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宗明义,挺为第一
“原文”
一家子,有老翁请了贵客,要留他在家午餐。早间就吩咐儿子前往市上备办肴蔬果品,日已过巳,尚未还家。老翁心慌意急,亲至窗口看望,见离家不远,儿子挑着菜担,在水塍上与一挑京货担子的人对峙,彼此皆不肯让,就钉住不得过。老翁赶上前,婉语曰:“老哥,我家中有客,待此具餐。请你往水田里稍避一步,待他过来,你老哥也可过去,岂不是两便么?”其人曰:“你叫我下水,怎么他下不得呢?”老翁曰:“他身子矮小,水田里恐怕担子漫着湿坏了食物;你老哥身子高长些,可以不至于沾水。因为这个理由,所以请你避让的。”其人曰:“你这担内,不过是蔬菜果品,就是漫湿,也还可将就用的;我担中都是京广贵货,万一着水,便是一文不值。这担子身份不同,安能叫我让避?”老翁见抵说不过,乃挺身就近曰:“来,来!然则如此办理,待我老头儿下了水田,你老将货担交与我,我顶在头上,请你空身从我儿旁岔过,再将担子奉还,何如?”当即俯身解袜脱履。其人见老翁如此,作意不过,曰:“既老丈如此费事,我就下了水田,让尔担过去。”当即下田避让。他只挺了一挺,一场争竞就此消解。这便是“挺经”中开宗明义的第一条。
———引自《挺经》
“解读”
有一家人,家中的老翁请来了一位贵客,并要把他留在家中吃午饭。一大早,老翁就吩咐自己的儿子前去集市上准备蔬菜果品。但是,时间已经过巳时了,他的儿子却仍未回来。老翁心里很着急,就亲自到窗口去眺望,看到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的儿子挑着菜担,在一条水塍上与一个挑京货担子的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不肯相让,就在那儿都站着不动。老翁赶上前去,好言相劝道:“老哥,我家中有客人,正等着这些东西做餐,请你往水田里让一让,让他过来,你老哥也就可以过去,这岂不是对两个人都方便吗?”那个人说:“你让我下水,他怎么不下呢?”老翁说:“他个子矮,下到水里怕担子里的东西被水浸坏了;你老哥个子比他高,下到水田里不至于碰到水。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请你让一下。”那个人说:“你的担子里不过是些蔬菜果品,即使浸湿了,将就着还可以吃;我的担子里挑着的可都是京广贵货,万一沾了水,就一钱不值了。我的担子比你的贵重,怎么能让我让道呢?”老翁看到无法说服他,便挺身过去说:“来,来!那么这么办吧,让我老头儿下水田里,你把货担子交给我,我把它顶在头上,让你空着身子从我儿子身旁过去,我再把货担子交给你,怎么样?”说完立即脱下鞋袜。那个人见老翁这么做,心里过意不去,说:“既然老丈这么费事,我就下到水田里,让你把担子挑过去。”说完立即下到水田里让路。他就只这么挺了一挺,就化解了一场争执。这就是“挺经”的第一条。
“详解”
关于《挺经》的第一条,理解起来委实不易,因为很难说清曾国藩的本意所在。若说“挑京货担子的”好,那么他最终不是让了吗?那么意在树立老翁吗?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那么,曾国藩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我们来看当有这么两种理解。一种是长篇小说《曾国藩》中的理解:
每天早晚两次正餐,曾国藩常和幕僚们一起吃饭。席上,国事、兵事谈得很少,大多谈学问文章、野史轶事,甚至街谈巷议。这一天早上,两江总督衙门餐厅里,曾国藩又和幕僚们一起有说有笑地吃早饭。
“十年前,恩师只是一个以文名满天下的侍郎,这十年间,恩师创建湘军,迭复名城。门生不知,天下士人亦不知,恩师何以能建如此赫赫武功?”问话的是浙江德清才子俞樾。道光二十七年,俞樾参加会试复试,曾国藩是阅卷大臣。诗题为“淡烟疏雨落花天”,俞樾的试帖,首句为“花落春仍在”。曾国藩读后激赏之,称赞道:“咏落花而无衰飒意,与‘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相似,他日所至,未可限量。”遂将俞樾拔置第一。俞樾为报答曾国藩的知遇之恩,将自己所作的诗文集命名为《春在堂集》。曾国藩一到安庆,他便弃官前来投奔。
“是荫甫在问吧!我告诉你,我有一个秘诀,今天传授给你,你千万莫轻授别人。”曾国藩微笑着,放下筷子,大家都笑了起来。俞樾说:“请恩师传授,门生决不外泄。”
“外人都不知,我有一部兵书,是一位道行精深的仙师传给我的。凭着它,我才能带兵打仗,由文人行统帅事。”
幕僚们第一次听曾国藩讲仙师授兵书的事,都很惊讶。不少人脑子里立即浮起鬼谷子传书给苏秦、圯上老人赠书给张良的传说;还有人想起《水浒》里九天玄女送书给宋江的故事,大家将信将疑,都聚精会神地听下文。
“这部兵书名叫《挺经》。”曾国藩端起小汤碗,慢慢地喝。
“《挺经》?”幕僚中有人小声地念着。有的在交头接耳,悄悄地议论:
“好奇怪的书名。”
“从没听人说过。”
“《挺经》有二十四条经文,我先给你们讲第一条。”曾国藩放下小汤碗,右手作五指梳,缓缓地梳理着胸前的长须,慢悠悠地说:“荷叶塘有个老头,一天,家里来了贵客。老头儿叫儿子到蒋市街买酒菜款待客人。儿子挑一担空箩筐出去了,一直到太阳偏西还不见回来。老头子急了,自己出门去找,在半路一丘水田田塍上遇到了儿子。”
曾国藩说到这里停下来,又端起小碗喝汤。大家尖起耳朵听着,不知老头的儿子买东西和“挺”有什么关系。“谁知儿子担着一担东西站在那里,在他对面也站着一个挑担子的人。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不动。老头一见急坏了,板起面孔骂儿子:‘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家里等着你的酒菜,等得人都跳起来了,你却死了一样地站在这里不动,你到底要做什么?’儿子委屈地说:‘他不让我过去。’老头对那人说:‘兄弟,你下田放他过来吧!’那人怒道:‘你好偏心!你为什么不叫他下田,放我过去呢?’老头说:‘兄弟,你人高,他人矮,你可以下田,他不能下田;再说你是杂货,他是吃的东西,你的货可以浸水,他的货不能浸水。’那人越发气了:‘你看不起我的货,他小我大,他应该让我,我不能让他。’老头也气了:‘罢,罢!只有我下田了。’老头脱去鞋袜,站到水田里,用手托过那人的担子,这才把那人打发了,和儿子挑着担子回来。这就是《挺经》中的第一条。”
曾国藩微笑着闭住嘴,大家听后似懂非懂。俞樾说:“恩师,你老刚才讲的只是《挺经》中的第一条,还有二十三条呢?”
“今天只讲这一条,以后再慢慢地讲给你们听。”曾国藩坐着,不再说话了。
由此可见,唐浩明的理解是重点在挑京货担子的那个人,因为他这一挺,弄得父子俩只好让他。还有一种是李鸿章的僚属吴永的理解,他说:“予当时听之,意用何在,亦不甚明白。仔细推敲,还是曾公说得好:大抵谓天下事在局外呐喊议论,总是无益,必须躬自入局,挺膺负责,乃有成事之可冀。”从吴永的观点看,他认为曾国藩的着意点在老翁,所以谓必须“躬自入局”。
那么着意点究竟在何处呢?曾国藩要强调的究竟是谁的“挺”呢?因为上段曾国藩的《挺经》第一条着笔较多的是老翁和挑京货担子者,所以人们往往容易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们两人身上,尤其是文中的“挺上一挺”一句,更容易让人把注意力集中到挑京货担子的人身上。其实,我们只要客观地问上一句:这三个人谁是赢家?答案就会迎刃而解了:老翁脱了鞋袜,要下水田去接担子,当然是输家;担京货担子的人过意不过,当然也是输家;唯一获胜的是老翁的儿子,他只在那儿一动不动,最后别人还是给他让了道。
而且,有意思的是,这老翁的儿子也只能一挺到底:因为他个子矮,无法下到水田里,否则就会毁了食品。所以我认为,这老翁的儿子的“挺”才是曾国藩真正的用意所在。
在中国历史上,晋代文学家左思以勤补拙,与曾国藩所传“挺经”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
晋代著名文学家左思,自幼反应迟钝,不善言辞。父亲让他学习书法和弹琴,都没有学成。一次,他父亲当着他的面对朋友说:“这孩子脑子转得太慢了,不如我小时候。”左思听了很不服气,于是发愤读书,经过刻苦努力,果然大有进步。他自知脑子慢,就以勤补拙,不怕多花时间。曾用一年时间写成《齐都赋》,虽说时间长了一些,但由于反复推敲,方章可谓满篇锦绣,字字珠玉,气势宏伟,壮丽无比。
写成《齐都赋》后,左思又想写《三都赋》。当时,江东著名才子陆机也在洛阳为官,也想写《三都赋》。他听说左思的想法后,觉得很可笑,写信给其弟陆云说,这里有个丑八怪想作《三都赋》,他写的文章只怕给我盖酒瓮。
左思并未被陆机的名气吓住,写文章的决心毫不动摇。他自知读书不多,就请求担任掌管国家图书经籍的秘书郎,并充分利用条件,夜以继日地读。没去过成都,就向阅历丰富的张载请教,了解那里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为写好这篇文章,他像着了魔一样,无论做什么事,想的都是《三都赋》;无论是官府办公的地方,还是家里的门里门外,连厕所里也都放了纸笔,只要想出一个好句子,就随时随地地记下来。这样,经过十年势力,终于写成了《三都赋》。
左思的十年苦功没有白费,他的《三都赋》震动了京城洛阳,不少名士为《三都赋》作序、作注。陆机看了《三都赋》之后,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自己再写一篇《三都赋》,无论怎样也无法超过左思,只好搁笔。于是,洛阳城中的达官显贵之家都竞相抄写《三都赋》,一时之间,洛阳的纸价都上涨了。后来“洛阳纸贵”成了一句成语,一直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