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光绪皇帝重新回过头来、略显心安之后,谭嗣同才开言说道:"现在,皇上左右无赞襄新政的股肱之臣,前后无誓死效命的心腹卫队;与此同时,深宫之内,太后牢握任命朝廷要员的大权,时刻显其掣肘之奇能,而其亲信荣禄则拥数万之强兵,虎视于畿辅之侧。皇上处此孤立无援之境,只凭锐意求变之心而冒险躁进,忽而切责督抚、忽而裁撤大臣,其意虽佳,却因此轻易地将许多并未明显的敌意和怨气提前拨动起来。如此形势,皇上自然苦恨新政难成,忧心自身之危与国家大祸将于旋踵之间滂然而至!"
光绪皇帝突然觉得眼眶中有泪将落,于是,他不禁将眼睛轻轻地闭上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睁开眼睛,缓缓地向谭嗣同说道:"我的心事,确实如此……不过,你放心,我决心已定!但愿你能贡献良策,力挽危机!"
谭嗣同说道:"臣以为,皇上就从臣刚才所说的那四项必须的基础条件着手,内则选用刚正有为、思想新颖的维新人才,以为辅佐;外则妥善安置王公大臣、各级权贵,以减少其阻力;在物色军事人才以丰满羽翼、充实近卫的同时,要逐步削弱荣禄等人的兵权;沙俄地接我国广大边疆,其对于我中国的威胁之势,现为欲瓜分我中国之诸强国中最紧急、最危险者,因此,现在外交上可采取联合英国、日本、美国等强国以对抗沙俄的暂时手段,以度过这一危机关头。总之,以皇上之英明,又得国民之拥戴,稳健坚定,相时而动,我中国之维新变法大业,未尝没有成功之希望!"
光绪皇帝睁大了一双重新闪动着一点喜气的眼睛,一边向谭嗣同频频点头,一边说道:"你说的很是!你说的很是!让我真有茅塞顿开、豁然醒悟之感!我自登极以来,已历二十四年,徒为罪人二十四年、徒苦我民二十四年!我何尝不想让国家强盛、百姓富裕,我难道想听国人骂我是昏君吗?可是,太后不要变政,诸多王公大臣总说要守祖宗之成法……这么多年了,我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谭嗣同看着光绪皇帝,默默地叹了口气。
光绪皇帝接着侃侃而谈:"你说的那些办法很好,可是,当今中国,士气腐坏已久,人才难得,良将难求,如伊藤、西乡之类的人物,岂能轻易找到?望你能与康有为等人妥速商量,审选英才,随时推荐。你们有何建议,随时奏知,我必依从;若我有过失,你们当面告诉我、或具章而谏,我必速改!"
谭嗣同朗声答道:"是!"
光绪皇帝正想按照礼仪,向谭嗣同说"你先跪安吧",却见谭嗣同猛然抬起头来,向御案前又跪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向他说道:"臣还有一事面奏。"
谭嗣同的态度如此郑重、眉宇间重重地透出忧迫之气,光绪皇帝只觉悚然揪心,连忙问道:"什么事?"
谭嗣同严肃地向光绪皇帝问道:"外面传说,今秋九月,皇上将奉太后到天津阅兵,不知可有此事?"
光绪皇帝一听谭嗣同问的是这么一件他觉得并不很重要的事,又觉得心情放松、又觉得有些诧异,于是,他微微地苦笑了一下,说道:"是有这么一件事。据说是荣禄向太后提出的,太后前些天才下的懿旨。此事并未向外宣布,外面怎么就传开了?你为什么将此事看得这样严重?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
谭嗣同说道:"阅兵巡狩,乃君王之大事,荣禄不过区区一外臣,何敢擅自定夺?而且,更为可疑的是,荣禄先不将此事奏知皇上,却先去直接禀告太后,僭越无礼至极,他究竟为什么敢这样做?此中原委,关系重大,望皇上千万明察!"
光绪皇帝不禁略略地垂下了头、愣愣地沉默了一会儿……
谭嗣同接着说道:"臣闻虎不离山、龙不离渊,势不可失!"
光绪皇帝一边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边信任地看着谭嗣同说道:"我得仔细想一想。你先跪安吧。"
就在这一天,光绪皇帝颁布了两道有关新政的重要谕旨:谕各省实行团练;宣布赏内阁侍读杨锐、内阁中书林旭、刑部主事刘光第、江苏知府谭嗣同并加四品卿衔,任军机章京(在军机处办理文书的官员),参预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