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听有人直呼其名,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打了一个寒噤,在这昭关附近被人发现,岂不大祸临头!他急忙镇定自己,客气地拱手说道:“老丈认错人了,在下不姓伍。”他的话语声音微有些颤抖。
老人且不和他争执是否是认错了人,却亲切地作了自我介绍:“老朽东皋公,当年学医于扁鹊,行医一生,如今年迈,虽说不再四处奔波,然这治病救人之愿尚存,却无无故杀人之心。日前昭关上将军偶感风寒,请我前往诊治,进城时,我见过关上挂的伍子胥图形。凭我这双看病一生,入里三分的眼睛,不会认错,只是因年老忘魂,一时竟记不清何处见过。倘不见外,老朽还有话与将军相商。”
东皋公,伍子胥久闻大名,只是未见其人。他不仅是楚国的名医,而且周游天下,德高望重,闻名遐迩。看他那慈祥的面容,听他那和善的话语,想不会有什么恶心歹意,再说事到如今,无法再隐瞒了,于是施礼再拜,诚恳地问道:“老丈有何见教?”
东皋公说:“将军的相貌颇具特色,容易被人识破,若贸然过关,无异于自投罗网。此非说话之地,将军若信得过老朽,不妨到寒舍慢慢商量,从长计议。敝舍就在山后,不过数箭之地。”
伍子胥带公子胜随东皋公走了约三四里路,来到一座不大的庄院,院内草房数幢,清静幽雅,瓜棚豆架,翠绿可爱。东皋公又领他们往里走,绕过一带竹篱笆,穿过一个小竹园,见竹园的后边有一间小屋,室内有书案、竹床、茶几等,陈设简单而整齐。东皋公将客人让于上座,斟了茶,便推心置腹地谈起话来。见东皋公如此真诚,伍子胥深感内疚,连连解释与道歉,皆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接着伍子胥又向东皋公将昏君楚平王如何纳媳逐子,废嫡立庶,致使太子建衔恨死于异国他乡,如何听信费无极谗言,杀其父兄,屠戮其一家三百余口,详叙一遍,东皋公听了,禁不住老泪横流,叹息一阵,又劝慰一番,说道:“我这里很是背静,无人来往,二位尽可放心在此多住几日,好好休养将息,待老朽想出妥善办法,再送二位过关。”
伍子胥连连致谢,感激不尽。
东皋公每日以好酒好饭款待伍子胥和公子胜,时间一晃过去了七八天,东皋公一直未提过关之事,伍子胥心急火燎,煎熬若釜中之鱼。这天东皋公又端来了酒饭,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但伍子胥却不思饮食,他泪流满面,长跪于地,泣不成声地说:“承蒙老丈不嫌,整日美酒佳肴款待,然我有大仇未报,整日食不甘味,夜不安寝,度日如年,万望老丈早图良策,助我过关!”
东皋公急忙俯身将伍子胥扶起,宽慰道:“将军切莫过于伤情,老朽何尝不心急如焚!近日谋得一良策,但需物色一得力帮手,待帮手一到,立即送将军与公子过关。”
伍子胥不知老人说的是真话,还是以此来安慰自己这颗焦虑的心。可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待在这里傻等。他真怕待久了,走露了风声,自己固然性命难保,东皋公一家也难免要受到株连,倘果真如此,自己便死有余辜了。可是,不待又有什么办法呢?贸然过关,正如东皋公所言,无异于自投罗网……他愁得一连几夜眼都未眨,心中好似针刺刀扎一般,仿佛正有人用牛耳尖刀剖开他的胸膛,摘取他的心肝,擎于手中,在一刀一刀地割,那肝与心都鲜血淋漓……他一会躺下,一会坐起,坐又坐不稳,只好在室内转悠,抓耳挠腮,愁肠满腹,思绪纷繁,像一盆浆糊,似一团乱麻。夜,多么漆黑,多么可怕,多么漫长,多么难熬啊,但每一夜都需这样一时一刻地熬,一分一秒地度……
又过几日,东皋公带了一位朋友回家,见了伍子胥,惊讶得目瞪口呆,几天未见,他竟面容消瘦,胡须和鬓发都已银白。伍子胥对着铜鉴照了照,不禁黯然泪下,长叹道:“老天呀,深仇未报,我就这般衰老了!”
东皋公是名医,给伍子胥诊过脉,检查一番,放心了。说道:“将军无病,亦非衰老。此乃忧愁所致,无碍于健康,倒是应向将军道喜。”
伍子胥擦擦眼泪,颇为不悦地问道:“须发皆白,喜从何来?风马牛,不相及也……”
东皋公说:“将军相貌伟岸,最易被人辨认,这样一变,倒可以瞒过俗限,蒙混过关了,岂不是大喜!”
伍子胥破涕为笑了,东皋公趁机给他介绍这位新请来的朋友,亦即他所物色的帮伍子胥过关的助手。伍子胥只顾上伤心忧愁,有朋友来,竟视而不见,岂不失礼!东皋公的这位朋友复姓皇甫,单名讷,今年四旬开外年纪。皇甫讷虽与东皋公年岁相去甚远,但二人交往过从甚密,情同手足。这是龙洞山的一位隐士,鄙薄仕途,不愿为官,情愿在龙洞山耕田,游山玩水,逍遥自在。虽是隐士,但却愿打抱不平,听东皋公介绍伍奢一家三百余口为昏君满门抄斩,气炸了心肺,哪怕赴汤蹈火,也要助伍子胥过关。东皋公介绍伍子胥与皇甫讷相见,伍子胥是怎样透灵的人,窗糊纸一般,见面前皇甫讷的身材、肩架、眉眼、神情,与自己如出一模,马上对东皋公的所谓良策心领神会,扑通一声,跪倒在皇甫讷脚下:“恩公在上,受伍员一拜。可怜我全家满门,负屈含冤,断颈刀头。望先生大施恻隐之心,救我与公子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