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岁那年,爹就因病早逝,是娘千辛万苦拉扯他慢慢长大。14岁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懂事的他却不打算再读。
他知道,初中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折腾下来,家里早已捉襟见肘了。他还记得交初三的学费时,狠心的娘把跟随了她几十年的那头齐踝的乌黑秀发剪了。
现在家里已是如水漂洗般清贫,任何值钱的东西该变卖的都变卖了,只剩下祖宗留下来的那半幢风吹雨摇的破木板房。娘也因为多年独木苦撑,劳累成疾,连医治的钱也舍不得花半分。每次看到娘捂着胸口,疼痛得汗流如雨,他的心有如锥凿。
他本来打算初三时就中途退学,但娘说,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他就要读下去。
他读下去了,而且有了硕大的果实,但他知道这个果实自己还是不要去采摘为好。14岁的他,该减轻娘的负担了。
那天,是个暑期炎热的凌晨,他一个人偷偷地来到城郊的煤矿,二话没说就用箩筐挑起了煤。他稚嫩的肩膀生痛,但一想到能给娘减轻负担了,他异常兴奋,步履匆匆穿梭在井底和矿场之间。
一天挑上16个小时,黑心老板只给他8元钱,但他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他害怕自己是童工,老板辞了他。
娘找到他时,把眼窝都哭得枯竭了。母子抱头痛哭,但他还是不愿回去读书。
娘还是那句掷地有声的话: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不能辍学!
无奈,他跟着娘踉踉跄跄回家了。
第二天,娘就把自己嫁给了村里的老光棍陈拐。陈拐是什么人?用村里人的话说是个恶贯满盈的村痞,仗着家里有点家产,游手好闲,滋事生非,典型的乡村油子,娶了好几任老婆,都忍受不了他的暴打,跑了。
他死活不同意,但娘很决然。他不明白娘这个时候会选择陈拐。很快,他明白了,娘单靠自己疾羸的身躯再也无法撑起儿子学业的大厦了。直白一点说是为了钱,他读书的所有花费。
他很快读完了高中,考上了大学。每次回去,他都看到娘身上遍体鳞伤。他心在泣血,心里无比憎恨陈拐,他甚至有过杀陈拐的想法。他哭着要娘离开陈拐,可娘总是摇摇头,说我的事你不要管,你管好自己读书吧。
很快,他大学毕业了,在政府机关找了一份工作。
他说,娘,咱现在参加工作有钱了,你离开陈拐吧。母亲还是摇头,说我的事你不要管,你管好自己的工作吧。
好学上进的他很快成了某局的科长了。结婚前,他去接娘进城喝喜酒。可娘竟然要他把陈拐也带上,娘补充说,你们拜爹娘时,陈拐就是你的爹。他哪里能接受陈拐这样的爹?他和母亲吵了起来。娘坚决说要带上陈拐。娘俩谁都不肯让步。他以不赡养她下半生甚至断绝母子关系威胁娘,但娘依然坚持要带上陈拐。
他和未婚妻都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爹。有着大好前程的他更害怕同事们取笑他这个莫明其妙的爹。最后,他一个人悻悻而回。
几年来,他一直无法原谅娘,因为娘让他在婚礼上出了洋相,拜爹娘的时候,他和妻子竟然无法完成。
他再不回家了。偶尔有娘的消息,他心里也平静如水。娘依然和陈拐生活在一起。那年陈拐因病去世,娘要他回去参加葬礼。他没有去。娘一个人生活在乡村,他时常资助了娘一些钱和物品,但都被娘一一退回。他知道娘在恨他,根本不给他报答的机会,他干脆什么都不给娘了。
那次,他知道娘重病住院,可他心里对娘的阴霾还在,请人捎了一些钱过去,自己以出差为由,没有去医院。可捎去的钱依然被娘退回。
几年后,操劳一生的娘行将就暮了。他心底依然无法原谅娘,他知道娘肯定也恨他这个不孝儿子。
那次娘真的不行了,托人说想见他。他去了。站在娘的病床前,他憋了很久才怯怯地唤了一声娘。昏迷中的娘竟然脸如栀子,涕泗滂沱。最后娘是含笑而去的。他痛哭得像个孩子。
他这才明白,娘一辈子含辛茹苦为他付出的涌泉之恩,只期待他滴水的回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