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一夜真的是一场戏,只是其实一辉才是主角,而皖朵是看客。
一
皖朵第一次和翼翼站在这栋公寓楼16楼大阳台上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从这里看出去的天空,蔚蓝,广阔,明亮。
售楼小姐殷勤地带着皖朵和翼翼一间间看过去,突然有两个男人过来问皖朵:“小姐,你们准备买哪一间?这房子地段价位都不错,我们也在看房,认识一下嘛,也许会成为邻居呢。”
皖朵和翼翼疑惑地看着售楼小姐,售楼小姐悄悄地说:“这些男人很多是被有钱的女人养着的,手里有点闲钱,专门跟在漂亮独身的女孩子后面买房子,玩腻了黄脸婆就想寻新鲜,反正是用黄脸婆的钱。”
“那你们公司也该管管啊,这样怪吓人的,住着也不安全。”翼翼插话说。
“他们也是公司的客户啊,搞不好还是大客户呢,再说人家也没什么过激行为,我们能说什么?现在的电视什么的,不是都爱演一男一女从邻居就发展成情侣的故事嘛,人家就盯着这点下手啊。”售楼小姐无奈地说。
“切,还真够专业的!皖朵,你一个人住这行吗?要不你还是先和我们一起住吧?”翼翼担心地说。
“我又不去招惹谁,谁能把我怎地?”皖朵平静地笑着说。
于是,当一日电梯坏掉,当正要上楼的曹烈说“我来帮你”的时候,皖朵的脑海里就想起看房那天碰到的那两个男人,望着那16楼漫长的楼梯,站在原地迟疑着。
曹烈仿佛看透了皖朵的心思,笑着说:“这年头想绅士一下都难啊。”
皖朵扑哧一下笑了,暗笑自己怎么也这么小家子气起来,就爽快地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曹烈。
把东西放在门口,曹烈礼貌地说了声“再见”,然后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原来就住在同一楼层里。
站在16楼的阳台上,皖朵冲天空大喊,有白鸽齐刷刷从旁边的楼顶扑向蓝天。
因为钱全付了房款,还差三分之一的装修费就只能一点点攒起来慢慢付,所以装修拖了大半年才搞定。那日董非偷偷塞的3万块还安静地躺在皖朵的包里,说是借给皖朵装修房子。
翼翼说:“干吗不用?董非不错嘛,你不是还惦记着葛一辉吧?”
“和人家无亲无故的,干吗要用?约了明天还他。”皖朵收拾着衣服头都没抬地说。
还钱容易,还情难,所以干脆不借。
“皖朵,有时真是嫉妒你,碰到的男人花钱都那么大方,连还处于追求阶段的董非一出手都是3万,你就给人家一个机会吧,我家北子就给我买过一根两千的项链。”
“那把董非介绍给你?呵呵,你啊,知足吧,北子对你可是真心啊,我还嫉妒你呢。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上班、下班、塞车,做简单的晚餐,自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或者和翼翼他们去酒吧喝酒,除了漫长的夜,一个人的生活还是自在逍遥的。
周围人家逐渐搬进楼里来,整栋公寓楼人气旺起来,但是却还是各人忙各人的,每个人都没有闲工夫去记得谁。
夜黑起来的时候,皖朵就趴在阳台上看四周楼里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这个时候是孤独的,那些昏黄温暖的灯光把孤独就映得更加明显。
然后,皖朵就看见了曹烈和他的那只松狮犬,那狗毛乎乎的庞大身体,还真像一头母狮子。看多了,皖朵发现曹烈喜欢在夜里带着它在小区的院子里小跑,那狗甩着肥嘟嘟的屁股跟在曹烈身后跑得极不情愿。皖朵无聊的时候就站在16楼的阳台上看曹烈和他的狗跑了一圈又一圈,心想孤独的人还不止自己一个。
二
下班的时候,翼翼打电话说要给皖朵庆祝生日,皖朵才突然想起自己今天27岁了。
一年前也是这天,葛一辉说叫上朋友,要在夜总会里替皖朵庆祝。皖朵本不喜欢夜总会的嘈杂喧闹,但一想大家热闹热闹也不错,便答应了。
碰巧皖朵那天必须加班,夜里10点钟才赶完活,匆忙赶到葛一辉定的夜总会。推开包房门的一刹那,皖朵整个人都呆在门口,有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坐在葛一辉的膝盖上,整个人都跟棉花糖似的粘着,一脸的媚笑,再一看,葛一辉也嬉笑着一张脸和那女人正说着什么。
皖朵一脸平静地走过去,死死地盯着葛一辉的眼睛,用余光扫了一眼葛一辉怀里的女子,说了句:“小姐,请你暂时起来一下。”
女子撇了撇嘴,扭着屁股一脸不高兴地站起来。
皖朵顺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就着一整杯红酒往葛一辉的脸上泼过去,转身向门外走去,扔下一房间尴尬的人。
不真实得就像电影里常看到的情节,但是却真实地发生了,而且这次主角是皖朵自己。
皖朵慢慢地走在大街上,风一吹,刚才一直忍着的泪就全跑了出来。四年爱这样一个人,不哭还等什么?
最后一次见,都没有提那晚的事情。在一起四年,葛一辉知道皖朵的性格,在有些事情上,皖朵绝对是不给余地的人。
葛一辉只说了句:“那些存款你自己留着吧,当是我还欠你的情。”
皖朵眼睛盯着窗外说:“好啊。”
然后,就有了这套房子。只是,四年的情和付出何止这些钱?
身上还是那件去年皖朵给他买的乳白色的羊绒衫,牛仔裤还是喜欢那么松跨着。望着落地窗外渐渐走远的葛一辉,四年里的一点一滴都涌上皖朵的脑海。
刚来这所城市打拼的时候,两个人每晚只能在小摊上吃一元一碗的小面。
漆黑的夜里,累了一天的皖朵在爬满蟑螂的公用厨房里给两个人煮饭,不时有耗子伴着皖朵的尖叫声从眼前闪过。
寒冷的夜里,和葛一辉依偎在破旧的房间里,却感觉无比温暖。
……
皖朵的心里突然升起一抹温柔和凄凉。
这时,一个年轻女孩子从葛一辉的车里出来挽他的手臂,两个人亲亲热热地钻进车里去,一直没有看见葛一辉的脸,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欢喜。
皖朵冷笑,暗恨自己还在这傻幻想,人家连回头看一眼都不肯。
了解一个男人四年的时间太短,而变脸一个星期却是足够了。
“幸好还没答应嫁他,这房子本就是你应得的,你跟他吃了那么多苦,我还一直拿葛一辉当好男人的典范呢,真是男人有钱就变坏啊!”翼翼摇摇头说。
能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也是命。
一年过去了,葛一辉和那四年的时光消失的速度快得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当喝下第9瓶科罗娜的时候,皖朵觉得整个酒吧都在旋转了。
皖朵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到酒吧中间的台子上的,桌子下围了一圈男人。
仿佛看不见任何人,不停地跳啊跳,高跟鞋狠狠地踩着桌面,激烈的舞步跟着艳绿色的裙摆起伏,皖朵感觉自己就快要飞起来。
站在小区的院子里和翼翼他们说再见的时候,皖朵看见曹烈又带着那条松狮犬在转圈。
一圈又一圈,皖朵木然地站在原地,眼睛跟着曹烈和他的狗转,然后胃一阵翻腾,有东西从胃一直往上冒……有手轻轻在背上拍,一张白色的纸巾递到皖朵面前。
“好受些了吗?”曹烈不知几时站在身后。
“谢谢,好多了。”皖朵不好意思地说。
曹烈娴熟地从微波炉里取出热牛奶递给皖朵。
“喝了它,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曹烈坐在皖朵对面的椅子上说。
“嗯。”皖朵把身体卷曲在沙发里,头疼。
“那我回去了。”
曹烈和他的狗一起消失在门外,皖朵昏昏沉沉睡去。
三
第二天加班回家,在电梯口碰到曹烈正要带着他的狗下去散步。
“昨天让你见笑了。”皖朵不好意思地说。
“昨天发生了什么?我见过你吗?我怎么没印象?”曹烈微笑着说。
“谢谢。”皖朵感激他的不提和善解人意,免去了自己的尴尬。
“不客气,你不再把我当专门勾引独居女孩子的流氓就行了。”曹烈露出孩子般的微笑。
皖朵扑哧一下笑出来。
“你笑的时候好看多了。噢,对了,我叫曹烈。”曹烈拍拍他身边那只体积庞大的狗说,“它叫酷虎。”
“你的狗的确够酷。”皖朵摸摸酷虎的头,酷虎温顺而懒洋洋地眨眨眼睛。
渐渐地,皖朵和曹烈熟稔起来。
休息日,曹烈有时会做好一大盘白水凉拌鸡,有时是热乎乎的火锅,叫皖朵过去一起吃。
听着曹烈的笑话,皖朵偶尔会想起葛一辉。以前他总是在忙公司的事情,总是没有时间陪皖朵在家好好吃顿饭。
不加班的晚上,皖朵也跟曹烈带酷虎下楼散步,一圈一圈地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时光也跟着一圈圈转过去。
无聊孤独的日子渐渐变得丰富起来。
曹烈有很多皖朵也喜欢的CD,都是些周启生许冠杰蔡琴那一代的老歌,下着淅沥小雨的午后,两个人就安静地坐在地板上听。
曹烈听到某首歌的时候眼神会迷离起来,也许是想到曾经的某个女孩或某段忧伤的往事。看着他的从容随和,皖朵想那沉稳大气也是历经了不少坎坷才得来的吧。曹烈不说,皖朵也不去问。
这样有小雨的午后,皖朵也会想起葛一辉。
有一年,皖朵生日,葛一辉问皖朵想要什么礼物,皖朵说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陪我在家呆一天。吃过午饭,葛一辉就拥着皖朵听音乐看书,皖朵突然看到《红楼梦》里那节经典的“栊翠庵茶品梅花雪”,看那妙玉用旧年蠲的雨水给贾母泡老君眉,羡慕得不得了,再看她用五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给黛玉宝钗宝玉三人泡茶,皖朵就坐不住了,闹着葛一辉说:“你不是没送我礼物嘛?我就要你送我枫叶上的露水泡的茶。”
葛一辉看了看窗外的雨,说:“走吧。”
然后拉起皖朵就往外走。
“去哪啊?”皖朵跟在后面大笑着跑。
雨后的公园里空气很清新,葛一辉举着个白瓷碗站在枇杷树下,皖朵给他撑着伞,看那枇杷叶上的雨水一点一点滴在碗中,荡漾开来。
“幸好你还没要那雪水,这城市你让我找雪还不是等于要我命。没有枫叶上的露水,这枇杷露也难得,对吧?”葛一辉傻笑着说,从伞边滑下来的雨水滴在他的额头上,皖朵伸手去擦。
路过的公园管理员看着他们两个人,嘀咕着:“现在的人都闲出毛病了。”
皖朵和葛一辉相视而笑。
“我爱你。”葛一辉突然转过头来吻了皖朵一下。
“我也爱你。”有泪从皖朵的眼睛里流下来,温暖着冰冷的空气。
这一切其实也没过去多久,却恍如隔世。
“雨终于停了。”曹烈突然站起来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皖朵木然地看了曹烈一秒钟,才从回忆中醒来,点头说:“好。”
四
归根结底,人还是最爱自己的。又一年过去了,皖朵的日子波澜不惊,和曹烈的感情也波澜不惊,偶尔也吵吵嘴,但是都能彼此宽容过去。皖朵愉快地享受着平淡轻松的日子,享受着曹烈的关爱。
当皖朵告诉翼翼答应了曹烈的求婚的时候,翼翼惊讶了一秒,然后理解地说:“真为你高兴,皖朵,你一定会幸福的。看来我也该尝试一下独居生活,指不定还能碰到更好的男人呢,哈哈。”
“你家北子还不算好男人啊?别折磨人家了,嫁了吧,小心他哪天跑了。”皖朵的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这曹烈还真厉害,你看你笑得那样,整个一幸福的小女人,让人受不了。”
皖朵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了一对年轻人,搬到了曹烈家。婚后的日子平淡却幸福。
三个月后的一天早晨,曹烈去公司加班,皖朵在家给他煲鸡汤。
门铃响。
一个男人站在门外,皖朵认识,是葛一辉的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智强。和葛一辉分开后,皖朵就断绝了和他们的联系,他也是通过很多人才打听到皖朵的地址。
皖朵的心猛跳了一下,预感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是一辉让我一定要交给你的。”智强递给皖朵一个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鬼脸青的花瓮。
那年在公园接雨泡茶的情景又浮现出来,当时葛一辉用碗接雨,皖朵惋惜地说:“要是有只妙玉那样的花瓮多完美啊!”
以为他没有放心上,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其实那年你生日那晚看到的都是一辉故意安排的,他当时已经查出得了胃癌。他说你跟着他已经吃了不少苦了,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又碰上自己病了,他怕再让你受苦,只能找女人来气走你。一辉哪是会寻花问柳的男人,他的心中始终只有你一个人。他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这只花瓮也是让我一定要在他走后才给你的……”智强在旁边喃喃说着。
原来那一夜真的是一场戏,只是其实一辉才是主角,而皖朵是看客。
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
偶尔看见一辉按着胃,一脸的汗,问他,只轻描淡写地说是长年生活无规律,犯胃病。
深夜突然惊醒,看见一辉吞着药丸,问他,他还是轻描淡写地说是普通胃药。
……
自己竟粗心得从未怀疑过。
皖朵眼前一片黑,已经什么都听不清楚。
挣开眼,看见曹烈紧张关心的脸。
那只花瓮安静地立在不远处的桌上,一幕幕的往事都涌上心头。
“我总以为自己的爱才是最无私的,自己的付出才是最多的,原来自己并不懂得什么是爱。如果把那些猜忌和伤心换成爱,会为彼此的生命增添好多的欢乐。”皖朵对曹烈说。
“是啊,很多东西都是在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中丢失的,所以我们更应该珍惜手里的幸福。”曹烈理解地说。
“你不介意吗?”
“傻丫头,介意什么?谁没有段过去啊,重要的是以后的幸福。我只是很感激一辉,没有他,我也不能遇到你。”曹烈轻轻拥过皖朵。
曹烈陪皖朵去看一辉,墓碑上的照片里一辉安静地微笑着。
“我一定会幸福的,也会好好去爱别人的。”皖朵在心里对一辉说,有泪不停地滑下。
曹烈紧紧握了握皖朵的手,鼓励地点点头。
16楼的天空蔚蓝晴爽,阳光温和地微笑着,有云彩轻轻地飘过。
桌上的花瓮里的一大束百合,在阳光下散出静静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