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去过帕米尔高原上的塔什库尔干,对塔吉克文化有所接触的人,几乎都会说塔吉克族是一个“鹰的民族”。这是因为塔吉克文化中有许多现象都与鹰有关,正如同人们可以将汉文化称为“龙的文化”一样,在某种意义上,亦可以将中国塔吉克文化称为“鹰的文化”。鹰在塔吉克文化中占有独特的、显赫的、极为重要的地位。根据现有的材料分析,我们认为,鹰很可能是塔吉克先民远古时代所崇拜的动物图腾。至今塔吉克人仍然崇敬鹰,将鹰看做是忠诚、善良、勇敢、正义的化身。
塔吉克人称自己的民间舞蹈是“鹰舞”。这种舞蹈的主要特征就是将鹰的动作融合成一种基本舞姿来表达人们的各种思想感情。因为主要是模拟鹰的动作,故舞姿健美,风格纯朴。男子起舞时两臂一前一后,前臂较高,后臂较低,步法矫健灵活;慢舞时,两肩微微上下弹动;急舞时,盘旋俯仰如鹰起隼落,刚劲有力。女子起舞时,双手在头上随节奏向里、向外旋转,动作较男子柔和,女子的舞步和男子相同,步子可根据音乐的节奏随意变化。
在塔吉克人的乐器中,最具民族特色的要数鹰笛了,正如塔吉克人《鹰笛的传说》中所说的那样,鹰笛的确是用鹰翅骨制成的短笛,长约20厘米,管的直径约1.5厘米,无簧,竖吹,有3个发音孔。塔吉克人跳舞伴奏只要有手鼓和鹰笛即可,手鼓敲击出节奏,而鹰笛则吹奏旋律。
在塔吉克民间传说故事中,与鹰有关的就有十几种之多,最典型的有三种:
一猎户祖祖辈辈受奴隶主残酷压迫,几代人惨死,在最后走投无路时,家里的猎鹰让主人用自己的翅骨制成鹰笛,当主人一吹起鹰笛,马上飞来无数雄鹰,奴隶主害怕得要命,不得不将财产牛羊分给穷人。
一对青年男女自由相爱,奴隶主得知后,欲置其于死地。青年男女被迫连夜逃亡,奴隶主追来,用箭将姑娘射中,姑娘死后化作山鹰。以后,为报仇山鹰负伤,死前她托梦给情人,让情人用鹰翅骨制成鹰笛,以永远抒发他们誓死追求自由幸福的心声。
在一次抗击入侵者的战斗中,塔吉克牧民陷于绝境,这时,在鹰的再三催促下,他们用鹰翅骨制成鹰笛。鹰笛吹响,激越悲壮,裂石惊天,唤醒了成千上万的塔吉克牧人,众人纷纷前来助战,最后,塔吉克人民赢得了反侵略的胜利。
这三个典型的与鹰有关的传说,表面看来主题似乎不同。第一个是反对阶级压迫,第二个不仅反对阶级压迫,还讴歌了对爱情的至死追求,第三个是反抗侵略。但是,从鹰文化这一角度出发,就不难看出这三个传说的深层结构中隐伏着一个共同的母题,即鹰与人的关系。鹰总是在正义的一方处于绝境时,牺牲自己,来帮助他们,使之获得胜利。其中表现了塔吉克人对鹰的崇尚和与鹰息息相关、生死与共的信念。可以推想,远古时代塔吉克先祖有关鹰的传说必定反映的是与远古社会生活相适应的内容,他们的有关鹰的传说也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在变化着的。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一类传说故事,正是对应于阶级社会的,因此,反对阶级压迫,追求自由幸福自然就成为这一历史阶段的主题。但是,通过塔吉克人一系列与鹰有关的传说故事,我们还是能窥探到在这种漫长的变异中所保留下来的有关鹰与人的这个最古老的母题。
如若我们能以这种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眼光去考察塔吉克人的鹰舞和鹰笛,自然会发现其中的奥秘。一般认为帕米尔高原多鹰,生活在高原上的塔吉克人也就自然将鹰的动作融会于舞蹈之中了。但是,我认为更重要的是文化的传承。其实每个民族的舞蹈特征的形成都是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的,远古时代的舞蹈实际是一种与图腾紧密结合的形式。在原始社会和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舞蹈表演都是以图腾崇拜为目的的。近代澳洲土人的舞蹈精于模仿驼鸟、袋鼠的动作,因为他们就是以驼鸟、袋鼠作为图腾的。非洲土人的鳄鱼舞非常普遍。北美印第安人的舞蹈,所模仿的多为熊、犬、野牛等。处于图腾崇拜时代的人们正是通过模仿代表自己图腾的动物的舞蹈,来表现自己和所崇拜的图腾之间的一种神秘的联系,来表现他们对部族图腾的崇拜和敬畏。我以为塔吉克族的鹰舞也具有这种深远的历史含义,只不过在原始宗教信仰之后,塔吉克族又经历了漫长的拜火教、佛教、伊斯兰教等信仰阶段,鹰图腾已被人们遗忘,但其深刻的影响还是以各种方式表现在塔吉克文化的各个方面,舞蹈中模仿鹰的动作即是一个方面。
塔吉克人的其他乐器都与新疆其他少数民族的乐器相同或相似,惟有鹰笛是塔吉克人特有的乐器,当我们将这独具特色的鹰笛置于塔吉克族的鹰文化这一背景之中来进行考察时,鹰笛的奥秘也就会为我们所揭示。原始时代歌与舞一样,也是与图腾崇拜紧密结合的。在北美,塔克萨斯印第安人狼图腾部族的青年都要学习狼叫。其他如西珂人学狐叫,达科人学牛叫。而这正是人类早期的歌声。以鹰作为图腾的部族学鹰叫吗?这我们不得而知,但用鹰翅骨制笛,然后吹出美妙的声音,这不就是鹰鸣吗?不就是最为绝妙的“鹰歌”吗?由此是不难看出塔吉克人的鹰笛与鹰图腾之间的联系的。
塔吉克民歌中也多有鹰的形象出现,说得准确一点,应该是:塔吉克民歌中,也常常以鹰作为比兴的手法。原始时代诗、歌、舞的三位一体性,不仅是由其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而且也是由原始社会的宗教生活所决定的。原始宗教以其巨大的力量不但影响了诗、歌、舞的内容,而且也促进了它们的结合。因此,有人认为兴起源的实质是宗教观念内容向艺术形式积淀的结果,即兴在起源上,最初并非一般的规范化的诗歌艺术形式,而只是个别的具体的以宗教观念内容为本质的原始兴象。而从这种个别的具体的原始兴象到一般的规范化的兴的艺术形式,其间有着漫长而复杂的历史演化过程。我们以为塔吉克民歌中常常出现的鹰的兴象,不是一种简单的现象,而正是经历了这样一个漫长而复杂的历史演化过程。
在塔吉克人的谚语中,也有不少与鹰有关,如“孔雀虽好看,却飞不了鹰那么高”,“雄鹰不会落入麻雀的陷阱”,“装鹰的乌鸦最害怕雄鹰”等。而且这些谚语对鹰的形象都是赞颂性的。
另外,塔吉克人还有用鹰羽沾奶为婴儿开嘴的习俗——塔吉克人一出生,他们的命运便和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无怪乎人们将他们称为“鹰的民族”呢?
正如同汉民族对于龙的崇拜一样,塔吉克人对鹰的崇拜当然也经历着演变,时至今日,对于塔吉克人来说,鹰只是忠诚、善良、勇敢、正义的象征,它作为图腾的历史已被人们遗忘。鹰和塔吉克人的关系,由远古的神秘、敬畏、血肉相连,演变为今日的明朗、亲近、如同伙伴。这其间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而同时又是集体无意识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