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是个画家，他有一辆红色的摩托，停在我面前了，他要带我去看他最近画的画。我将第一次乘着摩托穿越这个城市，忽然想起在画报上见过的那些头发飘扬的男女。我瞟了一眼他跨在黑色皮垫子上的绷得紧紧的屁股，一张腿跨了上去。他一拧油门，摩托一下就飙驰而去，我的身体向后一仰，随即飘了起来，这感觉特好，我想到了飞翔一词。在城市里，摩托可能是最接近飞翔的交通工具了，后面冒出一股黑烟，犹如鹰的翅膀，我们在大地上飞了起来。
我们从城市的边缘出发，驶向市中心。轮子不时地被某个单位横穿马路的水管或坑颠着，几乎把我搞下去。一辆大货车跟上来，巨大的轮子在距我一肘的地方旋转，我感觉自己就要像一只肉饼跟着转起来，手死囚般地焊在屁股后面的扶手上。平行了近五分钟，大货车才超上了我们，一股黑黑的柴油味的浓烟随后喷出来，它的大翅膀把我们喷得一塌糊涂，我被呛得大声咳嗽，开始恶心，青春之心消失了，我开始像逃亡者，警惕、紧张。我们的摩托进入了市区，在车流之间穿来穿去，比起周围的车辆来，摩托车总是低人一等，更像窜来窜去的过街老鼠，随时会被踩死。遇上了红灯，所有的车子都停下来，我们的摩托被夹在两辆大客车之间，两辆大客车都在不停地突突地放着废气，我先还憋住呼吸，像被捕的游击队员那样，想熬过去，但是忍不住了，背叛了自己的生命，一松劲，毒气直灌肺叶，像喝了酒一样，头脑晕旋起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冒了许多汗，汗好像是汁状的。某处开始发痒，但搔不到。某个玻璃大楼把一个假太阳砸到我的脸上，比真的太阳更伤人，我感觉自己的脸肿起来了。绿灯终于亮了，与其他的车子紧挨着启动，争先恐后，一些车皮几乎擦到摩托的把手和我们的腿，恐怖得要死，在数辆汽车的劫持下，我们走了近一公里，到下一个绿灯才摆脱掉它们。无数的废气，我像一个正在煤气罐里干活的性能良好的空气过滤器。我开始后悔坐摩托，这种飞翔还是让乌鸦们去干吧。我看着前面的画家，他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像一个关闭了的刺猬，他的摩托已经买了五年。我无比痛苦地张开着，像是知道了鳞将要被刮去的鱼。摩托叽的一声大响，突然停下来，画家伸出一只脚，撑在地上。我定睛一看，一个警察正从我们这边走过来，戴着墨镜，表情像瓷砖。我听见画家在小声地嘀咕，好像是说，完了完了，执照也没有带。我奇怪他害怕什么，这里又不是十字路口，我们又没有撞到人，都带着头盔，开得也不快，他怕什么？那个警察越走越近，好像是望着我们走过来，近了，皮鞋的响声，画家的腿在发抖，可能是摩托的颤动造成的。警察走到我们旁边，看了画家一眼，似乎欲言又止，走过去了。在后面，我们听见他喊，你下来！回头一看，我们后面还停着一辆桑塔纳，一个油光水滑的司机正忙不迭地钻出来。画家说，原来喊的是桑塔纳。之后，我们转入了小街，到了。
我奄奄一息跟着画家进了他的画室。这个狗杂种画的是什么？夏天某个池塘里的荷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