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风又起。
四季就这样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它的轮回。杨树冒出了尖尖的绿叶,柳絮则漫天飞舞。注定这是一个喧闹的季节。
一天,雨珠来到我的院子。我正在摆弄那棵老葡萄树,看见她进来,我站起身。雨珠拿出纸和笔,给我写字:他向法院提起诉讼了。
我刚看完,她又接着写:他的情绪坏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雨珠的眼中充满困惑,我不能回答雨珠的问题。我想找谁打一架。
我没打成架,倒是雨珠和那个男人吵起来了。吵架是从中午开始的,一直吵到夜深。
雨珠说你也不用后悔,现在撤诉还来得及。
男人显得焦头烂额,抱着脑袋坐在矮墙上抽烟。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男人分男人和男性,女人分女人和女性。男性公民是第二天吃过早饭走的。走之前,他在雨珠的锅炉里烧毁了他这些年写给雨珠的上百封信。当时雨珠并不知道。男人好几天不来,雨珠也并没多想,上次吵架虽然话说得比哪次都绝情,但夜里和好了,男人第二天早晨走时还依依不舍地拥抱了她。已经起诉,就等开庭了,还能有什么差错。雨珠想。
这都是雨珠后来告诉我的。
男人走后的第三天中午,正在酣睡的雨珠突然醒过来。她做了一个梦,又梦见泰山了。她是和那个男人一起去泰山的。登泰山时,男人一直拉着她的手。在泰山顶,从不信佛的男人跪下点燃了一柱香。
这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柱香。男人说这话时,静静地望着雨珠。雨珠的眼泪一下子就盈满了眼眶。
雨珠又梦见泰山了。男人依然跪着,在烧香。突然风起,雨珠看见男人烧的不是香,而是他写给她的信,那些黑色的纸蝴蝶漫天飞舞,遮天蔽日。
雨珠猛地坐起来。她什么也没想就拉开了书橱的抽屉。
信没有了。
雨珠有种蓦然回首的感觉。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男人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男人。
雨珠说:我有事,你过来一下。
我没时间。男人的声音很冷静。
那冷静激怒了雨珠:你为什么把信拿走?你不觉得有必要向我解释一下吗?
男人的语气不急不缓: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雨珠的心里刀割般难受,口气缓下来,你早就准备好了吧?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说的了?
男人说,该说的都说了。你每次吵架,不都把话说尽了吗?
雨珠的心里一片绝望:可是……。
她没说完,电话里传来盲音。雨珠再打:别这样,求求你过来,我有话说。
男人便冷酷起来:我没时间。
雨珠的泪就下来了:你让我等你,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男人反问:我呢?
雨珠哭着说:你对我说的话,你不记得了吗?你真的都忘了吗?
雨珠再没等来男人的声音,一个女人接过了电话,劈头盖脸对雨珠一番羞辱。雨珠一个字也插不上。
那边电话挂了。雨珠一时间没了意识。当她有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走在路上。
她停在一扇黑色的大门前。这里她来过一次,是男人带她来的。男人带她来有男人的目的,而她来只是为了证实一下男人的叙述。男人的家里很寒酸,墙壁很脏,所有的家具仿佛都经历了年头,斑斑驳驳地褪去了早年的风采,各种摆设都无精打采,死气沉沉。雨珠想起了男人说过的对当年的悔恨和对婚姻的失望,内心不禁充满无限怜爱,泪水就蒙上了双眼。后来男人把她抱上床。那一刻,雨珠自始至终都感觉床又硬又冷。男人很火热也很投入,但雨珠找不到感觉。
夜里雨珠起来喝水,发现电视柜上放着一个布娃娃。雨珠看她的时候,她也正在看雨珠,圆圆的黑眼睛天真无邪。雨珠再也睡不着。正是大冷的冬天,男人以为她冷,又把她抱到有火炕的房间。
雨珠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想着这些,然后敲了门。男人先出来,随后是女人。
男人做梦都没想到雨珠会来。他本来微黑的脸在瞬间变得蜡黄。女人则激怒不已,骂得很难听。雨珠冷静得自己都吃惊:我不是来同你吵架的,我有话对他说。
女人轻蔑一笑,高扬着脸: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他把一切都对我说了。他还说他错了。
雨珠就用眼睛去望男人,男人躲开雨珠的目光,低下头。
雨珠的眼泪在瞬间唏哩哗啦地淌下来,好像这一刻才彻底明白。
女人不理解雨珠的泪水,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竟然哼起了歌,然后从雨珠身边走过去。
天空开始飘雨,是那种缠缠绵绵的雨,烟一样轻柔,雾一样迷茫,令人柔肠寸断。雨珠站在雨中对男人说,把我的钥匙给我。
男人将头垂得更深,有气无力地说早就扔了。雨珠笑了,目光盯牢男人,仿佛还有一句话,到底没说。
回来后,雨珠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星期。这期间,男人去法院撤诉了,偶尔带着女人和儿子在马路上走,有时和朋友整夜打麻将,更多的时候在菜市场和卖主为几分钱讨价还价。当雨珠从床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走进我的院子,她憔悴得让人害怕。
她用游丝一样的声音,向我讲述了这最后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