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小晴的隔膜源自新学期报到那天。
她是跟着一位长辫子妇女来的。一见面,那妇女就冷生生一句:“我女儿不住校,不应该交柴火费。”我当时一懵,学校不是规定:不论住校与否,都得先交清所有费用,再根据学生的具体情况多退少补。
我向她解释,谁知她还没听完,就牵着躲在后面的女儿说:“走,我们找校长去!”抛给我一脸的愤怒。
在差不多所有学生都缴完费的时候,小晴又来了。这次随她来的是一个略带疲惫的中年男子:微黑的脸,杂乱的胡茬。他把钱甩给我,一声不吭地走了。小晴躲在他后面,眼睛不停地转过来朝我望。
我以为这事就这样完了,伸了伸懒腰,如释重负地把钱交到了财务室。刚迈出财务室的门槛,小晴他爸就大声嚷着朝我走来。他说的是方言,对外地的我而言犹如天外之音,但我肯定他说的一定是缴费的问题。
没办法,我只能在他嚷叫的同时大声地说:这是学校的规定,不是我要你的钱!我也没办法,你去找校长说!但他还是不停地朝我唠叨。幸亏一位老师及时出现,对他说了几句本地话后,事情结束了。
但我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的结束而结束。回到房间,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开学第一天,就碰到这样倒霉的事,愈想也就愈感到怒火难息。
在上课不到几天的时间里,学校便把多交柴火费的钱退给了学生,当然包括小晴。但我对小晴家人的怒气以及对小晴的隔膜并没有消退,一看到小晴,一种隐隐约约的东西便油然而生。
在班里,应该说小晴是一个可爱的女孩,清秀的脸上镶嵌着两只大大的眼睛,也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特别是她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吝啬她爽朗的“咯咯”的笑声。于是,她很快就与班里的新同学打成了一片,在班干部民主选举中,她的选票远远超过其他同学。但班干部的任命大权在我手中,加上开学那件事的阴影,她并没有如愿当上班干部。
满脸惊愕的同学以及一脸疑惑的她,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现实。但小晴并没有消沉,每天依然保持着天真的笑脸,也依然能在很远的地方听到她爽朗的笑声。
事情就出在校运会一次团体操比赛中。赛前,学生们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我也确信我们班绝对有实力进入前三名。可是,在体操进行到最高潮——最能体现节奏、精神状态的跳跃运动时,高高跳起的小晴却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这一摔,引来了别班同学特别是评委的讪笑,我这个班主任也感到羞愧不已,比赛结果可想而知。
没等比赛项目结束,我就迫不及待地对小晴发了火。这是我登上讲台以来最火爆的一次,我后来想,我这样对她并不是因为她那次无意的摔倒。
从此,我对小晴越来越冷淡,平时见面也装着没看见,就连上课时,我也极力回避与她的眼神相接。体操事件后,小晴也像变了另外一个人似地,郁郁寡欢,教室里再也没有她爽朗的笑声了,眸子中仿佛重现了开学初缴费时躲在背后的那种眼神。
一个学期结束了,新的学期又来了,但我没有等到小晴的出现。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很快就被学生们的议论证实:春节过后,小晴就和村里的一些毕了业的女孩子出去打工了,任凭家人苦苦劝求,她义无返顾地背起了行囊。小晴没对任何人说之所以这样绝决的理由。
少了小晴,班级还是照常运转,但从同学们的眼神中,我分明看到了一种对小晴的怀恋。一个春天的午后,我沐浴在夕阳的余辉中,惬意地品尝着太阳留给大地最后的温暖。学习委员来了,轻轻地说:“小晴给我来信了。”
信上说,她很怀念在学校的生活,也怀念所有的老师和同学,“她还说要向老师您道歉,却一直没有机会……”
我的惬意被猛然打断,顿时陷入到一种异样的情绪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小晴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睛……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得知小晴家里很穷,而且是由后妈抚养长大……一种难以言明的愧疚从此一直追随着我。多次,我想到她打工的地方去找到小晴,对她说声“对不起”,并请她回来继续读书,但对于已在外辛苦工作的她,家庭并不富裕的她,一句姗姗来迟的道歉,除了减轻我自己的内疚又能换回些什么呢?
即使小晴能够回来,失去的那份爱,又有多少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