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慈禧太后看来,不管是贪劣无能的旗下大爷端方、还是高才卓识的科学家徐建寅,都不是适合担任农工商总局督理这等肥缺、并享有可随时"专折奏事"的待遇的合适人选。因为,他们都是光绪皇帝所愿意重用的人,而她对于这样的人,一向都是非常警惕、非常痛恨的!不过,慈禧太后此时还是同意在京师设立农工商总局,也准许了光绪皇帝对于端方、徐建寅等三人的任命。--她才犯不着在这个时候与光绪皇帝争夺这几个肥缺的任免权呢,在她的盘算中,她顶多再看着光绪皇帝折腾一个月,忍过了这一个月之后,她想怎么任意处置朝政、就怎么任意处置朝政,一切都得听她的、一切都得由她说得算,那时候,还怕这几个肥缺不任凭她来摆弄?……
这一天,光绪皇帝还谕命出使大臣设侨民学堂于英、美、日本各国。
就在光绪二十四年七月初五日(1898年8月21日)这个凉风初起的秋日,谭嗣同到达了北京--这座古旧的帝国首都、衰败的满清皇城,三十三年之前的那个春天,他就出生于这座城市的宣武城南!……
光绪二十四年七月初八日(1898年8月24日),光绪皇帝按照慈禧太后的命令,诏定于这一年九月十五日奉皇太后幸天津阅兵。这意味着,慈禧太后那时将在光绪皇帝的恭奉之下,前往那座此时正在她的"奶弟弟"荣禄控制之下的"北洋之城"天津阅兵。这一安排是荣禄向慈禧太后直接提出的,他在向慈禧太后禀告之前,并未按照规矩先启奏光绪皇帝;而且,这一安排尚属宫廷机密,并未正式向外宣布……
就在这一天,奉光绪皇帝之谕旨北上进京的著名维新人物、湖南长宝盐法道署湖南按察使黄遵宪自湖南省垣长沙起程。此时,他已感到身体有诸多不适之感,恐有大病将侵。然而,为了赶行期,他还是在这一天起程了。--前一阵子,最近三年以来一直担任中国出使日本大臣的汉军正白旗人裕庚向朝廷上奏说,他腿疾日剧、艰于步履,请朝廷准许他辞职。日本政府希望曾担任过中国驻日公使馆参赞、撰写过《日本国志》的黄遵宪接任中国出使日本大臣一职,并将此意转达给清朝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对于日本政府的这一要求,清朝廷决定即行照办。日本方面提出,西历1898年9月是日皇万寿之期,而且那时还将在大坂举行军事操演,因此,促黄遵宪早日就道,希望他能在西历1898年8月之内抵达日本。
光绪二十四年七月十一日(1898年8月27日)夜,北京宣武城南库堆胡同浏阳会馆内的一盏孤灯之下,谭嗣同在给他的妻子李闰写信。--
"夫人如见:
在鄂连寄数信,嗣于六月十六日起程,本月初五日到京,事之忙迫,殆不胜述。朝廷毅然变法,国事大有可为。我因此益加奋勉,不欲自暇自逸。幸体气尚好,精神极健,一切可以放心。此后太忙,万难常写家信,请勿挂念。
寄上《女学报》及女学堂书共一包,此后如欲看《女学报》,可开出卖报之处,请唐次丞託人去买。唐如不能,可径託大兄设法在上海购买也。(或函託秦生弟更好。)我十七、八可引见。此上,即颂
坤安!
复生手草七月十一日住浏阳会馆"
城南秋夜,又是白杨号风、似闻鬼叹之时节,然而斯境重温,故影安在?……
谭嗣同最初跟着家人一起住在浏阳会馆的时候,是在同治初年(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那时,他还是一个婴儿。在他一生最初的记忆里,这样一些亲切美丽、温暖模糊的印象始终萦绕徘徊着:他待在母亲背负的襁褓中,睁大了眼睛看着对于他而言总是那么新奇的周围世界的一切,而母亲则从早到晚不停地忙碌着,做饭、打水、扫地、洗衣、纺织、缝纫、督促他的大哥和二哥勤奋读书、指导他的大姐和二姐做针线活……他渐渐地长大了,能跌跌撞撞地跟在兄姐的身后,围绕在母亲的旁边,听正在缝补故衣、裁改旧裳的母亲讲述昔日家境寒薄贫苦时的难忘往事,母亲谆谆教诲他们说,要永远记住衣食来之不易,要永远记住勤劳、节俭……他开始跟着大哥、二哥一起读书了,有时,先生宣布放学之后,二哥趁母亲没注意,三脚两步地就攀登到屋脊上,一边朗朗地吟诵着即兴想起的新诗,一边伸手从探张在屋脊边的树枝上,摘下一些半生不熟的果子往下抛,他兴高采烈地在地上跑来跑去,高举双手去接那些果子,大哥则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微笑,当他将接到手的果子递到大哥的手中的时候,大哥也毫不犹豫地接过去……秋夜灯下,他们兄弟三人各自默默读书,他忽觉白杨号风、间杂鬼叹,于是就赶快扔下书,一边跑到大哥和二哥跟前,一边高喊着"鬼来了,鬼来了!"大哥和二哥想笑却没有笑,只是一起抚慰他、呵煦他……