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容而沉默地静贮在那些特制的各种形状的织锦匣子和雕漆镶银匣子中的是那些几乎难以估价的珍贵古董。周朝青铜彝一尊。汉瓦砚台一方。明朝中期的上品端砚两方。宋朝耀州窑雨过天晴瓷大笔洗一个。宋朝定窑白瓷花瓶一尊。宋朝米芾真迹书帖一帧。明代文征明画的小中堂一幅。宋版善本书四套。清初名人字画十轴。翡翠印章四枚、白玉印章四枚、玛瑙印章四枚、田黄印章四枚、象牙印章四枚。
在这个由高大的画杉柱子撑起的古老的大厅的一角,突兀地放着一个特别显眼的红木制的大梳妆台,上面嵌了一块椭圆形的西洋穿衣镜。梳妆台的台面上另外放着一个精致的、有着三层抽屉的小镜箱,一个有着两层共四个交错的小格子的化妆品箱。大梳妆台本身的台面下面左右两边各有四个精巧玲珑的小抽屉,每个抽屉上都有一个铸铜雕花的铜把手。其他的红木家具,诸如椅子、方凳、圆杌、矮杌、寝凳、方几、条几、书案、画案、八仙桌、大衣柜等都已经捆扎好了,装上了车,唯有这个梳妆台,由于那块儿大穿衣镜的缘故,捆扎起来特别费事。查睿楼太太生怕有人不小心碰破了那块儿大穿衣镜、或者撞损了穿衣镜边那精细美丽的木刻和雕花,所以她特意让查远平先带人将这个梳妆台抬到大厅上,说是等其他的东西都收拾好装箱之后,再由查远平亲自带人将这个大梳妆台捆扎、装箱。
查睿楼太太正在带着查婉香验看那三十六个樟木箱中满满地盛着的,几乎让人插不下手的四季衣裳、帽子鞋袜,和用杭州出的织锦和绣品做成的被褥、铺盖,查睿楼太太手中拿着一本奁谱,一边用嗓音清澈的绍兴官话念着奁谱上的衣物清单,一边用手指点给查婉香看,让她记住紫羔皮的小皮袄放在哪儿,银鼠褂子放在哪儿,大红羽缎的斗篷放在哪儿,白狐皮的大氅放在那儿,诸如此类,由冬而夏,一直念到春末夏初时穿的淡雪青色的细纱袷衣,白杭罗八幅裙……查婉香心不在焉地听她母亲念这本奁谱,偶尔也伸手去触摸一下那些闪亮的丝绸锦缎,那种清凉而温润的感觉就伴随着这古老的大厅中那种幽幽的氛氲脉脉地沁入她周身的呼吸中,渗透到她血管中的血液里。这种感觉也在刹那间提醒她,她还是喜爱这些绚丽的丝织物的--她觉得在那些丝织物上凝缩了一幅连绵不断的奇丽幽深的梦影,就如同许多人为古中国在记忆中竭力描述的幻然的岁月一般,在某一瞬间确实能让人忘却身在何方何世、暂时凝目流连。但是这些丝织物是作为嫁妆被放到她的眼前的,而且已经由其他人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反复评说、赏鉴了多次,因此她对这些美丽的丝织物像对嫁妆中的其他物品一样不可能存有太多的兴趣。查婉香懒得去看、而查睿楼太太又必须照着奁谱上的记录去认真盘验的嫁妆中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那些确实也都是做工精美、牢固耐用的好东西,什么成套成套的瓷制的或者是金制的、银制的茶具、酒具、餐具,铜制的和锡制的盥洗具和取暖具,还有舅母、姨妈、姑姑、婶婶给她"添箱"时送过来的整匣整匣的胭脂、宫粉、香料、药材、绒线、丝线、杭州特产的木制的梳子、篦子、栊子、堆纱花、剪绒花、叠绢花、通草花,几十面大大小小的玻璃的还有铜制的菱花镜、小方镜、小圆镜、椭圆靶镜,上百条丝绸的或者是麻纱的手帕,几十上百个装满了各式各样有着表示富贵吉祥的漂亮图案的金银锞子的手绣荷包、填满了名贵篆香锭的小香袋、用雅致的杭绣扇套装着的檀香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