的池水中,顿时激起层层波涛。魏军诸将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朝堂内声音大作,好像一个热闹的街市。

“肃静!”钟会气得满脸通红,怒冲冲地说,“众所周知,夏侯和与朱抚乃司马昭之走卒,一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欺压百姓,鱼肉大众,洛阳之民对此二人深恶痛绝。今他二人又违抗诏命,大放厥词,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左右,速将此二人拿下,押入朝房之中,待后处置!”

早已有所准备的钟邕,带领着十余名兵士,应声冲入朝堂,不由分说,把夏侯和与朱抚扭住,推了出去。

钟会的这一举动,把大多数魏军将领给震住了,惊诧地望着钟会。只有胡烈和羊琇并不服气,紧握起双拳,怒视着钟会。

钟会见“杀鸡给猴看”已经起到了作用,再次逼迫着魏军诸将:“诸位对此檄文若无异议,请速在其上署具姓名!”

“钟司徒请听末将一言。”羊琇毅然决然地说,“且不言郭太后之遗诏是否有诈,仅就司徒所撰之檄文,便与事实极不相合。相国一门自执掌朝政以来,父子兄弟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任贤使能,轻徭薄赋,体恤百姓,使国力日强,国内安定,朝臣敬仰,民心归一。此皆人所共知,有口皆碑。司徒乃相国之智囊,追随相国已久,对此岂能不知?古人云:玩火者必自焚。司徒欲步王凌、吁丘俭与诸葛诞之后尘,其结果也只能是重蹈他们之覆辙!司徒乃明智之人,何谋泄以后,司马懿亲率大军征讨王凌。王凌自知势穷,乃出迎司马懿,被囚送京师;自料必死,遂自杀。司马懿穷究其事,相连者夷三族,又赐死曹彪,并幽禁曹魏诸王公于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故要做此等不明智之事?望司徒能悬崖勒马,切莫执迷不悟,自取其祸。”

羊琇这一番刚柔并重的话,在魏军诸将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有的点头称是,有的低声附和,而胡烈则高声说道:“羊参军所言极是!钟司徒休要玩火自焚!”

钟会见此情形,大为恼火,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尔等竟敢违抗郭太后遗诏,背叛国家!左右,速将其全部拿下,关入朝房!待其悔悟之后,再行处置!”

随着钟会一声令下,钟邕带着一大批手持刀剑的兵士拥入朝堂,把那些赤手空拳的魏军将领一概捉住,分别关押在数十间朝房之中……

钟会下令把羊琇、胡烈等魏军诸将尽皆关进朝房,又把姜维等一班蜀国旧官打发出朝堂,这才扭过脸去盯着身边的卫瓘,余怒未消地说:“卫军司为何沉默不语?莫非对郭太后之遗诏亦有所怀疑乎?”

卫瓘从进入朝堂至今,确实一言未发,这使钟会深感纳闷。

其实,钟会哪里知道,在来此之前,卫瓘已经有所戒备。今日一早,卫瓘遣师纂带领兵马把邓艾父子押出成都后,便又派人秘密地把夏侯和与朱抚请入府中,详细地打听了朝中的近况。当他得知司马昭已奉天子率大军奔赴长安时,心中就感到大事不妙,更觉得钟会突然领兵入城值得怀疑……当他知道钟会要在蜀国朝堂为郭太后发丧时,心中又有些不安起来,但拘于礼仪,也只好违心而来……尤其是他看到了郭太后的“遗诏”时,心里就一下子全明白了:事情果不出司马昭所料,钟会真要拥兵自重,据蜀而叛了!

卫瓘乃当朝大名鼎鼎的书法家,从小就临摹过历朝历代的各种碑帖,对书法的造诣非常深厚,最善于辨别各种笔迹,无论何人的笔迹,他都能够过目不忘。而郭太后的笔迹,他又曾见过许多次,可以说是已经十分熟悉了。所以,尽管钟会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把郭太后的笔迹摹仿得十分相似,这或许可以瞒得过别人,但却绝对瞒不过对书法造诣很深的他。他只扫了几眼,就已看出了其中的破绽,认出此遗诏肯定是由钟会伪造出来的,绝不会出自郭太后之手!

真相大白以后,卫瓘便认真地思索起应付这一突变的办法。现在,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钟会既然敢如此胆大妄为,事先必定是作了周密的部署,他如果以硬对硬,只能是自投罗网!因此,他经过反复考虑,决定先以柔克刚,佯装出并未识破其中的奥秘,以麻痹钟会;待到脱离了险境以后,他再设法调集兵马,与钟会相抗衡。

卫瓘的这一招果然见效了,使他避免了像胡烈、羊琇等将领一样身陷囹圄。如今,他见钟会又在进行试探,就小心翼翼地回答:“郭太后之遗诏岂容怀疑!只是此事过于重大,应该从长计议,妥为处置,切不可操之过急,轻率从事,以免事与愿违,欲速则不达……”

钟会本来对卫瓘并不感兴趣,真想把其与胡烈、羊绣等人一样囚禁起来。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样做是弊多利少。无论如何,卫瓘名义上是朝廷任命的军司,持有天子授与的符节,是代表天子来监督伐蜀诸军的行动,他如果把持节的军司也关押起来,便是目无天子,其反叛之心就昭然若揭了。再者,卫瓘今日并没有对他提出过任何异议,与胡烈和羊琇等人大为不同,他又有何理由也把其关押起来!思之再三,他决定先把卫瓘留下来,待探明其真实态度以后,再作计较。卫瓘那种不置可否、似是而非的回答,又让钟会产生了一些幻想:不管卫瓘心里如何去想,但只要其不公开站出来进行反对,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认,可以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而这种作用又是任何人所无法代替的……正因为有着这么复杂的原因,钟会又决定先不要去惊动卫瓘,而是要利用卫瓘的特殊身份,为他的行为作掩护,待到事成以后,再把卫瓘杀掉!怀着这种心态和目的,钟会改变了原先的神情和口吻,苦笑了一下,故作亲近地说:“卫军司所言颇有道理。让我等细细商议一番,寻求一个稳妥之策。”

卫瓘也苦笑了一下,仍旧保持着军司的身份与矜持,与钟会相对而坐,沉静地思忖起来……

成都的春天本来就多雨少晴,特别是在夜间,天气更是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明月当空,一会儿工夫,便又下起雨来。潇潇的春雨接连不断地飘洒到朝堂外的那些白幡、白幛之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在这更深人静的夜晚,显得特别清脆,像是在一遍遍地告诉着钟会:夜深了……下雨了那些看守魏军诸将的兵士,在雨中不停地来回走动,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变得异常沉重,仿佛在一次次地警告着卫瓘:知趣点……当心点……

钟会与卫瓘各怀鬼胎,默默无语地对坐了约有一个更次,谁也不说话,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开口。最后,还是钟会等不下去了,气恼地说:“胡烈与羊琇实在可憎,竟敢违抗郭太后之遗诏。以卫军司之见,该如何处置此二人为好?”

卫瓘慢慢地抬起头来,轻声地反问着钟会:“钟司徒意欲如何处置胡烈与羊琇?”

钟会瞅了卫瓘一眼,没有用话回答,而是在地面上写了两个字:杀之。

卫瓘瞟了一眼钟会,也没有说话,亦在地面上写了两个字:不妥。

钟会有点不悦地打量着卫瓘,烦恼地说:“羊琇与胡烈抗诏不遵,带头发难,煽动众将,扰乱军心,若不严加惩处,只怕要后患无穷!”

卫瓘双目平视,不动声色地说:“此二人一个多谋,一个骁勇,乃司徒之膀臂,若杀之,岂不成了‘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只怕会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这……”不知是钟会没有能识破卫瓘的真正意图与用心,还是他仍对胡烈和羊琇抱有一些幻想,欲利用此二人之智勇为他效力,竟然有些犹豫不决了,低头沉思起来。

朝堂之外,淅淅沥沥的夜雨依然下个不停,拖泥带水的脚步声仍旧响个不断。朝堂之内,钟会与卫瓘还是相对而坐,各想各的心事。时间随着落地的雨水在悄悄地流逝,不知不觉中,东方已经露出了几缕曙光。

卫瓘瞧了瞧外面,好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着钟会,喃喃地说:“各部将领来此为郭太后发丧,一夜未归,不知各部兵马又会如何?”

卫瓘这句有意无意的话,引起了钟会的忧虑:是啊,各部将领均已被囚禁了起来,各部兵马已是群龙无首,轻则会出现骚乱,重则会发生兵变……思念到此,钟会不禁有些暗自着急起来。他紧皱起眉头,思考了片刻,不安地说:“卫军司所虑甚是!为防不测,应立即宣谕全军,就说各部将领在此为郭太后守灵,让各部副将暂代其职,各部兵马要各守其营,一律不得外出!”

卫瓘等的就是这话,盼的就是如此。但是,他却故意做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处,紧处加楔地说:“钟司徒言之有理。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先设法稳住全军兵马,以免发生混乱。否则,十几万兵马一旦闹起事来,则如江河决堤、洪水泛滥,无以遏制也!”

卫瓘这么一说,钟会更有些坐不住了,忽地站起身来,在朝堂内转了两圈,病笃乱投医地说:“他人若出去宣谕全军,只怕众人不信。故而,只好有劳卫军司亲自去走一遭。”

钟会此言,正中卫瓘下怀。他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但又怕因此而引起钟会的猜疑,便装出一种无动于衷的样子,一动不动地坐着,欲擒故纵地说:“钟司徒乃全军之主,一言九鼎,还是亲自去宣谕全军为宜。”

卫瓘越是对此事表示冷淡、退缩,钟会的意志似乎越是坚决,半恳请半强制地说:“卿乃持节军司,宣谕全军乃分内之事,请勿再推诿!”

“这……”卫瓘假做出一种很不情愿的样子,缓缓地站起身来,勉为其难地说,“既然如此,瓘只好从命。”

钟会自以为得计,边送着卫瓘边假惺惺地说:“卫军司先行一步,会处理罢紧要之事随后亦去。”

卫瓘刚出朝堂,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又突然打了一个趔趄,猛地扑倒在雨地里。

钟会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起卫瓘,诧异地问:“卫军司何故如此?”

“无妨,无妨。或许是夜间染上了风寒,有些头晕目眩。”卫瓘瞧了瞧满身的泥水,尴尬地说,“待瓘回府更衣,然后便去宣谕全军,司徒勿忧。”说罢,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蜀国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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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游离在黑暗边缘,对敌冷酷无情,他徜徉在光明之外,却不吝啬良善,他的领域,是黑与白的交界处,他的世界,是纯粹的灰!他从星外来,希望仙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