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告诉我记忆光泽和动态的,不是正在感受的呼吸,而是风。
类似记忆,总是追在人们的身后行走。不知是能力有限还是故意而为之,总能够有一小段敏感却实用的距离被留出来,成为一个不知该种植些什么的长度。那种尾随让人感到安全和放心,和记忆一样,喜爱保持清静的神秘感。风将留下行动,而声音和气味,如果不是什么特殊的场合,丢弃也不是遗憾的事情。
当我希望在一个宁静的地方,用同样宁静的心去迎合它时(像在有很多树的小路、溪水边、山峰上),心灵就被迫蜷缩成一粒没有毛孔和缝隙的花蕾,芳香以及花期都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连继续发展的欲望都不敢拥有。唯独此时,宁静到像是任何记忆都探出线头的状态,风就会自然而然地涌来,在一排整齐的绒线上方轻轻掠动,形成一阵顺滑的颤抖。风造成了颤抖,却从未放任眼前的时间随意流向四处,当我感觉到某处风力量的汇聚——像是一个鼓着蜜液的花朵胀破的能量,我知道那是风在修剪并压制某些记忆的彻底重生。对我而言,最具有符号性质的记忆无疑是冬天的夜晚,烟火轻拢其中的感觉,存活下来的不知道名字的小虫,它叫声中黏附的汗液,被行人踩踏而死去的雪地又重新挺立的坚硬肮脏的冰面,向上方捧起冷气和灰尘……类似于这些不同种类的事物,即使自己并非作为一种气息存活着,也会尽己所能地成为能溶于风的物质。
它们又是怎样做到的——闭上眼睛,一头扎进未知的气流中,感觉身体被软化,进而更轻。最后,轻到只剩下意识还有回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风的一部分了。想一想风的形成过程,是情愿拿出自己意识的自然的五官,一起打碎又自由组合的暖流。这大概也是风,为什么会在嗅觉中表现的如此生动的原因吧。时常,我会担忧却异常想念的风的力量,往往比一些讲述和经历更能使我在一个念头之下,突然停留不前了。它总在一个普通的瞬间打断我,坐在我的头发上荡几秒钟的秋千,在确定留下一个柔软的瞬间后离去。
也许我在想某一阵风存在的瞬间时,想念的并不是风本身,作为类似月亮的永恒者,风永远不担心迁徙和衰老,这样的一个存在使我没有勇气和资格去怀念它,只有它怀念我的可能。我之所以为那些轻拂变得有些敏感,只因是风在场参与的情形——像是背景乐,或者灯光吧。它们在风的带领下,往往演出视听效果极佳的舞台剧。
因为来到皮肤上的拂动,并不是一个人、一个念头就能决定的演奏。我逐渐相信,如果有风钻进五官,并告诉你了一些自记忆随意渗透的场景,使你一瞬间像是改变了人格和心情,那么,那阵风的形成一定很微妙且复杂,是提前商议好的温和袭击。
事物总有束缚另一种事物的使命,它们进而能够踏实地活着,而风的使命是牵制人们的。
风会有多么好心,它表现出来的行为却让我认为他是优柔寡断的人——忍不住还给人们带有气味作为暗号的记忆,却在人们即将相认的时刻抽走那些画面,换上新的青草香。
逐渐明白一些事情——想要将一件事或是一个人,随时间流逝却保持永远亲近、温顺的样子,就把有它(他们)在场的气息抹(记住)在当时的风里。就像是把信件交给信鸽,凭借它归巢的本能,在很久后的某一瞬间,人们会遗忘有这样一只飞出很远的鸽子,它也许会带着信,也许是空着嘴唇回来了,总之是再次归来了,鸟儿的身体和活力都未加改变。改变的是放飞鸽子的那个人,他会不认识它,又或者好心地放飞它吧。那无疑是善良却遗憾的结尾了。
而风也是这样的,有本能归巢欲望的鸽子吧。
在我需要想象一阵风的时候,往往发现自己无法捏造那种轻吹的感觉,在没有风的身体和气息的时候,想念它的感觉却比什么都真实。人们将死去的亲人想象成风的心态,为了安慰也为了永恒的伴随——它能够亲近身体任何一个部位,且随处发生。这无疑是自然界唯一永恒而亲和的事物。于是风常有,任何人都未曾死去。
风和月亮一样,待在同一个地方,保持一种心情的颜色,慢跑的风,起初远离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改变心情的城市,然而在不久后,那些小径和树枝会认出出走后又回归它的气流,即使是带有陌生的气息也无所谓,自信的知己从来不会依赖外在的一切选择信任。回归风的城市将迅速变成风身体上的气味的那种风格。风轻轻地吹,夜以继日地吹——然后逐渐被人们认为是“永恒”,当我小心翼翼地想起这样一个词汇,感觉头脑中异常地平静,连一丝颤抖都挤不出来。我知道在人们头顶,是沉默了时间的月亮,一个什么都了解,却不说一个字的秘密的守护者。月亮也有自己的记忆吗,是否也有怀念的情绪存在,是否相比于现在,更喜欢古代时的自己呢?这些,都只有不变的风有资格告诉人们答案,月亮是怎样想的。
我是风眼中不断累积时间的人。当我的头脑中有胜过它自己了解自己的细心,我就是风带向别人的那一缕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