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美得令人窒息?什么叫绚烂得令人生疑?什么叫添之一分则腴,减之一分则瘦?什么叫得天独厚、鬼斧神工?什么叫眼前有景道不得?
那拉提是也。
我说的是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新源县那拉提镇,那片约数十平方公里美妙绝伦的天然牧场(又称空中草原)。说其得天独厚,是因它恰好处于适宜的经纬度,四面环绕着天山山脉绵延不绝的群山,其谷底平坦辽阔,半坡则迂缓起伏,最适宜牧草和野花的生长。而周遭的群山绝顶,终年冰盖如镜,雪峰熠熠,不仅晖映着碧澄如洗的蓝天和大团大朵立体的云彩,成为那拉提绝佳的屏障和独特的背景,还为草原提供着充沛的水份。无怪那拉提的群山都是绿的,密集挺拔着云杉和树冠浓密的榆、杨;山腰和林间的花草则异常肥美,蔓延得火一般恣肆,斑斓得令人生怜。远远望去,坡上坡下都像植了层厚厚的绒毯。不像有些草原,“草色遥看近却无”。这里的“绒毯”底色自然是油润肥厚的绿,却又决不仅仅是翠绿或青黛,一片一片妖娆明黄的野油菜花,一抹一抹娇艳火红的虞美人花,一团一团赤紫生香的紫云英和星星点点叫不上名来的奇花异葩,为这张美不胜收的大绒毯点染出异常美艳而富于层次的纹饰。更别说那一朵朵、一簇簇散落在草场深处,白蘑菇般漂亮的哈萨克毡包,和一群群优哉游哉地喷着鼻息,甩着长尾怡然啃食的伊犁天马;还有静静地卧于花丛反刍的奶牛或嬉戏于毡房旁的小狗小羊……身处这处处洋溢着诗意和勃勃生机之桃源的观光客,几何能不深深陶醉而声声叹息:此境只宜天上有,且为自己的辞穷舌拙而大为遗憾?
诚然,任何人为的言词或描摹在自然的杰作面前,在浑朴天成的至美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所以我很少敢下笔写游记。道理很简单,见过者会觉得你尚未描募出他所感之万一;没切身体验者又难以借你的文字想象出重撼你心窍的那一份质感。但这回不同,当我卧于没膝的草丛中不忍别去之际,心中浮漾的,却还有某种淡淡的隐忧。过往我见过太多的美景,在旅游大开发的热潮中面目全非。纯朴、自然、处子般童贞的那拉提,该不会重蹈它们的复辙吧?我想不至于,但又不敢确信。盖因我们人类在无言的自然面前往往太过自信,甚而可说是狂妄自大。比如我们过去总爱说人定胜天,后来又特别强调天人合一。却很少认真想想,天或自然的根本特质就在其绝对性情而纯真不虚。而人,尤其是社会中人,有几个敢自认是不带惯面具生活,不矫情做作或纯朴无暇的?以此面目,虽然你可自封是“万物之灵长,宇宙之精华”,但若真想与天合一,恐怕首先得想想我们配吗?天又乐意吗?好在庄子还是明智的,他强调:“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就是说,四时的序列,万物的荣枯,全仗天或宇宙的伟力所致,而天却从不妄自尊大。那么,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对天多一份虔敬、膜拜和顺应,而少一点自作多情或一厢情愿?
顺便说一下,就在我离开那拉提的第九天,突闻伊犁发生了6点6级地震,而震中就在那拉提一带。我不禁为当地民众捏了把汗,衷心祈望他们都平安无恙。但我却并不为那拉提的美景担忧。“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地震也罢,冰雪雷雹也罢,只会让那拉提别具风采。因为其本身的魅力即来自变幻无穷的造化,天生就是大自然的骄子或不朽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