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
早春,一个冷雨的黄昏,我站在临街的阳台上,满眼凄迷。灰暗的天,阴沉的树,街上不见欢跳着追逐着的孩子们,大人们的表情都藏了起来。
我家的阳台上却别有一番天地。圣诞花叶形的花瓣舒舒展展,娇红得热烈而不俗。金黄的四季橘,光润如初。两株茶花,一株宫粉,一株白嫦娥。花型饱满,纤尘不染,让人联想到圣洁与尊严,在它们面前心里是不会产生什么邪念的。两盆价格昂贵的比利时杜鹃,红的白的花极灿烂地与精巧的绿叶紧紧依偎在一起。花与叶亲密无间到这种程度的还不多见呢。上帝有心。此时节阳光欠缺,杜鹃的枝条却缀满一簇簇的紫红。那盆桂花呢,枝条的每个叶芽都堆聚着一团浅黄小巧的花,幽幽的香气弥漫空间,我心里有种受宠的感觉。
偶然一瞥,实在是偶然一瞥,瞧见阳台一端的一盆风雨花。盆泥已干裂,蒜状的鳞茎露出泥土,叶子干枯成一条条深褐色的线四散地贴着盆沿下去。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这个角落没阳光,也几乎承受不到水分。去秋以后,我见它日渐一日地衰败,断定没救了,便不再看顾它。我也得承认,潜意识里怕它在显眼处有碍观瞻,于是顺手把它挪到这个角落。
常言:花无百日红。持续的冷雨一停,阳光格外灿烂,按说花儿们更该抖擞吧,谁知却一朵接一朵地蔫萎起来,跟着成朵地或分瓣地悄然落下。可怜的四季橘,一掉下地竟成一摊橙色的泥,还散发出一股酸腐味儿。这时,我真正体验到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凉与伤情。
接着便是夏日骄阳与强热带风暴轮番交替地侵占阳台了。风暴来时,雨水倾盆泼向花木。天若大晴,又火一般炙烤。实在难为花木们生存。煞费了一番苦心又毫无结果,令我不免怅然。
偶然一瞥,实在是偶然一瞥,哦,那干枯的风雨花,竟出落成一丛墨兰似的,蓬蓬勃勃,一派生机,没有了半点儿昨日衰败的痕迹。碧绿与舒展的叶子守护着一枝半尺高的花基。不知怎的,我的心一动。我的确是被什么触动了。我想它该接受阳光与雨水,便赶快在被别的花儿们占领的地方腾出一块空当,端端正正地摆好它,拾掇干净盆边的枯叶,淋了适量的水。转日起床一看,只大半天工夫,花基一下子蹿到一尺多高,花蕾眼看着要放开了。后来果然眼看着花蕾绽开,紫粉红,黄蕊,六瓣,菱形,简明,质朴,一阵微风吹过,点头含笑。顿时,我感到一种极为舒畅的美,不仅因为风雨花点缀了一片寂寞的绿色,而且感到一种大自然的风情扑进我的阳台。我被深深感动了。
也正是这时,我的比利时杜鹃香消玉殒,桂花与茶花因为过湿和暴晒相继萎谢。只有风雨花,我的风雨花,英雄一般挺立在恶劣的暑热与风雨中。它柔韧的花茎,一枝枝竞相破土,分秒必争地向上,向上,把一朵朵紫粉的花托起来。它的花期虽仅两三天,可是,花开时,无论多残暴的风雨,只能摇撼其茎,而难凋零其花。它柔弱的外表下,有着不易被摧毁的意志。风雨来时,它极像昂起头颅的勇士在迎接挑战。而当它的美完全奉献出来后,花茎立即倒伏下来,把风光让给后来者。于是一枝又一枝风雨花诞生了……南国漫长的夏季里还有哪一种花比得了风雨花吗?我想没有了。
风雨花,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得难登大雅之堂。而它不求呵护,不争宠爱,不怕冷落,在人们的忽略中积蓄着自己;当一展辉煌时,也只求向上和奉献;这又实在太普通了。
望着在风雨中摇曳着的风雨花,我深为曾有的势利而愧悔。我也还想,难道世间只有风雨花是这样么?
风雨花,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得难登大雅之堂。而它不求呵护,不争宠爱,不怕冷落,在人们的忽略中积蓄着自己;当一展辉煌时,也只求向上和奉献;这又实在太普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