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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婴灵

这些诡异的故事发生在陕西关中的村庄。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早上,五月的关中,虽说已经步入初夏,但是平娃还是感到有些凉。这也难怪,他家的地紧挨着锁头家的地,锁头地里有一座新坟,是锁头婆姨的,葬了一个月了,坟头上的草还没有长起来,那土还是很新鲜的颜色,插在坟头的花圈已经给风吹去了大半的纸活,余下的在风中呼啦啦作响,声音听起来很是凄惨。

这个地方比较背阴,也很偏僻,本来没有多少人的地分到这里,平娃一边在自家地里干活,一边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扫一眼不远处的坟头。“也是个苦命的婆姨呀。要不是责任制,这婆姨怕是连葬身的地界都没有。”平娃心里想着。

锁头是和平娃一样的成分,农业社分地的时候就给分到这个没有人要的乱葬滩子了,队长有说法:“好地要分给贫下中农呢。也不瞧瞧你们什么成分?一个地主一个坏分子,还想分好地?那我们贫下中农往哪儿放?”队长是村里非常有政策水准的人了,既然他说了,也就没的争辩,认了。

那锁头却是个不争气的东西,比平娃这跟光棍好点儿,娶了个漂亮婆姨,自己却是个愣头青,扯着脖子跟队长叫唤:“地主咋啦?地主日你先人了?你个狗东西!”队长也急了:“锁头,你狗日的骨头痒了是不是?我不跟你干,我跟你婆姨干。你婆姨不会说话,炕上哼哼却来劲。你以为你媳妇肚子里的娃子是你的?就你那怂样?告诉你吧,你爹当年就是出了名的骡子,不下崽儿,还是我爹给帮的忙儿。现在轮到你了,还得我给帮忙。谁让咱们两家有缘呢。”

锁头抡起铁锹就上去了,要不是被众人拉开,队长的命少不了要交代了。锁头喘着粗气,吼:“你狗日的说的可是真话?”队长还卖乖:“哄你是驴崽子!”锁头跑回家,进屋就把院门顶上了。他对着婆姨一顿好打,把个正在做饭且怀了八个月身孕的漂亮婆姨的脑袋压到米汤锅里,熬了整整半个钟头,等众人从外面冲进来的时候,那婆姨的模样已经没法看了。锁头坐在厨房里,不停地抽烟抹眼泪。不一会儿,公安来了,锁头说:“丧期过了吧?”警察允了。这才有了这座新坟。

平娃已经走到地的另一头了,离着坟地有些远了,却隐隐听到除了风吹纸活以外的声音,像是婴儿哭闹的声音,若隐若现,听得平娃一身鸡皮疙瘩。他停住了手中的活儿,把耳朵竖起来,这次听得真真的,确实像婴儿哭闹的声音!而且是从地下传出来的。“坏了,怕是闹婴灵哩!”平娃想。

他扔下手里的家伙就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动腿,似乎被什么东西吸附着。可是他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却没有任何牵绊。就这样,一身冷汗的平娃离那诡异的坟头儿越来越近。等到了跟前儿,那孩子却不闹了,只听得坟里传出婴儿笑的声音。这下确实挺真切了,是婴灵。他刚想尿一泡,赶紧躲开,不想早就动弹不得。于是扯长了脖子喊:“有人没有?救我呀。”这里;离着村里且有一段距离,莫说没有人听见,就算有人听见,看见他这般模样,也都不敢来救。再说,他还是坏分子的后代,也是个“狗崽子”呢。

这时候,那把干活儿用的铁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他手里了,素来胆小的平娃早已经乱了心神,这下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他机械地挥动着铁锹,一锹一锹地起坟。由于埋得并不深,不一会儿工夫,这个小坟包就被刨开,露出新新的寿材板。寿材板上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女孩儿对着他笑!

平娃呆在旁边,嗓子里像被袜子堵上一般,连气儿都没了。半晌,他才醒悟过来,却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跑开了人家的坟头?他没有法子,只好按照当地的规矩,带着这个明知是婴灵的孩儿离开,走之前将那寿材重新埋了。好在这里没有别人来,锁头现在还在牢里拴着呢。

按照当地的风俗,这婴灵选中谁挖坟,谁就得养着,直到婴灵寿终正寝。养的好了,能给一家带来好福气,养的不好或者吃罪了,就等着倒霉吧。平娃战战兢兢地带着这孩子回了家,见了村里人也不敢说破,就说是在路上捡的。

平娃小心地伺候着这个不速之客,直到三岁这孩子能说话了,方才慢慢放心下来:能说话就能明白她的意图,此后起来方便多了,不迷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得罪她了。这孩子说“吃”,锁头就赶紧给张罗;孩子说“尿”,他赶紧拿尿盆……总之一句话,平娃宁愿被天天批斗,也不愿这样提心吊胆。

村民们整天忙着干活儿,也有怀疑这孩子来路的。有说是偷的,有说就是捡的,也有的说的有模有样:“平娃看着挺老实,其实早就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了。你们知道是谁么?是公社会计的寡妇闺女儿!我那天进城回来,老远就瞧见两个人进了高粱地,我到跟前一看,你们猜怎么着?亲上了!”众人大笑。

但也有人对此提出异议:“这平娃长相一般,家里又穷,会计闺女儿能看上他?”

“也难说。这闺女当初就不是省油的灯,离了婚的女人亢旱,那事儿也不能闲着,平娃精壮呀。除了这光棍儿谁能肥了她的地?”

而此时,那婴灵却站在众人身后,用异常恐怖的眼神盯着他们,众人感到脊梁一阵发凉,看到这孩子这般景象,实在害怕,就四散走开了。那婴灵看着众人一个个消失在村巷里,这才回家。

第二天一早,就有消息在村子里蔓延开了:会计那离了婚的闺女死了!而且死得很难看,一丝不挂不说,脑子都让掏空了!下身一股恶臭。警察都换了三拨了,味道大得没人能近身。案子一时半会儿也破不了,只好作为悬案挂在那里。

紧接着,村民们还在谈论这个事情的时候,刘老头的驴惊了,满村子里跑,跑得实在跑不动了,轰的一声,倒下累死了。然后,村里的老寿星陈婆在八十九岁高龄上死了。一天三命,众人觉得蹊跷。而此时,平娃在自家墙上发现了几行字:“俩寡妇一头驴,对门瓮里漂死鱼。龙王弄罢千斤坠,六个老汉都姓徐”。

平娃想:“坏了!这是婴灵的嘴子呀!准时有人得罪了婴灵,看来村里人要有难了!”因为前面的第一句已经应验,平娃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又想看看准不准。所以晚些时候,他准备问婴灵这些事情的时候,终于还是打住了。

待到第二日,对门栓柱家婆姨披头散发,踢着一只鞋惊慌失措地从院里冲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恶臭!村民很快围了这家院子,栓柱婆姨瘫坐在众人中间。队长掩着鼻子问:“咋?掉粪坑了?”栓柱婆姨说不出话,就有人开始喊栓柱。栓柱出的门来,先跟队长点了头,才骂婆姨道:“球都弄不了。屁大点儿事。”这才跟队长说:“一早起来看见瓮里漂着一层死鱼,不知道咋回事?许是有捣鬼的娃子夜里搁下的?”

这栓柱是村里的会计,念过完小,有点儿见识,一般不相信那些鬼神之类的事情。队长道:“瞅瞅再说。”众人这才进了栓柱的房门。平常村民们不常到这家来,因为是干部家,衙门一样,村民们都不敢。这次跟着队长可算是长了见识:栓柱不知道耧了村里多少东西,家里应有尽有,很是殷实。且不说那满囤的各种粮食,单单卧房里那套家具,也不是一般人能置办得起的,连队长看了也唏嘘不已:“栓柱,你狗日的没少弄啊。队里的值钱货都让你收拾了。你个驴日的,下午就批斗你。”

栓柱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啥,就些破烂。”队长说:“那把你这些破烂搬我家去?”栓柱说:“哪儿能搬您家去呢?您家是搁这东西的地方?”话里有话,队长也不敢再多说,毕竟后面跟着村民呢。栓柱婆姨清醒了一些,径自闯进来,指着水瓮说:“夜个儿迷迷糊糊就瞅见一个女娃子,对着俺就笑,给俺吓得半晚上没睡,早起天亮一看,瓮里全是死鱼。我就在瓮上面躺着呢。全身都臭了!”

众人都深吸一口凉气,最近这村里不太平,事情发生的太诡异。队长也没辙,只好先把村民遣散了,这才坐下来,跟栓柱两口子拉呱起来:“你婆姨说的可是真的?”栓柱说:“倒是不差。我早起尿尿,看见她就躺在瓮上,屁股没在水里,人仰面躺着,屋里全是臭的。我赶紧叫醒了。”

“可得罪过谁?”队长小心地问。

“哎呀!这可多下了!”栓柱一头冷汗。

“糟蹋过几个婆姨?”队长仍旧很小心。

“……这。”栓柱不敢说,扫一眼婆姨,那女人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跟窑后头的疙瘩娃他娘,还有麦村的胖虎,再就是我家老六的婆姨……”还没说完,那准婆姨就上手抓破了他的脸,且叫骂:“把你个没德行的货,把裆里的物件当屎着使唤呢?哎呀,我不活了!咋逢上这么个公鸡货哟!”那婆姨满地打滚,不依不饶。

“贪多嚼不烂,也不怕糟了报应?!”队长诡异地告诉栓柱,“锁头婆姨的坟坑被人刨开过!”

“啊?!”栓柱可是吃了一惊,连那炕下撒泼的婆姨也立即停止了哭闹,吃惊地望着生产队长。

“你们知道,那坟头在牛头沟的狼窝顶上,平时没人去,只有锁头和平娃家的地在那儿。可每年的六月节庙会就非得从那儿走不可。前年六月节,我娘和几个婆子赶庙会,从那儿过的时候,见那坟头上长了一个通透血红的大西瓜,里面的西瓜籽都看得见!还扑通扑通扑通颤跳着呢!”队长神秘地说。

那两口面面相觑,栓柱诡异地笑道:“队长莫不是糟蹋了那婆姨,现在怕了?”

“那倒不至于,我谅那妮子不敢把我怎么样。倒是平娃这狗日的最近打牌手气好,莫不是他收养的那女娃是……”队长不敢往下说了,但是二人都明白他后面的意思。

栓柱道:“怕是难说,那娃来路就不正。这最近这事情出的,你看看。”他婆姨骂道:“来了好!把你个种猪让女鬼给劁了,弄成个太监,看你以后还咋快活!”栓柱骂:“少他妈扯淡!这说正事儿呢。”女人鄙夷地看了两人一眼:“有个鸟的正经事!”说罢起身出门了,留下两个男人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那婴灵的事。当然,平娃仍然是终点怀疑对象,还有那个十分诡异的孩子。

二人说了半天,也没人拿出个准注意,便下了炕,队长披了衣服离开。栓柱把那水瓮里的水全部倒进了茅坑里,又洗了洗水瓮,重新挑水。因为他担着扁担出门的时候,他婆姨还找不见人影,他便愤愤地骂了几句娘,却猛然发现背后一阵凉,回头一看,对门平娃家那妮子正站在他家门口的石头碾子上冷冷地盯着他。栓柱瞧了一眼,不敢再看,赶紧回了头,嘴上却不饶过,骂骂咧咧地快步离开了,当然这妮子的亲戚被这“种猪”配了个遍。

这个村子水源紧缺,只有三里外的一眼水井能用,附近三村俩庄的人都在这里打水。栓柱打了水,挑着担子往回走,半道上就打了雷,雨说下就下!一会儿工夫,栓柱就淋了个痛快。而那副担子,却也越来越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栓柱实在扛不住了,想扔掉担子却发现根本动不了。“这下完了,”他想,“这定是那婆姨报复哩!”栓柱精神一松,那担子终于把他的肩膀压碎了,他口吐鲜血,倒了下去……那雨立即收了,一轮日头却红得像那坟头的西瓜。

栓柱的死很诡异,村里的人都感到害怕。不知道谁走漏的风声,村民们就都知道那平娃的孩子是坟坑里刨出来的,是平娃婆姨死了以后生产的,而且有人看见六月间,平娃给那孩子吃从坟头上摘下来的血红西瓜……

平娃自己很矛盾,却实在不敢忤逆了这婴灵,只得牙关紧闭,啥都不说。众人终于发怒:“不说就把你们一起烧死!”

平娃搂着孩子号丧一样:“乡亲们,俺家成分不好,这些年可是苦下了,眼瞧着政策好了,能喂饱肚子了,俺就盼着能活出个人了。婆姨我是没想过,拾下这个娃娃,想着养大了俺老了,将来有个哭坟的。可不敢把人望绝路上逼呀!”那孩子却并不为之动容,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众人。

众人被这眼光所迫,都下意识地往后退缩着,刚才的狂热此刻顿时没了踪影。有几个心软的婆姨却流下了眼泪来。

“这后生也是苦。大伙儿缓缓再说吧。这孩子就这么大点儿,也不至于能有那下咒的大能耐,大伙儿先别乱想,出了事儿组织上给顶着。都回吧。”队长说完,众人依次散去。队长走到平娃跟前,道:“别哭哭啼啼的,娘儿们似的。领着孩子回去吧。”平娃这才收了鼻涕眼泪,拉着那孩子准备回去。谁料那孩子就是不动,任凭平娃使出多大力气,平娃自然不敢忤逆,他知道这里面有道道,因此也就收了力。那婴灵盯着队长看,眼睛里满是愤怒。

队长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年文革时候批斗地主的时候,他一个人挖开了十六个地主老财的坟头,把那尸骨拉出来批斗,成了远近闻名的“造反英雄”,鬼神之类的东西,他信,但是他不怕。他平时信奉“阎王也怕恶鬼”,所以他敢和这姑娘对视。那姑娘的目光遇到队长的目光,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暗淡下去,不再看他,拉着平娃进了屋。

队长却冷冷地盯着这孩子的背影,眼里露出了一股杀气。

第二天,栓柱余下的弟兄五个都在睡梦中死了。一个个表情恐怖,怕是梦里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村里接连一个星期丧事不断,不仅村里的人议论纷纷,连很多外村的人都知道这个村子给破了风水,成了灾难之源,小商小贩都不来了。

村子在经历了这一系列事件之后,终于开始回归平静,但是村民们心里的阴影却挥之不去。这孩子和往常一样,每天中午吃过两大碗玉米粥,就一个人跑到牛头沟狼窝顶上她的出生地。然后下午五六点吃饭的时候才回来。虽然平娃感到很好奇,但是却也不敢贸然窥探。栓柱的婆姨却留意起来。

一日午后,那孩子从平娃家中出来直奔牛头沟去了,牛头沟离村里六里地婴灵脚步飞快。栓柱老婆不敢紧跟着,只能约摸着出发。等那孩子在坟头站定了,已然寡居的栓柱婆姨才离开村子去了坟场。

那孩子在坟头站定了一会儿,便开始挖坟头,等到栓柱婆姨到了之后,那孩子已经将坟头挖出了一个容得下她身子自由出入的洞穴来。栓柱婆姨找了个地方匿了身子,看着那孩子进了墓穴,这才慢慢出来,却长时间不敢近前。坟头上的西瓜已然透红,透着血腥。不一会儿,这西瓜便骤然膨胀,像要爆了一般,占据了半个坟头。

那婆姨惊着,更不敢暴露,于是躲在隐蔽处,大气都不敢喘。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那孩子从洞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根人骨,把那瓜捅了个洞。那西瓜里透出红色的汁水来,从墓穴的洞口流入,一会儿工夫,那习惯便恢复了正常大小,只是已然透着血腥。

那婆姨目睹一切,更是怕到眼疼,浑身哆嗦着,又不得不控制,如此一来,一泡热尿顺着裤管就流下来了。那孩子抽动着鼻孔向这边看来,眼睛仍就是冷冷的光芒。似乎能透过那土堆和遮挡物一般,直接把眼神的信息传达给栓柱婆姨。这婆姨醒过神来,没命地往村里跑,即使鞋子跑丢了也没有发觉。

可是,她尽管一路狂奔,她感觉自己一定跑得飞快,因为耳边呼呼的风声让她很庆幸。但是身后却总感觉被那孩子跟着,猛一回头,那孩子就在跟前,吓得她一下瘫倒在地上,眼睛环顾一看,哪里跑得飞快了,敢情压根就没有挪窝!

这婆姨眼见的没命了,却见那孩子不再理她,径自回去了,那个坟头儿的洞却也慢慢合上了。

村里诡异的事情越来越多,先是那口唯一出水的井打出来的水殷红,再是成年人们一个个都精神恍惚,还经常脑门子疼。村民们越来越担心,白天不敢出村,晚上不敢出门。

那队长却是个大胆子,眼见的村民一个个人心惶惶,却也没有办法,于是,便来到邻县我五叔家里打问。我五叔是方圆百里唯一的一个阴阳师,好看风水,也能问卜打卦,准与不准就不得而知了。这队长也是出了名的猛汉子,原来对与封建迷信这一切根本不信,也压根就看不起我五叔这个行当,当然,他在农业合作社的时候没少奚落我五叔,两个人的梁子也有一点,但是却也不至于翻脸。

这队长鉴于以前跟我五叔的过节,也不得不尽量放下架子,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强调说着违心的恭维话:“任先生,一定要您帮帮忙。眼见的别的村都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生活一天一个样,我们村那帮狗日的整天说村里闹鬼,养了一群懒汉,地里撂了荒,从原来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倒成了落后村了,拖了公社的后腿。您给想想办法,把村民们的问题解决了,把他们的生产积极性调动起来。”

我五叔原本对这个村长就不感冒,不仅因为被奚落过,而且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破四旧”的时候,把我五叔关了牛棚、喂了蚊子。我五叔对这些政治上冠冕堂皇的话本来就很反感,但是仍然酸不溜地说:“哎呀!我这可是牛鬼蛇神呀。要被打到的。队长,您可是造反健将,也是积极分子呀,这跟我说这些,您不怕失了身份?给自己惹了事儿?”

那队长很是尴尬,擦着羞红的满脸的汗水说:“务必劳驾亲自出马,您这也是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嘛。您是信这个的,救人一命,胜过七个斧头不是?”我五叔被这话逗笑了,于是也就跟着他去了村里。

对于这个村子发生的事情,我五叔也听说了一些,在路上,这队长也给我五叔说了一些具体的情况,包括栓柱的婆姨那天的遭遇也都说了。我五叔听着,心里大概有了底。

且在村口,五叔就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他略略停了停,然后拿出一个小瓶子,在鼻子底下抹了一些,又给队长鼻子底下抹了一些。那队长还有些害怕,却也不敢多问,也只好任由我五叔折腾。

进了村,只见几乎所有人都迷迷瞪瞪的窝在家里,小孩子却没有任何影响,已然活蹦乱跳的。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孩爬到了树上,其他小孩赶紧劝他下来,而且说:“不要上树,小心锁头婶子捏你。”那孩子果然下了树,立刻头晕起来。

五叔拉住一个小子问:“为什么上树就会头晕?”小孩说:“锁头家婆姨被弄死了,冤魂不散,村里死了好些人了,我爹说都只要是生前欺负过锁头婶子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爹还说了,队长……”那孩子说了一半,盯着队长不说话,我五叔盯着队长鼓励他:“那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那孩子说:“好!我爹说,队长伯把锁头婶子给糟蹋了,还怀了孩子,锁头婶子却不敢跟他下手。”“为啥?”那孩子突然跑远了,然后回头喊:“队长根根大,把锁头婶子弄舒服了,婶子舍不得他死。这是我爹说的。”

队长那一张老脸青一块紫一块,非常难看,他对着那孩子喊:“告诉你爹,再胡说就把你们爷俩都阉了!”

再往村子里面走,气氛越来越诡异,气味也越来越浓烈,队长知道,这是接近平娃家了。

队长和五叔来到平娃家,这忠厚的后生正做了饭喂那孩子,那孩子见来了生人,竟也不怕,转过脸仍然用那惯有的眼神望着来人,那队长自然不怕。我五叔却很长时间盯着那孩子,就连旁边喂饭的平娃也转过头来看着五叔,队长看到这情景也很纳闷,心里也有些慌了,尽管他并不害怕:“任先生,您这是?哦,忘了跟您说了,这就是平娃,旁边就是从寿材板上挖出的孩子。”平娃发了疯一样站起来,对着队长吼道:“这孩子是我捡的!捡的!不是挖的,你再说挖的我抽了你的舌头!”

队长吃惊地望着平娃,骂道:“你这狗日的吃错药了?连老子都敢骂?看你狗日的活腻歪了!”上去就要拿脚踹,被五叔一把拉住。五叔脸上带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盯着眼前这两个人,队长看着五叔的表情,心里不禁一冷,几滴尿水已经渗出裤子了,还好及时憋住了,要不然今天可就糗大了。五叔显然没有注意到队长的窘态,那队长却着实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笑也能让人这么害怕的,看来这曾经的批斗对象确实不简单,有两下子,一边庆幸:总算找对人了!

五叔并不说话,仍然冷冷地盯着他们。随后,两人可能在五叔尖锐眼光的威慑下,缓缓回到里屋去了。队长和五叔两人这才出来。

在队长家,队长急切地想知道这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就问五叔观察得咋样了。五叔并不看着队长,笑而不答,却深深地呷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随着茶水被送下肚去,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并缓缓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样子非常过瘾,不亚于抽了一口上好的福寿(鸦片)膏,队长看着他享受的样子,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充满期待地望着享受接近尾声的五叔,并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五叔呷了三口茶水之后,才过够了瘾,那队长已经着急地快尿了裤子,尽管他刚刚尿过不久。见五叔过了瘾,队长赶紧问:“那孩子有没有问题?”五叔说:“刚才我根本没有看见什么孩子,只看见平娃端着一碗蜂蜜,喂着一个阴影。”队长更加吃惊,眼睛几乎要突出来了!

五叔说:“明天开棺,一切自然真相大白。”说完喝了一口茶就准备离开,最后又交代了队长一句:“开棺的时候你在就行了,其他人不要通知,我自有道理”。那队长迟疑地应了,方才作罢。

翌日,太阳尚未升起的时候,坟地周围搭起了棚子。周围放满了艾草,三个我们村的后生拿好家伙,只等一声令下,便开始挖坟掘墓。我当时十九岁,尚在大学读书,正好暑假,便也悄悄跟着凑热闹。五叔见我来了,脸阴下来:“你来干啥?这是你来的地方?快回去!”

“我不,我要看。”我回答。“个兔崽子,不听话是不是?让你爹收拾你,折了你的腿!”“叔,不要骂我兔崽子,你可是我亲叔,对你也不好。”我笑说。众人也笑。“你……”五叔一定还有要骂人的话,但是强忍住不发作,但又担心,招呼一个后生让护着我,别出了事儿,我可是全县恢复高考之后第一个大学生,家里无不以我为荣。

五叔终于拗不过我,默认了我在现场的存在。

露水下去了一些,五叔发动这三个后生开工。后生们把坟包上的乱草割了一遍,在坟包顶部发现了一个蜂巢一类的东西。这东西似乎是从墓地里面长出来,顶到外面的。

“这就是了,接着挖!”五叔下令道。三个后生先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土挖开,一会儿工夫露出整个物件的模样,这东西长得很怪,枣核形状,但要大很多,最粗的地方在中间,直径有一米左右,周身通红,疙疙瘩瘩的,也有很多小孔,就像火山石那样的小眼儿。小眼儿密密麻麻地爬着蜜蜂大小的虫子,只是翅膀都收着,不能飞动。五叔用一个大的塑料袋把这个东西包起来,指挥后生们继续挖。

三个后生长得很壮实,这点活儿轻车熟路,那要得了三分钟,那寿材就露了土。一个后生正准备跳下坑把那寿材撬开,五叔及时制止。他拿出药水,往每个人身上身上喷遍,这才开始撬棺。

棺材刚一打开,众人都忍不住吃了一惊,特别是那队长,盯着那棺材里面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不顾五叔的白眼,拼命围到跟前,往里面一看,哎呦!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情景!一个女人,顶着大肚子躺在棺材里,身体完好无损,只是尸体似乎完全透明了,整个内脏、血管、神经、肌肉等等,包括未出生的孩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跟那实验室的玻璃标本差不多。而且每个毛孔里都长出红色的苔藓一类的菌类物质,三五厘米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发了霉的凉粉!

五叔拿出药物,往里面喷了喷,一会儿工夫,一切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完全消失,只剩下一大一小两副骨架。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即使那队长也不例外。

正在五叔准备让人搬出棺材和尸体,准备用艾草点火烧掉的时候,村民平娃带着那个实际上不存在的孩子还有若干离他住得最近村民拿着家伙冲过来了。“坏了!”队长大叫一声,立刻上前阻止。那平娃哪儿管这些,对这队长就是一铁锹,那队长顿时血流满面,见来人气势汹汹,五叔把那个包着古怪东西的袋子打开,把那东西放到太阳底下,那虫子们见了阳光顿时围绕怪东西飞舞起来,一层红色的雾气从村民方向移了过来。村民们也开始迷糊,不一会儿都倒下了。队长满脸血污地来到五叔面前,五叔抓了几个未来得及的虫子,放在手里捏成膏状,敷在队长的伤口上,一会儿工夫就止了血。

趁着这个当口,众人赶紧将那棺材挖出,把艾草尽量多地集中在棺材周围点着,一刻钟过去了,那棺材开始燃烧,五叔拿着一个小巧的铜锅,里面放着一大块松香,在这火堆上化了,然后黏住那个蜂巢似的怪东西。那棺材和里面的尸骨终于化为灰烬,看看日头,已然正午时分了。

平娃和那些村民们也渐次醒来,对于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感到很奇怪,平娃看到队长这才问起,队长上去就是一脚:“你个狗日的,把老子的脑袋都快扒拉开了,日你亲娘。”

村里的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平娃从棺材里捡回来那个婴灵也不见了,人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对于这件事的原委,五叔跟队长的一段谈话内容能够说明。

五叔说:“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婴灵,你不信问问村里的孩子,看看他们能不能看见。”队长还真问了一个孩子:“你能看见你平娃叔家的女娃娃不?”那孩子说:“他家哪儿有娃娃?我咋不知道?我爹妈说有,我就从来没看见,跟他们说了,他们还骂我王八羔子,不许我说。”队长信了,但仍然有一个十岁的小子能看见,为此还和孩子们打过架。但是他却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除了娃娃,全村的人都能看见那孩子?

五叔说:那不是孩子,只是一种虫子,叫做风蠹。它们寄生在一种生长在狼粪上的腐烂植物身上,专杀地窝子蜂,然后吸食其体内的蜂蜜。坟头上那个大家伙就是地窝子蜂的巢穴,风蠹这东西遇到太阳暴晒就会产子,而产子之后就会灰飞烟灭,化成红粉,这红粉里面有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所以平娃拿回来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婴灵,而是一窝子风蠹,平娃每天拿糖水喂它们,他们不满足,所以每天太阳最热的时候去那坟头吃蜂,然后交配,最后寻踪觅迹转回来。风蠹通身鲜红,没有太阳的时候又变成黄白颜色,加上对人幻觉的暗示,就成了婴灵了。

“这东西化成红粉之后,有一层粉气会在一定范围内的空间飘荡,一半高度会在一米五左右,孩子们个子矮,自然受到影响很小,所以除了高个儿的栓狗,其余孩子都不受影响。那风蠹数量不断扩大,看着就像孩子不断长大一样。”

“所以栓柱媳妇看到的其实就是幻想,是风蠹在吃蜂蜜呢?”队长问。五叔回答说:“就是这样。栓柱的死也是因为他看到了可怕的幻觉,惊吓而死,根本就没有被压断什么骨头。还有就是,他家弟兄六个都死了,这很可能是他们本身心里有鬼,肯定做过什么对不起锁头婆姨的事情。”

队长回答说:“是了。那六弟兄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年轻时候一起把那婆姨糟蹋了,后来那丫头没人要才嫁给了锁头,要不然缩头那东西还能娶上婆姨?”

“锁头在大牢里所以没有受到影响,但是我奇怪为什么你没有被幻觉者控制?你不是说你曾经干了锁头婆姨,那孩子是你的么?”五叔好奇地问。

队长哈哈大笑:“哪儿的事儿。我可没那本事,我婆姨的肚子我还喂不饱呢,还有功夫闹那事儿?我是看不过,缩头他算什么玩意儿?婆姨竟然都能挂上娃子,我怎么就不行?气不过才信口胡说的。所以我才不怕什么婴灵寻仇呢。”

五叔道:“这就对了。所有谜团都解开了。我要走了,还有点事儿。”队长搭讪地说:“吃了饭再走么?啥事儿这么急?”

“公社会计的闺女儿二婚,我去喝喜酒去。”五叔笑说。“那闺女不是死了么?怎么还……哦,幻觉!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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